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到家以後戚百合就躺到了床上, 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她打開了q空間。
她很少在社交平臺上發動态,空間裏的相冊全都私密了, 随手打開其中一個被命名為“2007”的相冊, 一眼就看到了那張合照。
吉淮市每年都要舉辦的燈會節,在元宵節那天, 似乎也是寒假開學前一晚,她和周玥一人提着一盞自己手工做得彩燈,穿梭在園湖公園的各條小徑上, 周邊人來人往,他們在湖邊最大的一座假山前合影。
看着屏幕上模糊的笑臉,她鼻腔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辛其洲的對話框跳出新消息, 他分享了一首歌過來。
戚百合覺得奇怪,揉了揉眼點開看, 第二條消息也來了。
xqz:“聽粵語歌嗎?”
戚百合感到莫名其妙,往上看, 他推來的那首歌, 是陳奕迅的《最佳損友》。
打字框裏的問號瞬間變得多餘了。
這首歌是2006年發行的, 戚百合第一次聽是在2007年,戚繁水在她生日那天送了她一個MP3,家裏沒有電腦, 還是周玥陪她一起去的網吧,在電腦上下載了很多流行歌曲, 其中就有這首《最佳損友》。
後來這首歌在內地越來越火, 很多人都喜歡副歌的部分, 唯獨戚百合,她每回聽這首歌,總是被末尾那簡簡單單的兩句感慨打動——
-來年陌生的
-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總好于那日我沒有
-沒有遇過某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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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長長久久是無法保證的可能,那回憶就是你能永遠握在手中的肯定。
戚百合氤在眼眶裏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辛其洲的頭像被模糊成了一個小小的色塊,她胡亂用手背擦了擦,擡手在對話框裏打下了兩個字。
剛回到卧室的辛其洲看到手機上簡簡單單的“謝謝”,剛想回消息,戚百合又發了一條過來。
田中小百合:“你今天沒有在心裏偷偷笑話我吧?”
他似乎能通過屏幕,看到那個一邊抹眼淚,一邊睜大眼睛瞪着他的小姑娘,柔軟的欣然流淌過心底,他唇角虛勾幾分,回了個“沒有”。
周日晚上,戚百合做完作業才想起那張家長意願表。恰好丁韪良那天中午回了家,晚飯之前,她拿着表和筆出去,看了眼樓下客廳沒人,便打算去房間找他。
這套別墅有三層,一樓是客廳、餐廳、儲藏室和保姆房,二樓是辛小竹和戚百合的卧室,外加書房和鋼琴房,丁韪良和辛芳的主卧在三樓,平常大多都是空置的,他們不回來,只有陳姨打掃時會上去。
戚百合走到三樓走廊時,看見主卧的門是緊閉的。她不知道辛芳有沒有回來,想了想,還是退了回去,打算吃晚飯的時候再提這件事。
可她剛要擡腳離開,門內突然爆發出了激烈的争吵,辛芳的嗓音尖細且高昂,聽起來十分刺耳。
“你管我!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戚百合如芒在背,快步走下了樓梯,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聽到了後面的話。
“我都還沒問你跟畫廊那個銷售經理到底什麽關系呢,你哪來的臉問我昨晚跟誰吃得飯?丁韪良,我們辛家,我辛芳是不是太給你臉了,讓你忘了自己是誰了是吧?”
戚百合逃難一般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明明不關她的事,可她總感覺那些難聽的話都罵到了她身上,讓她面紅耳赤,呼吸急促,就像當衆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樣難堪。
晚飯時候,陳姨過來喊她吃飯,戚百合本想拒絕,可看到手邊的意願表,還是點了點頭。
在餐桌上提,總好過再去敲他們的房門。
她重新帶着紙和筆下樓,剛走到餐桌旁,丁韪良就拿着車鑰匙打算出門,他面色沉重,眉間有深深的溝壑,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戚百合糾結了幾秒,還是在他換鞋前叫住了他。
丁韪良轉身看她,語氣很疲憊,“沒生活費了?”
