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辛其洲回了家,剛邁進宅子大門,在橋上撞見了過來送鑰匙的李正源。李正源是辛遠盛的秘書,說是管家或許更妥帖,總之辛其洲記事起他就在這個家裏了。
他喚了一聲,“李叔。”
李正源走過來,他對辛其洲倒沒有什麽尊卑之分,總是像長輩一樣稱呼他為“其洲”。
辛其洲盡可能簡短地敘述了一下前因後果,當然,跳過了他硬拖着戚百合蹚渾水的那段,只說了自己被小混混盯上,然後頓了頓,客氣道,“可能要麻煩您一下。”
李叔扶了扶眼鏡,鏡片後面的目光有幾分驚訝,雖然這不是辛其洲第一次托他辦事,但往日裏他最多只是讓他幫忙送個東西,因為外面的人際糾紛開口求助,這還是第一次。
李正源雖有幾分疑惑,但還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這是小事兒,明天我就幫你去解決,他們不敢怎麽樣的。”
辛其洲點了點頭,“辛苦李叔。”
李正源笑了笑,晃了晃手裏的鑰匙,“那我去書房給你父親送東西了。”
“好。”
辛其洲進了前庭,還沒換下鞋子,就聞到了房間裏傳來的檀香,不知燃了多久,香味濃得有些發膩。
今天是初一,按照舊例,宋冉闌會齋戒一天。
他走進去,保姆看到他說,“夫人已經吃過晚飯了,給你留了清粥和素炒,要我現在端上來嗎?”
“不用了,不餓。”
辛其洲經過客廳,見宋冉闌裹着披肩端坐在蒲墊上眼皮都沒掀一下,就打算自己上樓,可腳步剛邁上臺階,宋冉闌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怎麽今天回來得那麽晚?”
辛其洲回身看她,毫不掩飾地把膝蓋給她看,“路滑,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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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冉闌原本還在靜坐,聞言立刻大呼小叫地走過來,仔細打量,“怎麽摔得?嚴不嚴重啊?有沒有去醫院看過?”
“沒事。”辛其洲繼續上樓,“一點擦傷。”
宋冉闌跟着來到他的房間,又招呼保姆送個藥箱過來,她慣常這樣神經敏感,壓着聲音問,“這傷,真不是打球摔得?”
辛其洲去衣帽間換了條短褲,出來時有些隐約的不耐煩,開口卻沒有過多的辯解,“不是。”
宋冉闌像是沒聽到,又自顧自地叮囑,“你爸上次說得話你也聽到了,運動适度就好了,沒必要占用太多的精力,而且球場上那麽多人,說不定就要傷到哪裏的,你跟別人不一樣,以後......”
“哪裏不一樣?”辛其洲望着她,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宋冉闌被問得怔住了,良久,才頗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這孩子,媽媽擔心你還招你不耐煩了?”
“沒有。”辛其洲垂下眼,撩起褲管,“我要先洗個澡,然後再擦藥,媽你先出去吧。”
宋冉闌出去了。
辛其洲并沒有立刻去洗澡。他從藥箱裏拿出碘伏,清理了一下傷口處的砂礫,然後便把褲管放了下去。
他那間房的格局很大,書桌後面還有一方半開放的露臺,看不見其他房間,站在欄杆邊上,只能瞧見後院的池水,以及水中晃動的魚。
辛其洲從書桌最底層的抽屜裏摸出一盒東西,走到露臺邊的椅子上坐下。剛剛還濃稠如墨的晚夜似乎有了些變化,夜幕中多了幾顆星,伶仃地挂在浸了幾分月光的烏雲上,像是鑲嵌其上的鑽石。
他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橘紫色的火光驟亮,映照出他寡淡如水的半張側臉。
那天,也是這樣不陰不陽的氣候,微風撲打在臉頰,帶着沉悶的問候,辛其洲剛走到欄杆邊上,就看到了下面的戚百合。
她抱着貓趴在欄杆上,伶仃細長的胳膊架着貓的前肢,隔着她瘦弱白皙的肩側,辛其洲看見了海明威的表情,似乎是不理解,也很困惑,嗚咽一聲比一聲尖銳,而她充滿耐心,溫柔又堅定地告誡着它,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自覺。
