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了家, 戚百合靠在門上,心跳得很快。
這是第一次,她和辛其洲有了越界的親密, 雖然只是蜻蜓點水, 但足以讓她心潮難平了。
走到衛生間,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面頰紅得像是要燒起來,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眼睛也是紅紅的, 想起剛剛唇瓣的觸感,戚百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口袋裏的手機适時響起,她看了眼屏幕, 感覺周遭的氣息都緊了一些。
辛其洲剛坐上車, 和司機說了目的地,降下車窗, 他一邊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一邊舉着手機, 空氣一靜下來, 他身上便散發出浪蕩不羁的氣息。
電話那端無聲無息, 像是有人刻意屏住了呼吸,辛其洲笑了聲,“我走了?”
“嗯。”戚百合垂着眼, 生怕聲音再大點兒就暴露了自己的情緒。
聽筒裏安靜了幾秒,只剩下馬路熱鬧的喧嘩聲。
“戚百合。”辛其洲突然叫她的名字。
“怎麽了?”
“好好學習。”
戚百合捂着手機, 有些莫名, 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但還是應了句,“我會的。”
“只有半年了。”辛其洲将手搭在降下來的車窗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看着窗外,頓了頓,又繼續說,“我們要在一起。”
半年。高考。
戚百合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混沌的感動。
在她還為踏足的未來裏,辛其洲早她一步便設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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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我們的第一年。”辛其洲緩緩說着,像是承諾一般鄭重。
多年以後的戚百合想起那段對話,依然覺得很唏噓。
那時他們不過才十八歲,一窮二白的年紀,唯有一腔孤勇,以為憑着這份為愛肝腦塗地的決心,就真的能通往某一個完美的世界。
春節結束以後,寒假也很快便告急了。
進入新學期,離高考還剩幾個月,考試越來越頻繁,所有人不管是主動還是被迫,投入到學習中的精力都大大增加。
第五次和第六次考試相繼過去,戚百合的成績已經能穩定在班級前二十名了,雖然年紀排名依然在200名開外,但是按照她現有的水平來看,過本科線已經不是問題。
四月底,一場春雨落完,料峭的寒意徹底過去,雨過天晴,氣溫回升,初夏的影子也掩藏着青翠的樹蔭下,緩緩到來。
梁卓過生日,約了戚百合和辛其洲出去吃飯。
出門前,戚百合去陽臺上感受了一下,傍晚的風很和煦,天際上的晚霞熱烈得仿佛要燒起來,天晴地闊,看着就很暖和。
辛其洲定了個蛋糕,就在她家附近,先一步去取了,戚百合從陽臺回去,在衣櫃前徘徊了幾分鐘,最後拿出了一條裙子。
倆人在公交車站碰面,辛其洲一看見她,目光凝滞一瞬,拎着蛋糕走過來,眉眼有說不上的冷清,“你倒是給他面子。”
戚百合有些不好意思。并非她有意想在梁卓生日這天裝扮,只不過也是因為忙于學習,很久沒有和辛其洲一起出去玩了,她把今天當成了一次約會。
“他是你朋友。”戚百合按了按裙擺,不太了解男生莫名的情緒,但還是下意識地哄着他,“我是給你面子。”
辛其洲又掃她一眼。戚百合沒紮頭發,化了一點兒淡妝,身上的針織連衣裙不算薄,但是挺短,上身勾勒出曲線,下半身還能露出兩條纖長的腿,膚色雪白,光他走過來這會兒功夫,已經路過兩三個回頭看的男生了。
“行。”他抿抿唇,上前來拉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将人擋在自己身後,“今年我生日,麻煩也按照這個規格來。”
戚百合笑了聲,“等你生日,你讓我穿什麽我就穿什麽,行了吧?”
這話說完,倆人俱是一愣。
戚百合耳根發燙,率先反應過來,開始找補,“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
“不用解釋。”辛其洲牽着她走到路邊,回過頭,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就算我當真了,又能怎樣?”
“我還能讓你穿什麽。”一輛出租車緩緩停下,上車前,他壓着聲音,極淺地在她耳畔說了句。
戚百合怔了幾秒,暗暗掐了一下他的虎口。
約的地方是一家粵菜館,離步行街很近,時值周末,店門口的街道人來人往,戚百合和辛其洲從出租車上下來,剛走到店門口,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梁卓也看到了他們,他坐在二樓靠欄杆的桌子上,滿臉帶笑地打招呼,嗓門很大,“喲,這是哪位女明星和她的小保镖啊?”
