第68章
趙寒煙目光慎重地看白玉堂:“別的?”
“你的那位堂哥, 看言談衣着必是一位不俗之人。他那雙鞋子看着簡單,但用料可是王孫貴族才可得的貢品錦緞, 是上等的蜀錦。”白玉堂解釋的時候,目光一刻都沒有從趙寒煙的臉上離開, 似乎就是在等着看到趙寒煙主露出破綻。
趙寒煙緩緩吸口氣,坦率地看向白玉堂,“也被你發現了。”
“也?”白玉堂不解問,“莫非包大人早就發現了?”
“不止包大人, 公孫先生肯定也知道。”其實還有展昭, 趙寒煙覺得展昭肯定是明白的, 可能因為顧及她的感受所以才揣着明白裝糊塗。
白玉堂倒不覺得意外, 小廚子的言談舉止确實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閱人無數, 看破她實屬正常。
“那你到底是誰, 你那個堂哥又是誰,和太師府又有什麽幹系?”白玉堂追問道。
“說了你會為我保密?”趙寒煙知道白玉堂只要答應的話, 就一定一言九鼎,信守承諾。
白玉堂發現趙寒煙正用一雙特別認真緊張的眼睛盯着自己, 忍不住笑起來。
“在你眼裏,我白玉堂是個挑揀朋友身份的人?會因為自己認的兄弟出身好就嫌棄不要?好好動動腦子。”
“別人或許不會,你不一樣。”
趙寒煙小小擔憂,白玉堂一向驕傲,根本不看重人出身如何,他計較的該是‘隐瞞’這種事。本來隐瞞就不太好, 雖然說她情非得已。關鍵當下這種情勢對她太不利了,正好在她賭展昭贏之後發生,早知道白玉堂會和她談這個,她剛剛說什麽也要賭白玉堂贏,即使這樣做的代價是錯過一場非常精彩的比武。但做人該狗腿的時候還是要狗腿,能伸能屈才是大丈夫!
趙寒煙此刻的心情很‘翻江倒海’,她一邊暗暗觀察白玉堂的反應,一邊在心裏事先預估了幾種可能,然後再對這幾種可能進行方案應對,甚至還很思想豐富地去預料了一下結果。
總歸只要白玉堂不會立馬拿刀砍了她,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而事實上,趙寒煙也相信白玉堂就算看在烤魚的面子上,也不會對自己太狠。
可是這麽全面的預估都做好之後,結果也不算最壞,她還是覺得很忐忑,又是怎麽回事?
“我明白了,你跟我來。”白玉堂把趙寒煙領到了他所住的耳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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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寒煙慢吞吞地跟着去,進了屋後,她就尴尬地站在原地,也不敢随便坐。白玉堂回頭看她,突然整個身體前沖過來,胳膊就從趙寒煙耳際嗖的一下掠過去了。趙寒煙一愣,鼻子裏鑽進了淡淡地梅花香,擡首剛好看見白玉堂的下巴,就差一點點碰上了,距離她鼻尖就只有一根手指的距離。趙寒煙甚至感受到了白玉堂帶來的風,都是有體溫的。
哐的一聲,門關上了。
原來在關門……
白玉堂低頭一邊看趙寒煙一邊笑話她:“進來也不曉得關門,既然你的身份要隐瞞是秘密,還不謹慎些,豈能随便讓人聽。”
趙寒煙點點頭,謝過白玉堂,又低下頭去。
白玉堂回身坐下來,很随意地倒了兩杯茶,轉頭瞧見趙寒煙縮着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活像個受欺負的漂亮小鹌鹑。
“你幹嘛呢,坐啊。”白玉堂好笑嘆道。
趙寒煙就乖乖湊到白玉堂對面,坐了下來,然後規規矩矩地看他。像是個好學生,在時刻準備聆聽先生的教誨。
白玉堂瞧趙寒煙這樣,真是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他還沒開始嚴厲地質問,人家已經擺出一副很乖很好的認錯态度來。這些天心裏的糾結、懷疑,以及各種各樣的猜測,有好的和壞的,全都在這一刻瞬間從腦中清空了。
“你——”
“我身份是有點高貴,但請你相信,我是有難言之隐,不得已而為之。我來開封府,就是單純地想做廚子,沒想過別的。我的出身賜給我很好的錦衣玉食,但也阻礙了我去做我最想也最喜歡做的事。人生就是要活在當下麽,誰能想到明天如何,所以我挺任性的,就想依照自己的意思做事。這就是我來開封府做廚子的緣故。”趙寒煙解釋道。
