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三十九)
雷嚴俯下身替他查看了傷勢,說道:“這種植物帶毒性,割破皮膚後往往會引起發炎發燒,還會麻痹神經引發幻覺。一定要及時服用本地産的特效藥,要是放任不管,後果可大可小。”
歐陽拍拍屠蘇:“酒店裏也有不少葉劍草,記得上次給過你一顆藥。讓你随身帶着以備不時之需的,還在麽?”
屠蘇在身上摸了摸,道:“好像沒帶在身上。”
歐陽走去自己的背包裏拿了一個鐵質小藥盒出來:“沒關系,我這裏還有。不過這藥吃一次壓不住毒性,隔24小時要再吃一顆,三天沒有發燒才算是平安無事。這藥瓶你收着,別再弄丢了。”
陵越下意識地攏住自己手臂上的傷處,眼角的餘光始終盯着屠蘇方向。他手上的幹糧拿了半天才咬下一塊含在嘴裏,但也僅僅是含着,根本沒有咀嚼。
阿霆在旁邊湊過腦袋來,問:“在看什麽?”
陵越匆忙咽下口中的幹糧,卻被自己噎得不住咳嗽。
阿霆連忙在他背上輕拍。
那邊屠蘇已經包紮好,站起來經過他們身邊,看似不經意地朝兩人望了一眼。
在溪邊停留的時間比預計久了些,雷嚴看着手上的GPS導航有一些發愁:“路況不好,要是我們連夜趕路最快也要淩晨才到,這半夜進村,恐怕不安全。”
“那依你所見該怎麽做?”歐陽問。
雷嚴伸指在那二維的地圖上點了一個地方,距離衆人身處的光标不遠:“這裏地勢平緩,比較容易紮營。我看今晚現在山裏休息一晚,明天天亮才動身,白天進村,更加穩妥。”
歐陽漠然地伸掌把那GPS往下一壓:“依你說的做。”
大隊人馬按雷嚴的指示趕到歇宿地點,清理出一塊地方又設好了守夜的崗位,才各自吃過東西,準備早早休息。
半夜裏呼嚕聲此起彼伏,連值夜的腦袋都禁不住瞌睡蟲開始一下一下地點着胸口打節拍。忽然間林中傳來一陣西索聲響,尚自清醒的值夜就頂了頂另一個的臂彎,低聲道:“那是什麽聲音?”
“什麽聲音?”剛被推醒的值夜側耳聽了聽,問,“難道是狼?”
“神經,狼只在草原上出沒,這裏又怎麽會有狼?”
兩人對視了一眼,互相神經兮兮把對方看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稍後的對答才終于有了些正常的內容:“去看看?”
兩人打起手電,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他們太過專注于那聲音的源頭,因而經過衆人的睡袋時竟忽略了有兩個睡袋已經空了。
濃密的熱帶植物如遮擋陽光一樣地遮擋住了月光,這樣的夜色最适合夜行動物出沒,也适合去證實一些只屬于兩個人的秘密。
陵越行走在長草之間,驚訝于頭頂月光的清明。眼前的一切都被照得一覽無餘,他手裏拿着幾枚草結,攢得緊緊的,幾乎扣到肉裏。
那個留下草結讓他來到這裏的人,陵越當然已經知道。正因為這份把握,他的胸膛才不住起伏,眉頭也蹙緊了,雙眸凝視着黑暗幽深的密林,靜靜等待對方的出現。
這樣濃密漆黑的叢林夜晚陵越依稀在少年時也經歷過,不過那時是帶着屠蘇露營,而當時的心境與此刻當然也大不相同。
屠蘇小的時候因為性格太悶在學校裏交不到朋友,陵越便鼓勵他參加童子軍。在參加正式的外宿訓練之前,陵越為了給屠蘇打氣,專程借了全套裝備帶他去附近的郊野公園練習搭帳篷和生火。兩人在山林裏玩探險,結果陵越卻差點把屠蘇弄丢。當時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師弟找回來,身上的大汗幾乎把衣服濕透,受到的驚吓更是不用說。
