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硬着頭皮生活,對辛家人盡量禮待,也盡量敬而遠之,包括辛其洲。
在落霞山23號別墅住下以後,戚百合慢慢知道了辛其洲的所有事,老天的寵兒,自律優秀,生活在雲端,注定要睥睨芸芸衆生的天之驕子。
她不喜歡仰視別人,可在這個家裏,似乎所有人都在逼迫她仰視權力和財富,他們處處提醒她記住自己的身份,于是戚百合記住了,也一直離家族吉祥物一般的辛家大少爺遠遠的,直到一個月前,辛其洲度過了他的十八歲生日。
和辛芳對辛小竹的規劃不同,辛其洲的父母現階段似乎并沒有讓他在名流圈抛頭露面的打算,因此十八歲的成人禮,也只是在辛家舉辦了一場家宴。
那天丁韪良和辛芳都在家,讓戚百合跟着一起去,她一直疑惑辛其洲和她同級卻比她大一歲這件事,因此在辛小竹的房間幫她挑衣服的時候,戚百合随口問,“為什麽你哥比同齡人晚一年入學?”
辛小竹也不是很清楚,頭也沒擡地回,“可能是因為我哥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吧,還做手術了,也許是我舅舅和舅媽覺得他身體不好,所以晚一年上學?唉我也不知道,那會兒我還沒記事呢。”
戚百合沒有追問是什麽病,給辛小竹挑了一件鵝黃色的無袖連衣裙,然後就随着丁韪良一起上山了。
落霞山海拔不高,森林覆蓋面積廣,向南的坡面很緩,辛其洲的家就在半山腰,一棟四層高的別墅,新中式的裝修風格,庭院的假山和房子背後的山頂風光相互映襯,池塘裏幾尾錦鯉,黑底上有紅白紋,聽丁韪良和辛芳閑談時說過,這種魚叫昭和三色。
自從知道這一池子魚能在市中心買套房子以後,戚百合每次去辛家都會坐在池邊的石頭上看很久。
那天也沒有例外。
她跟在辛小竹身後進入辛宅,宋冉闌正在客廳,應當是她約的設計師上門送衣服了,一件藏青色有暗紅紋路的旗袍,裁剪很精致,盤扣上還墜着櫻色的瑪瑙石。
宋冉闌招呼辛芳過去,“快來瞧瞧,這件怎麽樣?”
辛小竹是活潑的,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太好看了舅媽,你穿上肯定特仙女。”
宋冉闌笑了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你嘴甜。”
戚百合又挪到了丁韪良身後,嘴角的弧度該怎樣保持,她已經爛熟于心了。
在沙發上坐了幾分鐘,保姆開始往餐廳端菜了。宋冉闌招呼辛小竹,“去樓上把你哥叫下來,早飯就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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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竹“噔噔噔”跑上樓,下來時手裏還順了一副拼圖。
辛其洲在她身後,穿着灰白色的家居服,頭發有些亂,應當是剛醒,睡眼惺忪,下樓時目光在客廳的衆人身上掃了一圈兒,看向戚百合時頓了頓,旋即又很快移走。
辛芳指責辛小竹,“你給你哥準備生日禮物了嗎,還拿人家的東西?”
辛小竹做了個鬼臉,“我哥借我玩幾天,我又不是不還他了。”
丁韪良此刻從旁邊的沙發上起身,把拿了一路的禮盒遞過去,戚百合這才知道那包裝精致的木質盒子裏裝得是什麽。
“其洲,叔叔的新畫,看你喜不喜歡。”
辛其洲這人清高歸清高,對待長輩卻很有禮數,他微微俯身,雙手接過盒子說,“謝謝丁叔。”
辛芳也送上了禮物,她上次去日本出差時買得一款男士機械表。辛其洲又道了謝。
衆人在餐桌前落座了,辛其洲的父親辛遠盛才下樓。戚百合來辛家一年多,鮮少能見到他,但大約也能理解,辛芳只是分管盛茂酒店部,一年都有大半的時間在出差,辛遠盛作為盛茂的掌門人,忙碌程度可以想見。
他是個嚴肅的人,即便和妹妹打招呼也不會熱絡,更遑論別人,連辛小竹也怕他,不敢多說一句話,只悶頭吃菜。
宋冉闌帶着笑意說,“老盛是昨天後半夜才下得飛機,爺倆都補覺呢,睡到現在。”
她本意可能是想解釋辛遠盛現在才下樓招呼的原因,也可能是想緩和因他入座而變得些許拘謹的氣氛,但這話卻讓辛遠盛捕捉到了一條信息。
他看向正在吃飯的辛其洲,聲音有些沉,帶着上位者獨有的壓迫感,“昨晚幹嘛了?”