辛其洲不冷不熱地睨了他一眼,牽着戚百合上樓。
倆人剛邁上一級臺階,辛其洲腳步又頓住了,他繞到戚百合左側,聲音很輕,“靠牆走。”
戚百合愣了一瞬,下意識往旁邊看,靠近樓梯有一桌客人,其中有個男人一直盯着她。
戚百合立即點點頭,聽話地站到了牆邊。
到了二樓,梁卓剛想站起來迎接,辛其洲就看了他一眼,“換張桌子。”
“為什麽?”梁卓回頭看了眼,“茶水都上了。”
“讓你換就換。”辛其洲直接牽着戚百合在過道右側的桌子前坐下了。
梁卓抱怨了兩句,開始運茶具,戚百合看了眼他原本坐着的那張桌子,在欄杆邊上,一樓剛好能看到。
她有些感動,看着梁卓任勞任怨的樣子,捏了捏辛其洲的掌心,極小聲地說了句,“幹嘛要換啊?你坐裏面不就行了。”
辛其洲将蛋糕放在桌子上,偏過頭,看她一眼,眼神淡漠,“不行。”
“小氣。”戚百合不再說話。
辛其洲給她燙杯子,聲音很輕,“下次要穿裙子,提前跟我說一聲。”
“幹嘛啊?”戚百合皺了皺眉,表達不滿,“穿什麽是我的自由。”
“沒人要限制你的自由。”辛其洲看着她,眼睫突然垂了幾分,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戚百合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因為裙子太短,所以她坐下時,大腿也露了出來。她知道自己穿了安全褲,所以不會擔心,但只是這樣看着,的确有些要走光的風險。
弋?
辛其洲斂起目光,才緩緩開口,“你早說,我就穿外套了。”
他那天只穿了一件黑色衛衣。
戚百合又好氣又好笑,捏了一下他的手指,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你說,我穿這個好不好看?”
辛其洲瞥她一眼,不鹹不淡地應,“好看。”
戚百合還想再問,手裏被塞進了一杯水。
“喝水。”辛其洲說完這句,便扭過了頭。
戚百合笑了一下,抿了口水,然後便笑得更開了。
那天是有兩件喜事,一是梁卓生日,二是他獲得了省籃球隊的試訓機會。
梁卓是真的開心,嚷嚷着他買單,光是加菜就加了三回,要為了試訓保養身體,所以以果茶帶酒,拉着辛其洲陪他喝。
辛其洲不理他,他又纏上戚百合。
戚百合不想掃他的興,陪着喝了一大壺果茶,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小聲跟辛其洲說,“我去趟衛生間。”
辛其洲作勢起身,“我陪你。”
“不用不用。”戚百合将他按下來,“你陪壽星說話。”
對面的梁卓“欸”了一聲,“還是小百合懂事。”
......
從衛生間出來,許是被梁卓的情緒感染,戚百合的心情也還算不錯,經過走廊時看到有服務員步履匆匆,奔向某個包廂,她還好奇地上前看了一眼。
似乎是有人打起來了,服務員大聲嚷嚷着報警,兩個中年男人扭打在一起,嘴裏不停地罵着各種難聽的話,身旁酒瓶子碎了一地。
原以為只是醉鬼鬧事,可就當戚百合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時,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線。
她渾身僵住,再轉身,其中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回過了頭。
幾分鐘後,包廂裏的人已經走光了,戚百合站在門口,手握成拳頭,一言不發。
“爸。”她還是叫了一聲。
丁韪良自從看見她的那一秒開始,便好似恢複了神智,往日他總是衣着光鮮,風度翩翩,和現在這樣面色灰敗,渾身酒氣的落拓樣完全不同,大約他也覺得無法面對,便一直背對着她,沉默不語地坐着。
剛剛戚百合已經從被打的那個男人口中得知了,丁韪良年前聽從朋友建議,掏空全部身家投資了數字貨幣,原以為能賺得一生的榮華富貴了,誰料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落上了一筆不小的債務。
戚百合走到他身邊,盡量壓抑着語氣,“到底被騙了多少錢?”
丁韪良依舊沒擡頭,癱在椅子上,像一坨爛泥般,開口說話,嗓音是渾濁的沙啞,“只剩下......你住的那套房子了。”
戚百合怔了怔,捏緊了手心。
“我很快就會搬走。”默了幾秒,她緩慢開口,“那套房子,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吧。”
戚百合說完要走,丁韪良突然叫住了她。
“你住着吧。”他擡頭,眼睛紅着像充血,聲音也蒼老許多,“不是快高考了嗎?”
“不用了。”
戚百合推門離開,剛站到走廊上,一擡眼,撞進辛其洲的視線裏。
他站在古典木紋的牆面前,像是海報上的畫面一樣,輪廓精致,姿态閑散,若非眼底浮冰般的涼意,都讓人懷疑是不是一尊雕像。
“你......”戚百合有些猶疑,“在那裏站多久了?”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過來牽她的手,“先走再說。”
倆人出了餐廳,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晚來風急,戚百合感覺自己的心也涼透了。
梁卓買完單出來,看見這倆人氣場不對,随口問道,“怎麽了二位?”
沒有人回應,梁卓嘆了口氣,“那我先走了?”
“等會兒。”一直沉默的辛其洲突然開口,走過去,把他身上那件牛仔外套扒了下來,睨了他一眼,“生日快樂,慢走。”
梁卓罵罵咧咧地走了。
辛其洲偏過頭,将那件外套披在了戚百合肩上,聲音很輕,“我聽見了。”
戚百合擡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哦。”
別人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她的家醜每回都能讓辛其洲撞個正着。
“我幫你聯系了你幹爸。”辛其洲逆着店門口的光柱站在她眼前,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微沉,“離高考還有一個月,你先去他那裏住着。”
戚百合有些意外,“你什麽時候聯系的?”
