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戚百合原本就是怕被同學看到才提前下車的,哪知道才站穩,梁訖然就冒了出來。他斜背着書包,牛仔外套大喇喇敞着,看樣子心情還不錯,一見面就給她說了個剛聽來的冷笑話。
戚百合心虛,配合地笑了幾下,覺得他應該是沒看到,轉移話題說要買幾支筆,梁訖然便也跟着進了文具店。
在店裏,戚百合認真挑着馬克筆的顏色,一轉頭,看見梁訖然沒心沒肺地夾着支筆在指尖,那姿勢,驀地讓她想起辛其洲。
她輕咳了一聲,決定還是拯救一把無知的少年,于是旁敲側擊地提起了上回老戴丢錢包的事兒,拐彎抹角地問梁訖然,“你真的确定是那個人告的密嗎?”
頓了頓,她幹脆直截了當地說,“只憑借他進過二樓辦公室這一點,我覺得不足以證明吧,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不是他是誰?”梁訖然放下筆,一副緊張的樣子,“不會連你也被他的外表欺騙了吧?”
此後便是一連串的啰嗦——
他真的在廁所撞見過辛其洲抽煙,而辛其洲,也絕對不是她們這些人想象得那麽完美,這個人我行我素,品行上有極大的問題,正是他梁訖然最為不恥的那類,兩面三刀人。
戚百合插不上話,幹脆放棄了。
到了教學樓,正巧碰上了邊走路便吃包子的靳卉,她看見倆人走一起,十分驚訝,“你倆不是一個方向的吧?”
戚百合本來坐公交,是要從學校左邊的車站下車的。
她還沒想好怎麽解釋,梁訖然就替她開口了,“百合要去買筆,所以繞到了那邊。”
戚百合點點頭,“對。”
靳卉也沒放在心上,拉着梁訖然問,“今天有什麽計劃沒?”
梁訖然拍了一下她的手,“此事不宜聲張。”
“自己人。”靳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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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百合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丢垃圾,回來時聽到梁訖然說,“沒什麽計劃,就是找了幾個人在操場那邊的男廁所蹲着,一班今天正好有節體育課,只要逮到他,什麽都好說。”
靳卉覺得這個辦法有點蠢,但是也沒好意思潑冷水,直到跟戚百合回了自己班坐下,她才感慨道,“我覺得這事兒玄得很,梁訖然恐怕還要惹一次麻煩。”
戚百合放下書包,不知道該說什麽,就也問她一遍,“你覺得是辛其洲告的密嗎?”
“那肯定不是啊,說句不好聽的,辛其洲可能壓根都不認識他。”靳卉“啧”了聲,“這梁訖然也太二百五了,拉都拉不住,随他吧,再捅個簍子他就長記性了。”
這話本來是随口一說,哪知道才到下午,靳卉的預言就成真了。
起因是有人在班群裏發了一張照片,雖然校規不準帶手機,但16班17班這樣的後進班也很少會把校規放在眼裏,因此很多人都看到了。
照片拍得是操場旁邊的男廁所門口,教導主任揪着梁訖然的耳朵正往外走,旁邊烏泱泱一群人,大部分都是跟梁訖然混在一起的,臉上皆是驚恐,而在照片的右下角,辛其洲站在人群之外,那個年代的手機像素都不怎麽高清,畫質模糊了他的表情,可卻沒有模糊掉那張帥氣的臉。
辛其洲大約是功成身退,帶着一種少見的肆意,懶散地插兜,明明是遠離人群的位置,可卻能輕而易舉奪走所有人的焦點。那是他的天賦。
因為他的出現,讨論這張照片的人分成了兩個流派,一派是認真分析梁訖然又闖了什麽禍,是不是去男廁所炸屎了,另一派就是分不清重點的顏狗派,以女生居多,她們根本不在乎教導主任為什麽生氣,只是驚呼校草為什麽随便一拍都那麽好看。
靳卉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八卦,倒數第二節 課的課前,她溜到隔壁班去打聽,上課鈴聲響了才回來。
歷史課,任教老師管得不嚴,靳卉喝了一口水,壓着嗓音娓娓道來,“梁訖然那傻逼,有人跟他說看見校草進男廁所了,他帶了一夥人去堵,剛進廁所啊,一群人就舉着手機在那拍,教導主任在裏面上廁所呢,氣得不行,當場就把人逮捕了,手機全部沒收!”