後來陵越終于想到一個辦法,告訴屠蘇可以利用地上的草給他指路,在草上用三種不同的方法打結,以結的數量各自對應時間、方向還有距離。這樣兩人即便沒有通訊設施,只要看到留下的記號就能在約定的地方碰面,萬無一失。
這是他們之間的訊號,除了彼此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因而陵越在離自己不遠的樹根邊發現三條繩結的時候,不用問就知道留下線索的是誰。
如同黑暗之中幕布拉開,童話中的精靈将以約定好的方式出現。陵越克制住自己的心跳,像觀看魔術的觀衆等待奇跡的發生,期待那個盼望多時的真相在自己面前被揭開。
在樹林的深淺陰影中,一個挺拔高瘦的身影緩步走出來。
陵越的嘴角彎起,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人影出現的方向,簡直就要控不住喊出他的名字。
“誰!”喝問聲卻從陵越身後乍然響起。
陵越慌張地回頭,竟是阿霆跟來。不知從何時起他發現了陵越自己離開睡袋,便一路尾随過來。陵越心頭猛然一沉,不知阿霆有沒有看清樹林裏的那個人影,再一回頭,剛才隐約出現的人影卻已經消失,眼前只有挺直的樹幹與錯落的枝葉的影子。
“別追!”阿霆要追,被陵越一把拉住。
阿霆回頭,一臉詫異:“為什麽?”
陵越腦筋急轉,脫口說道:“怕……樹林裏有危險。”
“沒關系。”阿霆拍了拍腰間的手槍,抽出來握在手上,“剛才聽值夜的說附近有響動,我幫忙看看,有事也好幫手。”
陵越拉不動他,卻當然不會就這樣安心回去,雙眼緊緊盯着阿霆手上黯啞的槍管,眼看着他閃入密林。
仿佛過了很久,槍聲也一直沒有響起。陵越看見阿霆完好如初的回來,沖自己搖搖頭,表示一無所獲。
陵越心口懸着的大石終于放下,卻不得已做出一個與心情截然相反的平靜淡定的表情:“也許是他們聽錯,虛驚一場。”
阿霆點點頭:“我們回去吧。”
陵越回到自己的睡袋邊,擡眼看見遠處的一只的睡袋裏已經睡進了人,那人拿背脊對着自己,短發一絲一縷的都在月光下黑得發亮。他的心安寧下來,嘴角抿了抿,也無聲地滑進自己睡袋裏。進去的時候腳上似踢到個什麽東西。陵越小心地把東西拿出來,看見正是白天歐陽塞給屠蘇的藥盒。
他忽然明白了他甘冒風險拿三條草結約他出來是為了什麽事,然後眼眶就禁不住濕潤起來。
紫胤曾說,屠蘇這一去不知心裏還會不會有正義,不知會變成什麽樣的人,是不是翻臉不認人,會不會對你不利。紫胤還說陵越,我不能确定你這樣做是否有意義,就像我已不能确定當初救出這個孩子洗去他的記憶攪亂他的人生,這一切做得是否正确,也許命運早在出生的一刻就已經注定,又也許你們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經改變了彼此的命運,這種種假設我也無法看透結局,所以你要想知道的結局只有自己去尋找,當然其中的代價,也可能要搭上你的性命。
此刻陵越覺得自己想跟紫胤說,他已經找到了那個屬于他們的命運。他能感覺到,體會到,觸摸到,命運此刻正被他握在掌中,在那被體溫捂暖了的藥盒裏,在眼前平靜的背影裏,在那往昔熟稔的身軀随着呼吸的每一下起伏裏。
陵越縮起肩膀,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像在心裏落下一道閘,擋住那澎湃的波濤,把所有洶湧起伏的波濤都逐一平息。
他清楚,此刻自己的身上還背負着別的任務。
而他的身份,始終是一個警察。