辛其洲面無表情地回答,“有場籃球賽加時了,打到了十一點。”
辛遠盛也沒表露出什麽,就是在拿起筷子的時候說了一句,“運動适量就行了。”
戚百合同情地看過去,辛其洲面色淡漠,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淡聲應了一句,“知道了。”
作為辛家從裏到外的掌權者,辛遠盛大約早就習慣成為氣氛的主導者。那天直到最後,就算衆人端起杯子一齊高聲祝賀辛其洲成年快樂,歡樂的氛圍裏總像是缺了點兒什麽,也許是只有戚百合一個人注意到了,也許是其他人早就習慣了。總之,誰也沒說什麽。
飯後,辛家父子倆上樓,丁韪良和辛芳陪宋冉闌坐在沙發上聊天,辛小竹坐在一旁玩她剛到手的拼圖。只有戚百合,她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裏,看着沒人看的電視節目,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腳邊突然出現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熱乎乎的,還在蠕動,戚百合本就有些昏昏欲睡,腦袋也不怎麽清醒,一下子沒忍住叫出了聲。
辛芳看了過來,宋冉闌也不耐煩地喊了幾聲保姆,“這小東西怎麽進來了?”
辛小竹說過,這貓是辛其洲撿來的,一直在院子裏養着,不讓進屋,原因是宋冉闌對貓毛過敏。
保姆可能在後院忙碌,沒聽到宋冉闌的呼叫,戚百合這會兒反應過來了,連忙抱着貓起身,主動請纓,“我抱它出去。”
中式庭院的綠化做得很好,到處都是名貴的雪松和樟樹,戚百合抱着那只叫海明威的胖貓坐在亭子裏,不僅沒有感覺到熱,甚至覺得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她這次下了決心,一定要數清楚池子裏到底有多少條魚,于是俯身趴在欄杆上往下看,湛清的水面上倒映出兩張臉,一張是戚百合的,另一張是那只胖貓的。
感受到海明威對錦鯉的興趣,戚百合連忙警告它,“你最好別動那種心思。”
胖貓不解地看着她,“喵嗚”了一聲。
戚百合又說,“你知道人家比你貴多少嗎?你知道你在寄人籬下嗎?”
回應她的依舊只有一聲“喵嗚”。
戚百合跟它進行了幾句沒有營養的對話,魚也沒有數清楚,半晌自己也覺得無聊了,開始靠在欄杆上四處打量。
她順着池水延伸的方向往前看,研究了幾分鐘才知道,原來這水還不是單純的死水,是從山上引過來的,前院比較窄,大約是想營造小橋流水的感覺,後院靠近住宅,水域面積還大了不少。
戚百合一邊想着不知道夏天該有多招蚊子,一邊漫不經心地擡頭,十幾米開外的一個小型半封閉的露臺上,清瘦的少年獨自站在欄杆邊上,身後的白色紗簾迎風飄蕩,他微垂着頭,一雙過分好看的手攏在嘴邊。
萬裏無雲的天際,雪白的青磚和紅瓦,辛其洲微微眯起的眼睛,薄冰一般冷白的手腕,以及線條淩厲的下颌線條,是肆意的山水畫,是孤絕遺世的畫中人。
而當他那雙擋風的手挪開,指尖的半點猩紅又像一把大火,将這一切燒成灰燼。
戚百合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幕會被她看到。
驚愕過後,她就像電視劇裏無意中撞見大人物秘密的炮灰一樣,下意識便對自己的人身安全産生了擔憂。沒有再看下去,她抱着海明威倉皇逃走。
那件事過後,戚百合便對辛其洲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畢竟這個作為模型一般存在的人,不管走到哪都被稱為絕對的榜樣,天之驕子,無差別傷害同齡人的巨型武器。
還有什麽能比撞見耀星隕落更刺激的事呢。
戚百合一直以為,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雖然她當時只看了匆匆一眼,可是她确認辛其洲沒有注意到她。
如今她為了心中的正義背叛梁訖然,給辛其洲通風報信,月黑風高夜,辛其洲攔在她面前,反問出那句話,鋒刃般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戚百合慌了。
她搖搖頭,動作遲鈍,語氣也透着一股生怕被人滅口的驚懼,“你抽不抽煙,我怎麽可能知道?”
辛其洲俯下上半身,貼近她幾分,“那你還為我擔心什麽呢。”
戚百合一晃神,猛然擡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感覺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破土而出。
“我沒有擔心你。”她垂下眼,回絕了那過分赤.裸的探尋,“你知道這件事就行了,我......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