白玉堂聽得專注,看趙寒煙的眼神更專注,以前他覺得小廚子做飯時認真的樣子最吸引人,現在聽她講她的熱愛、她的人生選擇,仍是一如既往地會吸引他的目光。
這世道随波逐流居多,多是‘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身不由己’,可真正細想起來,哪來那麽多借口,無非是兩種選擇,想還是不想。即便真努力後達不到,那死在努力拼搏的路上也好過死在自暴自棄的深淵裏。
就如學武,多少人只看他年輕俊美,有這般高強的武藝,如何羨慕,殊不知他苦練多少春秋,經歷了多少普通人不曾忍受的痛苦。
白玉堂看現在的趙寒煙,就如看到當年的自己。
責怪?他根本責怪不起來。
“那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白玉堂又問,随即補充一句,“你放心,我會為你保密。”
“我是八王的……”趙寒煙瞄一眼白玉堂,她不想再騙白玉堂,可是女子的身份真不能說,後半句話她就耍賴,不說了,讓白玉堂去‘自以為’。回頭若還有下一次,白玉堂再發現她身份的時候,她還能有點說辭,狡辯一二。
“你是八王的兒子?”白玉堂皺眉看趙寒煙,眼底掩飾不住的驚訝。
趙寒煙拿着茶杯送到嘴邊,假裝喝水,然後對白玉堂動了動眼珠。
白玉堂自然以為趙寒煙這是承認了,更為驚訝。他是想過小廚子有身份,剛剛小廚子也确實對他說身份高貴,但堂堂掌實權的親王之子,身份還是太高了,這點讓他未料到。
雖說蜀錦為貢品,但并不算難弄,王孫貴族有很多高低級別,而且東京城的皇親最多了,已經多到滿大街都是了。白玉堂見識過一些,多數都是跟皇帝扯上點邊邊角角的親戚。真正如小廚子這樣的,實打實正經親王的兒子,他還真沒見識到。要緊的是,誰會想到堂堂親王的兒子會跑到開封府做廚子。
難怪小廚子剛剛的話那麽難出口,這樣的身份,鬼才會放他出來做廚子!
趙寒煙發現白玉堂現在就這麽驚訝,若是他知道自己不僅有相當于八王兒子的身份,還是個女子的話,又會如何驚訝。
會不會真氣得揮刀?算了,還是祈禱他千萬不要知道。
“這是我的不對,你不要生氣,我給你賠罪。你想吃什麽東西告訴我,我給你做,如何?”趙寒煙眨着她貓一般的眼睛,眸子幹幹淨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本還有一個疑問,但看小廚子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想她能下決心幹出所有人都驚訝甚至嘲笑的選擇來,已經十分不易。至于他那個簡直稱不上懷疑的懷疑,其實也沒有必要再說。不然顯得他質問太多,好像十分計較不願意原諒人家一般。小廚子已經很難了,要體諒。
“這事算過了,我當不知道。”白玉堂道。
“多謝多謝!”趙寒煙趕緊起身,開心地給白玉堂行禮謝過。
“你不必——”白玉堂伸手攔她,剛好趙寒煙雙手往下擺,就碰上了。
白玉堂:“你不必如此客氣,明明身份那般高貴。”
對方手掌傳來的體溫變成了一道熱浪,從胳膊傳到臉頰。
趙寒煙點了頭後,默默抽手。
白玉堂還認真跟她解釋:“你以後再這般跟我客氣,我才會生氣了。”
“好,以後不會了,拿你當自己人。”趙寒煙頂着溫熱的臉頰,然後慌張指了指門,“那我回屋了?”
“嗯。”白玉堂淡淡應一聲,随意瞟一眼趙寒煙的臉,“你的臉怎這麽紅?”
“剛剛酒喝多了,有點上頭。”趙寒煙扶額,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熱,“沒想到那百果酒起初喝着不覺得如何,後勁兒這麽大。”
“趕緊把這杯茶喝了。”白玉堂又給趙寒煙倒一杯茶,告訴她茶能解酒。
趙寒煙一飲而盡,然後用袖子擦擦嘴,和白玉堂告辭。
白玉堂:“嗯,晚上蓋好被。”喝酒之後全身發熱,最容易踢被,現在入秋了,天越來越涼,特別是後半夜,踢了被肯定就容易受涼生病。
趙寒煙點點頭,就匆匆跑出去,趕緊把門關上。
等在院外的秀珠聽到開門聲,探頭來瞧,看到自家郡主後,趕緊從院外跑進來,開心地問趙寒煙:“和白少俠說了麽,我今晚搬回來?”