她說完,自己都氣笑了,“你說梁訖然的腦袋裏裝得不會都是水吧?就一點腦組織都沒有嗎?”
弋?
戚百合摳着手指,雖然這事兒是梁訖然自作自受吧,可她心裏多少覺得有些對不起人家,“那他現在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這星期都二進宮了。”靳卉嘆息一聲,“把老戴是氣得夠嗆。”
靳卉趴在課桌上,喃喃道,“但校草也是夠走運的,竟然全身而退了。”
戚百合心情複雜地看着她,“所以你也相信了梁訖然說得話?”
“信啊。”靳卉托着腮看她,“梁訖然那小子雖然傻,但還沒傻到這份兒上吧。如果不是真的确定校草抽煙,至于這樣大張旗鼓地蹲點兒嗎?”
“那你也沒點評兩句,我以為你沒信呢。”戚百合挑眉,“你不是最讨厭抽煙的人了嗎?”
靳卉打了個哈欠,“那不一樣,或許游浩說得是真的吧。”
戚百合沒懂,“什麽?”
“抽煙能提神醒腦。”靳卉把臉埋在臂彎裏,甕聲甕氣地說,“你說這煙不會是他們學霸的興奮劑吧?”
戚百合:......
這件事被衆人熱情讨論了一節課,等梁訖然的處罰結果出來才漸漸平息,因為他屢教不改,校方給了他記過的處分。
戚百合拉着靳卉去隔壁班看過他,這事兒對梁訖然打擊挺大,靳卉還蠻唏噓,唏噓完了就往地下車庫跑,說要給游浩打電話八卦,同步一下這個事兒。
戚百合也掏出了手機,給辛其洲發了條消息。
學校小賣部在實驗樓旁邊,一間低矮的平房,正門是絡繹不絕的學生,後門是連接實驗樓的一段長廊,頂上是蜿蜒纏繞的紫藤蘿,這會兒到了秋季,只剩下禿黃的枝丫。
戚百合靠在廊檐的柱子上等辛其洲,實驗樓向來人流稀少,這會兒沒到上課時間,更是沒人往這邊來,她坐在那裏唉聲嘆氣,沒多久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辛其洲沒穿早上那件白色外套,身上的黑色衛衣很寬松,但卻沒有空蕩的感覺,依舊是清瘦修長,幹淨利落的樣子,大約他寬肩窄臀,什麽衣服都襯得起來,不然也不會被人在男廁所門口随手一拍,就讓廣大女生傾心收藏。
他步伐輕縱,走過來,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但沒影響氣質,對,就是那種冷淡孤傲,目中無人的氣質。
辛其洲走到戚百合面前停下,沒說話,旁邊就是另一個柱子,但他沒像戚百合那樣靠上去,這是戚百合發現得他的第N個習慣,從不會松松垮垮地靠在哪裏,大約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就像老戴某一次在操場看見他時,回頭跟他們點評的那句,“一看就是好學生。”
戚百合有些無語,老戴看人的那點兒功夫,估計都用在他們這群差生身上了。
“什麽事?”大約是沉默太久,辛其洲先開口了。
戚百合皺了皺眉,斟酌了一下語氣,緩緩開口,“我跟你說那件事,是讓你自己提防,不是讓你......對付他的。”
她默了默,“陷害”兩個字還是沒說出口。
靳卉說得不對,哪會有人運氣這樣好。辛其洲會選在那樣的時機走進男廁所,大約是早就打算要拉着教導主任一起入局,給梁訖然一個措手不及。
辛其洲聽她這樣說,臉上也沒有驚訝,似乎是來之前就知道她要說這些,往日裏淡漠疏離的目光下,似乎還滋生了某種新鮮的情緒,不用深究也能瞧出來,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寒意。
“我,對付他?”辛其洲反問了一句,嗓音不重,帶着沙啞的質感,反而有種咄咄逼人的威力。
戚百合摳着手指,糾結地說,“其實他就是缺心眼,人也不壞,你沒必要那麽針對他,他蹲幾天沒蹲到,估計就沒耐心了,其實也怪我昨天沒跟你說清楚,梁訖然他就是一小孩......”