警察所背負的職責,不僅僅是一兩個人的命運,是社會的安定,百姓的福祉,是更多更多人,他們家庭的安穩與幸福。
所以在這之前,他個人的得失不值一提。
陵越知道自己的當務之急,要搞清楚阿霆與歐陽的計劃,斷絕他們的後路,然後徹徹底底地将歐陽一夥連根拔起。
而在這件事上,他尚不清楚屠蘇的立場與選擇。似乎更大的考驗,還遠沒有來臨。
翌日起身之後,衆人按原定計劃趕路,在中午前順利趕到老向導所在的村莊。
然而他們從村頭走到村尾,所經之處都是空空蕩蕩,整條村子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
那些用茅草與木樁搭起的屋棚有不少已經殘損,附近的田地也已經荒蕪,村子的道路、房屋都透出一股破敗蕭索之氣,簡直像是一座鬼城。
“我早就說過,那老不死的怎麽會這麽老實,太太平平地給別人守着財寶這麽多年。當年的貨款少說也值一個億,這麽大批鑽石,誰看了不眼紅!啊?現在離當年已經過去了十年,誰還管得着他。他帶着寶貝還守在這裏幹嘛,早就出去享受世界逍遙快活了,還等我們來找,等主人家過來找他要東西?他腦子被豬啃了麽!”雷嚴爆了一通粗口之後,就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起來。
歐陽立刻皺了皺眉,在旁邊道:“先別急着下定論,到周圍找找再說。”
“找?找什麽找?找他老母的土塊墳頭麽?”他忽然猙獰起一張笑臉,露出一張十分詭異的表情,轉頭來看屠蘇,“不如……”
歐陽一把扣在他肩上,把雷嚴壓得動彈不得,痛得呲牙咧嘴的只差沒嚎叫出聲。
雷嚴身形壯實,又是在血海裏打滾多年的人,從沒試過這樣被人摁在手底下,當下也覺得顏面盡掃,于是掙了掙,怒道:“歐陽少恭,我是來與你合作,不是來聽你差遣的!你給我搞清楚!”
“我搞得很清楚。雷嚴,我們固然是拍檔,但也要分莊閑。現在事情都還沒有弄清楚,你就這麽急着打退堂鼓,又要拿便宜又不肯辦事,未免也太小看我歐陽少恭了。”歐陽手下一用力,雷嚴的臉色都白了一分,額頭汗大如豆,青筋也一根根暴突出來。
“那你要怎麽樣?”雷嚴終于支持不住。
“哼,我……”歐陽沒有說完,卻聽見昨晚如同狼嚎一般的古怪聲音再度響起,于是下半句話便吞在了喉嚨裏。
那聲音像動物但又不似動物,透着說不出的奇怪。
歐陽少恭與雷嚴的争執聲終于停下,他們屏息一齊去聽那古怪的嚎叫聲。那聲音似乎是有韻律的,時長時短,像在報信。
歐陽淩空揮一揮手,他手下的幾個人便四散出去,循着聲音響起的方向搜索。然而他們剛剛沒入高過人頭的長草灌木中,下一秒另一個方位的樹枝就開始微微搖動。
同一時刻,屠蘇就如同一頭獵豹般竄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就拿住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回來。少年的手中拿着支造型奇特的竹笛,大約他就是用這支竹笛吹出那似狼嚎又似貓頭鷹夜哭的聲音。
雷嚴上前一把扯過少年,粗魯地将他掼在地上,然後一腳踩住他的肚子問:“昨晚也有這樣的聲音,你是什麽人?究竟為什麽來跟蹤我們?”
那少年眼神桀骜,只是瞪圓了一雙眼睛不說話,防備地看着雷嚴。
歐陽上前撥開那少年的額發,看到他眉心上方額頭的中央有一團黑色的圖案紋飾,回頭來對衆人道:“是向導村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