辛其洲不是一個慣于剖析自己的人,因此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那天他為什麽在摸出打火機的時候往前邁了一步。
想讓她看到,想讓她驚惶,他懶散地想了想,這也許只是他偶然迸發的惡趣味。一如剛剛,當他看到戚百合倉皇下山的背影時,嘴邊也浮現出了一抹無法解釋的笑。
可能真的只是因為太無聊了。
抽完那只煙以後,他回了房間,并沒有細想,為什麽那個他要捉弄的對象會是戚百合。
有些事他不習慣刨根問底,對自己也一樣。
戚百合的感冒還沒好,夜裏又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噩夢,起床起得有些晚了,眼睛也腫得像核桃。陳姨要給她做三明治帶在路上吃,戚百合婉拒了,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水敷在眼睛上便出門了。
昨夜她被辛其洲最後那句反問吓到,完全忘記了他之前說過的話,因此,當她走出大門,看見了路邊停靠的那輛黑色奔馳時,下意識就想回頭。
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辛其洲眸色清淡,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只是應付差事,“上車。”
戚百合感慨自己或許果真是丫鬟的命,辛其洲對她這樣頤指氣使,她反而還有幾分安心。
上車以後,倆人之間還是沉默,戚百合拿着冰水在眼眶周圍上下滾動,車廂內一時只有水流聲,幾秒“咕咚”一聲,那聲音仿佛有什麽暗示,戚百合沒坐一會兒,肚子就餓了。
她開始後悔沒讓陳姨做一份三明治帶上,想了想拿出手機,準備給靳卉發個消息,讓她多買兩個包子帶到學校。
出于禮貌,她擡頭看了辛其洲一眼,本意是想問他有沒有吃早飯,可那一眼正巧撞到辛其洲也在看她。
深秋的清晨,車窗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辛其洲穿着一件純白的外套,自帶打光功能,把他本來就冷白的皮膚襯得更加平整,英俊深刻的五官配上這樣優秀的皮相,完全就是老天爺的偏愛。
沉默地對視了幾秒,連呼吸都清晰可聞,更別說戚百合咽口水的聲音了。
她回過神,有些尴尬,“你吃早飯了嗎?”
辛其洲收回眼神,斂起了嘴角可疑的笑意,反問她,“你沒吃?”
戚百合點點頭,“我讓我同桌給我帶,你要嗎?”
問完她就覺得有些多餘,人家連專職司機都有,怎麽可能會沒有早飯吃?
辛其洲沒有回答,從身側的置物架上拿出了一個紙袋裏,遞到她面前,“你吃吧。”
戚百合愣了愣,“這是什麽?”
辛其洲松開手,微揚了揚眉,“早飯。”
“給我帶的?”她有些受寵若驚。
辛其洲按下車窗,面不改色地回應,“是我沒胃口。”
冷空氣瞬間灌進來,帶着濕潤的水汽,瞬間吹散了戚百合那點兒感激之情。
她放下手機,打開袋子看,真巧,還是三明治。
“那我吃了哈。”雖然辛其洲沒看他,但她還是對着那顆孤傲的後腦勺道了聲謝。
車子平穩地向前行駛,不用擠公交是很不錯的體驗,不過戚百合很快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再離學校只剩一個路口的時候,她讓司機停了車。
“我在這兒下就行了。”戚百合有些心虛地指了指路邊的文具店,“我的馬克筆用完了,要去買幾支。”
辛其洲不知是信還是沒信,琥珀色的眼神淡淡地在她那雙嶄新的小白鞋上掃了一眼,然後慵懶地應了聲,“嗯。”
戚百合早就習慣了他的“嗯”,自己下車了,還帶走了早飯的垃圾。
車子繼續往前開了十幾米,然後遇到了紅燈。
辛其洲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看着後視鏡,戚百合剛走到路邊,一個男生就跳到了她旁邊,倆人說說笑笑,不知聊了些什麽,戚百合明顯比剛剛在車上時放松許多,咧嘴笑的時候,還伴随着一些看起來不太聰明的肢體動作,看起來很傻,也很生動。
直到倆人走進路邊的文具店,辛其洲收回視線,關上了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