戚百合心裏有愧疚,雖然她也知道這愧疚來得挺厚顏無恥的,畢竟她就是那個從中作梗的人,她很少幹這種虧心事,處理起來很沒經驗,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了。
辛其洲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打斷她,“除了這些,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戚百合怔了兩秒,“你,你急着走啊?”
辛其洲垂眼看她,戚百合的五官很漂亮,尤其是眼睛,雙眼皮的線條非常流暢,從尖尖的眼頭延伸出來,到眼尾緩緩上揚,有像小狐貍一般狡黠的機敏感,可瞳仁黑亮,眼神又澄澈清明,又顯出一股濕漉漉的天真。
她那張臉實在美麗,也實在矛盾,像她這個人,看起來聰明又灑脫,事事都能自洽,像野草般擁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張揚的活力,可有時候,她又總是不小心流露出虛張聲勢的脆弱,那種不谙世事的天真,大約是她一直想隐藏的,也是讓辛其洲唯一心軟的地方。
他微微嘆息一聲,大約只有他自己聽到,緩緩開口,“我的确是事先知道教導主任在裏面,但我只是去上了一下衛生間。”
戚百合怔怔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像默片電影裏那樣深刻得仿佛能說話。
辛其洲的表情漸漸出現一道裂縫,流露出幾分不知從那兒來的焦躁。他平了平氣息,穩着嗓音說道,“他被處罰是因為他觸犯了校規,我沒有逼着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拿手機去拍——”
“男廁所。”說到這裏,他加重了音調。
拿捏着分寸的提醒,仿佛多說一句都嫌累。
戚百合不是什麽沒有邏輯的傻帽,她聽懂了。
辛其洲是想告訴她,梁訖然被處分和辛其洲有沒有設計他無關,即便他是主動選擇在教導主任之後走進那間男廁所,他也沒錯什麽,是梁訖然之後的沖動和無腦,讓他付出的代價都變成了咎由自取。
戚百合想了想,不說豁然開朗吧,但多少也捋明白過來一點兒道理,這件事不管結果如何,辛其洲都可以稱得上是受害者,自己這樣貿然過來責問他,屬實算得上沒事找事了。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自我安慰道,“我明白了,好吧,還好他處分也不是很嚴重。”
之後大約是出于好奇,她又追問了一句,“那你為什麽要對付他呢?”
據她的認知,辛其洲這樣目空一切的脾性,大約是不會把梁訖然這樣的小把戲放在眼裏的,她當時通風報信,也只是覺得自己最多毀壞了梁訖然的拔草計劃,并不認為辛其洲會主動理會這些小打小鬧,甚至于還主動出擊——
對,她還是不相信辛其洲會恰好在那個時候內急。
辛其洲沒有回答她的提問,驀地俯身,突然貼近了戚百合。倆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不足十公分,近到戚百合能看清他根根可數的睫毛,像小草一樣修長,微不可見地顫着,讓她想起振翅的蝴蝶。
戚百合下意識開始緊張,剛想後退半步,辛其洲就像知道她要幹嘛似的,一只腳墊在她腳側,讓她避無可避,才開口問,“你跟他很熟嗎?”
戚百合咽了咽口水,“還行吧。”
“哦。”辛其洲眨了一下眼睛,“他喜歡你?”
戚百合大驚,艱澀地開口,“這個......不好亂說的吧,畢竟咱們還是高中生,早戀.....早戀是不對的。”
辛其洲聽到這句,像是挺滿意似的,“嗯”了一聲便緩緩站了回去,戚百合從那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中解脫出來,剛想松口氣,哪知他又補充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
......
???
戚百合滿頭滿腦的問號,他那個語氣欠的要死,端着老神在在的勁兒,好像指點迷途羔羊一般高高在上......再說,她長着一副很渴望早戀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