趙寒煙恍然想起這事兒還沒說,轉身要去說,卻見白玉堂屋裏的燈火滅了。
“罷了,明天再說,剛剛給忘了。”趙寒煙嘆道。
秀珠随後伺候自家郡主進屋,簡單聽其講了事情經過後,連連後怕。
“這麽容易就被揭穿了,那——”
趙寒煙伸手指着秀珠,秀珠張開一半的嘴立刻閉上了。
“所以日後要注意,不管什麽時候,是不是私下只有我們兩個人,稱呼都給我叫對了,不該說的地方,一個字都不許說。”
秀珠連連應是。
趙寒煙揉了揉腦袋,随後書信一封給趙祯,讓他以後能不來就不來,實在要來的時候謹慎點,別給她添麻煩。當然信裏不會講得這麽直接,委婉表達出這個意思。
次日,趙祯收到趙寒煙的信後,無奈地笑了笑,“還嫌上我了。”
趙祯随即命人再查一下白玉堂的情況,後正逢包拯觐見,趙祯就當閑聊一般,問起開封府的人員用度問題。包拯自然耿直地坦率出今年開封府又來兩位奇才。
趙祯一聽是兩位,忙問都是誰。當得知竟有自己的堂妹趙寒煙時,趙祯的心情有那麽點百感交集。高興的是他的好堂妹是真有才華擋不住,被包拯一雙慧眼給發現了。憂心的是聽包拯敘述,他堂妹好像已經見過了男人的裸身?雖然是個死掉的男人,這可真是……
總歸他堂妹跑去開封府做廚子的事,堅決不能外洩。不然那麽漂亮的姑娘嫁不出去。可惜了不說,太後肯定也不會放過他,指不定還會拿棍子揍他。
“聖上?”包拯講了半天,忽然發現趙祯根本沒有聽他講話,似在出神。
“呃,這個白玉堂身為江湖人,能放棄自由身投奔官府,為民伸張正義,極好極好。”趙祯說罷,就對包拯道,“朝廷對他該多加褒獎,以吸引更多像他和展昭這樣的奇才為我們所用。便與展昭一般,也封白玉堂四品帶刀侍衛如何?”
包拯連忙跪地謝恩,感謝聖上英明,慧眼識英才。
趙祯忍不住再嘆:“人是不錯。”就是看起來很有脾氣,不過這樣也好,開封府就缺個有脾氣的。畢竟是大宋首府,若沒兩個厲害的人,如何能鎮住這滿大街都是皇親國戚的東京城。
包拯高高興興替白玉堂謝恩,領了聖旨之後,就趕忙回開封府把這個消息告知白玉堂。
大家一聽開封府內又多了一名四品帶刀侍衛,以後辦事更會更順了,都覺得高興,也紛紛恭喜白玉堂。白玉堂對此卻不覺如何,淡淡道了聲謝,就去了。
“看見沒,這才叫視功名利祿如浮雲,浮雲……”馬漢崇拜地看着潇灑飄逸的離去的白玉堂,對王朝感慨道。
“嗯,确實像雲一樣,衣裳都是白的。”王朝附和。
趙虎癟嘴對馬漢道:“昨晚上咱們也比試了,咋沒升個官?”
“是啊。”馬漢也遺憾。
“你們想得美,再不好好幹活,六品校尉都保不住了!”王朝喊他們走。
“去哪兒?”馬漢和趙虎趕緊帶上刀,邊走便問王朝。
“太師府。”
馬漢和趙虎互看了一眼,同時停住了腳步,“不去,去太師府幹什麽!”
王朝無奈地回頭看這倆鬧脾氣的人,“太師府有寶物失竊了,報到我們開封府,你們說管不管?”
“當然不管了,那麽大的太師府,那麽多侍衛,他們自己的寶貝自己不守着,關我們什麽事!”趙虎撇嘴,梗着脖子堅決不去。
馬漢也不想去,“這明顯是要故意刁難我們,去了就上套了。”
“就是故意刁難也得去,不去就真有理由讓他們刁難了。”王朝催促他倆趕緊些。
“可就憑我們三人的笨腦袋,能解決什麽。”馬漢随即問王朝可報給公孫先生沒有,得到肯定答案後,有點絕望了,“公孫先生未免也太相信我們三個了。”
“就是敷衍一下,去看看就罷了。”王朝再催他們快走。
這時候公孫策笑着出來,把王朝叫到跟前來,“明天就是龐吉行刑之日,太師府這時候出事,只怕有貓膩。我剛剛和大人商量了下,只你們三人去怕是不行。這樣,叫上白少俠和小廚子,他倆一位功夫高強,是禦封的四品帶刀侍衛了;另一位聰明機靈,無人能敵。若真有麻煩,相信你們都能應付。”
“好好好!”王朝、馬漢和趙虎三人連連點頭,感謝救星公孫策為他們着想。
一炷香後,趙寒煙等五人騎馬到了太師府。
太師府前正站着一名英姿飒爽的玄衣侍衛,瞧見他們來,臉色毫不驚訝地問:“可是開封府的官差?”
“正是。”趙寒煙道。
“我叫忘塵,乃是我家三公子的侍衛,丢東西的正是我們三公子,請随我來。”忘塵現将五人引領至馬棚,命養馬的小厮把五人的馬都照料好,就引他們從二儀門入內。期間所見房舍樓閣處處軒昂,自不必多說。
一行人至煙火閣。
“煙火閣,這是放煙火的地方麽?”趙虎看了名字後,小聲嘆一句。
白玉堂掃了眼,冷冷道:“整棟樓都是金絲楠所制,會放煙火?”
王朝等人驚訝不已,忙仔細去看了看門和柱子,怪不得他們剛剛打眼瞧的時候就覺得這棟樓閣特別惹眼。
“請入內,失竊的寶貝就在二樓。”忘塵擡起右手,示意二樓的位置。
趙寒煙仰頭看了眼,率先走在了前頭。
白玉堂看了眼忘塵一動不動地左臂,随即才跟着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