戚百合搖搖頭,輕聲解釋,“不是,學校要求所有高三學生從明天開始上晚自習了,需要家長在意願表上簽字。”
她把表推了過去。
丁韪良走過去,拿起水性筆,目光只在紙上掃了兩秒,戚百合懷疑他連一行字都沒看完,便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院子外面的汽車發動聲漸漸遠去,戚百合低頭,食之無味地喝了口粥。
辛小竹吃飯一向不積極,等她下來的時候,戚百合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她拿着意願表準備回房間,大小姐叫住她,好奇地問,“你拿得什麽呀?”
“學校強制高三上晚自習,這是讓家長同意後簽字的。”戚百合仔細看了眼,丁韪良不愧是搞藝術的,簡單的簽名也能寫得很有風格。
辛小竹應該已經洗完澡了,穿着明黃色的棉絨睡衣,一張素面朝天的臉蛋有水蒸過後的粉嫩。
她看起來只是随口一問,可戚百合說完,她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不少,皺着眉詢問,“這意思是不是你們以後都不能5點45放學了?”
戚百合看她這模樣,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些事情。
她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更何況這人還是她寄人籬下的房主,原本是該安分守己的,但辛小竹這丫頭不一樣,她太天真,人也不怎麽聰明,戚百合常常對她産生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憐愛之情。
“你最近是不是常去我們學校?”她站在餐桌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辛小竹。
辛小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沒有啊,就去過一兩次,你們學校附近不是新開了一家奶茶店嗎?我就去看看,順便找朋友玩兒。”
“哪個朋友?”戚百合抱着臂,“你上次問我高三的放學時間,怎麽,你在二中還認識除了我和你哥之外的高三學生?”
辛小竹噘着嘴,“對啊,不行嗎?”
戚百合深吸一口氣,決定不跟她兜圈子了,“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叫梁訖然?我上次看到你跟他一起逛街。”
辛小竹被她當中戳破,語氣提高了好幾度,“你瞎說什麽,我什麽時候跟他一起逛街了?”
“我聽陳姨說你最近回家越來越晚了,還不讓司機去接你。”戚百合想起下午聽到的話,依舊心有餘悸,“你才讀高一,要是讓你媽發現,她會很生氣的。”
她提醒得點到為止,可辛小竹還是炸了毛。
她拍着餐桌一躍而起,臉蛋漲得通紅,“高一怎麽了?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我有什麽好怕的?你憑什麽這樣說我,你又不是我親姐,要你在這多管閑事!你要打小報告就去好了,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便你怎麽說!”
說完便撂了筷子,也不再理會身後端着湯出來的陳姨,“噔噔噔”跑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戚百合頓在原地,疲憊地掐了掐眉心。
這一天過得實在過于傷神,戚百合回了房間,剛收拾好書包,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丁韪良的電話。
他似乎在開車,耳畔有風刮過車窗的鼓噪聲,他問戚百合晚自習幾點放學。
戚百合握着手機,眼眶突然泛起熱意,“十點。”
“太晚了。”丁韪良頓了頓,似乎在考慮什麽,過會兒才說,“我跟家裏的司機說一聲,讓他去接你。”
想起下午辛芳說得那些話,戚百合咽下了喉嚨處的酸澀,輕聲回,“沒事,不用,十點還有公交車,有同學跟我順路。”
“那也只能到山腳下。”
戚百合揉揉眼,“不遠,幾分鐘就走到了。”
那邊靜了幾秒,“我跟其洲說一聲吧,你倆都要上晚自習,你坐他的車回來也方便。”
“不用了。”戚百合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頭,輕聲說,“我跟他說就行了,我們在學校經常見面。”
“好。”丁韪良又問了她生活費還夠不夠,然後才挂上電話。
戚百合看着手機屏幕發了會兒呆,窗外有冰棱融化砸在窗臺的聲音,清脆響亮,她重新按亮了臺燈,把已經裝好的書又掏出來,開始背單詞。
大約是前一天流了太多眼淚,周一早上,戚百合的眼睛又腫了。只不過這次她沒有拿冰水來回地敷,只是安靜地坐在車上,耳朵裏塞着耳機,眼睛緊閉,一副入定的姿态。
一旁的辛其洲見她從上車以來一句話都沒說,嘴裏還念念有詞,扯下了她一邊的耳機,“你念經呢?”
戚百合不解地看着他,“你背單詞不也是這樣的嗎?”