“在你還沒出來的時候。”
辛其洲将她把外套往上拉了幾分,忽地說了聲,“抱歉。”
戚百合不解地擡頭,又聽到他說,“我現在......還沒辦法。”
辛其洲逆着店門的光柱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少年的淡漠氣質像深海,将她包裹在漩渦中央,她無法忽視心中的酸楚和感動。
“你明明已經為我考慮很多了,不需要向我道歉。”她鼻腔泛酸,甕聲甕氣地說,“你知道嗎?在你開口之前,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最親的人三番兩次讓她陷于無家可歸的境地。
但是何其有幸。
她還能像此刻這樣,一頭鑽進辛其洲的懷裏。
戚百合把臉悶在他的胸口,辛其洲耐心地抱着她,聲音很平淡,也很厚重,“你不是笑話。”
是無能為力的十八歲,像個笑話。
搬家定在第二天,周日。
辛其洲過來幫忙收拾,辛小竹也跟來了。
戚百合在這兒生活得時間不長,短短三個月,東西基本還是她從辛家帶出來的那些,只多出來厚厚一沓試卷,以及她上次回吉淮,從家裏帶回來的一些照片。
只用了一個小時便收拾好了,辛小竹叫了車,停在路口,辛其洲把行李一件件拿出去。
後備箱容納有限,最後剩個包放不下,戚百合想抱在懷裏,辛其洲拎走之後,把種着百合的花盆塞到了她手中。
“拿這個就行了。”他說。
戚百合垂頭看了眼,褐色的土壤上,一株嫩苗在風中羸弱地搖晃着。
辛小竹坐在副駕駛看熱鬧,朝辛其洲伸了伸手,“給我吧哥,你倆坐後排。”
辛其洲也沒客氣,把包從車窗塞了進去,再一轉身,看到戚百合還在對着花盆發呆。
“想什麽呢?”他牽住了她的手,眼神很淡,“上車吧。”
戚百合點了點頭。
去阮侯澤家的路上,她心情不算太好,一直都沒說話,辛小竹大約是察覺出她的情緒不對勁,一直在沒話找話,“姐,你幹爸真的是開酒吧的嗎?能不能帶我去玩玩,我還沒去過酒吧。”
戚百合擠出一抹笑,“等你放暑假。”
“幹嘛要等我放暑假啊?”辛小竹笑了聲,“我今晚就有時間哦。”
“行。”戚百合剛想應下,想起辛其洲,轉過身去看,尋求他的意見。
辛其洲朝她挑了挑眉,“你是她姐。”
意思你拿主意就行。
戚百合定了神,再回頭,朝辛小竹笑了聲,“但是只能喝飲料。”
“好耶!”辛小竹開心地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沒抓穩,懷裏的包掉到了地上。
戚百合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
辛小竹像做了錯事一般,拿出一個相框,聲音很小,“對不起啊。”
“別割着手。”戚百合扶着座椅探頭去看,是戚繁水的結婚照,她放心下來,“這張沒事。”
原本她是不想帶這張照片過來的,因為合照裏有饒俊,可是上次回去,戚百合發現這張照片裏的戚繁水笑得格外漂亮,她也沒多想,就裝進相框裏帶了回來。
辛小竹又向出租車司機道歉,拿出自己的書包,将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放着放着,她注意到了那張照片上的人。
“姐,這是你媽媽嗎?”她驀地回頭。
戚百合點點頭,“好看吧?”
“好看。”辛小竹明顯心不在焉,拿着那張照片,指了指饒俊,“那這個呢?這個人是誰?”
戚百合怔了幾秒,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辛小竹正後方的辛其洲擡手敲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他表情寡淡,壓着聲音,“再問待會兒送你回家。”
辛小竹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覺得有點眼熟嘛......”
饒俊是吉淮人,跟她又差着輩分,因此戚百合并沒有注意到這句話。
到阮侯澤家裏安頓下來以後,戚百合照例聽了一頓辱罵。
關于丁韪良如何如何,眼下她已經聽得麻木了。
大約是她恍惚的樣子有些可憐,阮侯澤終于住了嘴,将備用鑰匙扔給她,語氣嚴肅,又透着一股心疼,“早就說不該跟他接觸。”
戚百合沒說話,默默收拾房間。
阮侯澤嘆息一聲,“還有多久高考?”
她站了起來,表情空洞,“一個多月。”
“那這一個多月給我好好學習,什麽也別想。”他撂下這句話就要走,戚百合叫住了他。
這句話早就該說了。
“謝謝你。”她揉了揉眼,心底有些酸澀。
阮侯澤的表情頓了頓,開口有些不自然,“真要謝謝我,就拿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來謝。”
戚百合啞然失笑,“我現在這個水平,怕是有些難。”
“難也要給我學。”他拿起車鑰匙,笑了聲,“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只要學不死,給我往死學!”
戚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