辛其洲有些意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難得一見。”
戚百合瞪他一眼,“用不着諷刺我,笨鳥先飛,勤能補拙,也許我用用功,也能上那個大紅榜呢。”
辛其洲看她言之鑿鑿的樣子,唇邊勾起一個極淺的笑意,“嗯”了一聲,“離高考還有半年,你想起來飛了。”
戚百合不滿地皺眉,“沖刺,沖刺懂不懂?”
她昨晚剛背過這個單詞,現下突然起了幾分顯擺的心思,于是看着他字正腔圓地說,“sprint,沖刺,也可意為短距離快速奔跑,懂?”
辛其洲唇邊笑意漸深,“懂了,辛苦戚老師教誨。”
戚百合白他一眼,重新戴上了耳機。
剛到教室,班長就過來收表了。黑色星期一,班裏的氛圍顯而易見的低落,有人忙着抄作業,有人埋頭偷吃早飯,還有人一來就趴在課桌上補覺。
班長從門外進來,壓着嗓音八卦,“我剛剛去辦公室送表,聽到教導主任提了運動會的事兒。”
衆人一下子精神起來,“真的假的,什麽時候?”
班長聳聳肩,“這周末。”
臺下瞬間響起一陣失望的“噓”聲。
他們這些人想參加運動會,無非就是覺得不用上課,相當于多放了兩天假,可如果運動會安排在了周末,不但要來學校,還要早起,那就得不償失了。
“什麽呀。”靳卉也在一旁抱怨,“意思我接下來的半個月都不能睡懶覺了呗。”
戚百合在旁邊背文言文,頭也沒擡,“你現在還有空考慮這個?”
“那考慮什麽?”
戚百合朝後排的座位努了努嘴,體育委員張俊生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
果不其然,老戴正式通知了這個消息以後,張俊生就着手安排同學們選報項目了。
說是安排也不對,基本算是求爺爺告奶奶。他們是文科班,女生居多,對體育的熱情不高,那些女子項目從來都報不滿。
去年的那次,靳卉就沒抵抗住張俊生這個一米八五大高個的軟磨硬泡,報了個女子1200米長跑和鉛球,硬着頭皮上的結果是,運動會結束一個星期了,她那副胳膊腿兒都沒好。
晚飯的時候,人果然黏了上來。
張俊生故技重施,追在靳卉後面又是威逼利誘,又是撒嬌賣好,中心主旨就一點,讓她繼續報去年那兩個項目。
靳卉拉着戚百合去食堂吃飯,一個好臉色都沒給他,“我跟你說,這些招兒不好使了,姐姐現在有對象,對男色基本免疫了。”
張俊生也不惱,龇着牙傻笑道,“報名參加運動會是為班級增光添彩,我沒騙你,老戴跟我說這些事兒的時候特意提過你,說你去年表現得不錯,希望你今年再接再厲。”
提起去年靳卉就來氣,那次她跑步的時候正好趕上蔣初妮跳遠,那姑娘參加運動會穿條裙子,班裏男生沒一個去給她加油吶喊的,全都去隔壁沙坑看蔣初妮去了。
“少給我戴高帽子。”靳卉怒氣沖沖地刷了飯卡,手叉腰站在一旁,“羊毛你就逮着一只羊薅是吧?覺得我好欺負嗎?”
“怎麽不找她報名?”說着食指一伸,戳到了戚百合的鼻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能說動她也報名,那我就上。”
戚百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上回你跑完1200是誰給你送水的?”
好一個恩将仇報。
靳卉置若罔聞,轉頭朝男生說,“話我給你放這兒了,做不到就別來煩我了。”
張俊生愣了愣,一時沒有應聲。
說實話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戚百合轉學過來以後,基本上沒和班裏男生說過幾句話,偶爾有交流,也就是跟她座位離得近的那幾個,看起來就特高冷,加上她長得又好看,後排那幾個男生常常在課後讨論,可卻沒幾個敢主動找她聊天。
他正糾結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眼戚百合,作為他們16班最拿得出手的妹子,如果她能參加,那是最好不過了。
“那個......”張俊生還在醞釀說辭,戚百合的飯好了。
眼見着她端着餐盤要走,張俊生在心裏一不做二不休,擡腿就追了上去。
那天是高三第一天晚自習,食堂的人流量肉眼可見地暴增。戚百合和靳卉好不容易看到一張空桌,剛坐下去,就看見張俊生坐到了對面。
“戚同學,你跑步水平怎麽樣啊?”
戚百合看着他那張笑眯眯的臉,梗着脖子答道,“很差,非常差。”
張俊生眼神一僵,“那跳遠呢?”
戚百合往嘴裏送了一口飯,“一米。”
事實上她說得也都是真話,戚百合從未見過比自己運動素質還差的同齡女生。從小到大班裏跑步她都是倒數,立定跳遠別人蜻蜓點水,她動靜極大,最後落地一米多點兒,坐位體前屈也是,別的姑娘是水做的,她是水泥,根本彎不下去。
戚繁水就曾說過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張俊生不死心,“跳高,跳高總行了吧?我看你個子比一般女生都高,這一項你應該有優勢吧?”
戚百合神色頓了頓,一臉認真,“抱歉,我不是有意敷衍你,但我是真不行。”
張俊生沉默了兩秒,說了聲“沒關系”,然後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看熱鬧的靳卉身上。
靳卉放下筷子,仰天長嘯,“殺了我吧!”
辛其洲剛走進食堂就看見了戚百合,他對食物沒什麽偏好,随便找了個人少的窗口開始排隊,站在他前面的兩個男生應該是剛打完球回來,帶着滿頭的汗頻頻回眸,興致勃勃地讨論着。
“靠牆那個穿白衣服的女的,就她,16班的班花。”
“我靠,她就是那個戚百合?我見過她很多次了,一直不知道叫什麽,早知道戚百合是她,當時那個帖子我就把票投給她了。”
“你沒投她嗎?我投了,她長得比那個學霸帶勁多了。”
“至少發育得好啊。”其中一個男生笑了兩聲,“胸挺大的。”
另一個調侃,“你怎麽知道她胸大,你摸過啊?”
“上次在樓梯碰見她,她穿的白襯衫,挺透的,我從上面看到的。”
一陣猥瑣的笑聲過去,辛其洲皺了皺眉。
他側過身子往牆邊看,戚百合沒穿外套過來,就一件緊身的高領毛衣,看起來纖薄又瘦弱,在一衆臃腫厚實的羽絨服當中格外突兀。
辛其洲向來知道她愛美,即便是在人聲鼎沸的食堂坐着,也始終挺直脊背,收緊腹部,讓自己保持優美的體态。永遠漂亮,永遠亮眼。
欣賞美麗是一種能力,辛其洲并不覺得,那兩個言辭下流的男生懂得她的可愛之處。
戚百合吃得差不多了就掏出手機,坐在凳子上一邊下五子棋一邊等靳卉。辛其洲的消息來得很突然,往常他很少在學校主動找她。
戚百合還以為晚上的計劃有什麽變動,連忙打開看——
xqz:“食堂有什麽好吃的?”
戚百合:......
她沒好氣兒地回,“你就為這事兒找我?”
xqz:“嗯。”
戚百合感覺他這不是請教人該有的态度,但礙于自己還欠他一份人情,于是随便挑了幾個菜回給他,“糖醋裏脊,山楂小排,酸辣土豆絲,蘭州拉面。”
xqz:“你吃的什麽?”
戚百合懶得跟他說,直接拍了一張照片發過去。
發完以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餐盤差不多都空了,又忍不住嘀咕,他會不會覺得她太能吃了?
辛其洲在回教室的路上,昨夜的積雪已經融化殆盡,地面濕滑,路上行人匆匆,不是趕着去食堂吃飯,就是趕着回教室做題,
他拿出手機看戚百合發來的照片,餐盤上只剩下一半的米飯,幾根土豆絲,上方還有一只手,骨節分明,膚色略黑。
剛剛他就注意到了,坐在戚百合對面的男生一直在殷勤地找她聊天,倆人應該是同班同學,一起吃飯也沒什麽問題。
這樣想着,他收起了手機。
沒走幾步又掏出來,打了一行字。
幾百米開外的戚百合剛走出食堂,冷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掏出手機看,又氣得心頭冒火。
xqz:“吃那麽幹淨,讓我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