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願為你畫地為牢,(2)
陌生的電話,有熱心的人說在吉林的某個地方見過長得像張轶的人,她自然不放過任何的希望,立即趕過去看,可是真的是踏破了鐵鞋,也找不到張轶的身影。當然也接到過一些推銷保險或者是純粹騷擾的電話,她實在無心應對,都一聲不吭地挂斷。
這樣連續地折騰,華影兒原本就瘦削的身子更顯得單薄了,眼底下顯而易見的烏青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她的行動看起來荒謬又可笑。她還是會偶爾撥打張轶的電話,可是依舊是關機狀态,她咬緊了凍至紫黑的嘴唇,站在街頭無可抑制地咿唔着低聲哭泣了起來。路上行人行色匆匆,根本無暇顧及百般無助的她,頂多只是轉過頭多看她兩眼而已。城市裏的人心早已因為物欲橫流而變得愈發冰涼,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及時伸出援手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她心裏明白,無論前方有千百道坎兒在等着她,她也只能默默咬牙跨過去,因為這是她的選擇,她不能後悔。良久以後,她擡起手背用力地擦幹眼淚,吸了吸鼻子,眼神又逐漸恢複到最初的堅定。
就這樣,她在這裏居然停留了三個多月,春天都已經悄悄來臨了,枯木逢春,到處一片生機盎然,然而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卻依然一片黑白,毫無色彩。她并不是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裏,可是,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了這裏以後,下一站又該去哪兒。她兜裏的錢已經所剩不多了,這期間姐夫來過電話問她夠不夠錢用,她怎麽敢說不夠,她怎麽可以要姐夫為她擔心,她只好硬着頭皮說夠用。張彧也問過類似的話,她也二話不說便拒絕了他的幫助。
報社那邊陸陸續續傳來消息,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卻每次都撲了空。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該何去何從,直到走到深夜,直到身體疲憊不堪,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落下,帶着一絲心酸與絕望快速地墜入塵埃。她隔着眼淚的迷蒙,一遍遍地撥打着張轶的手機,直至自己的手機沒電也跟着自動關機,她才不得不善罷甘休。她用力地将手機塞回兜裏,終于忍無可忍地對着蕭索冷清的街頭大聲吼了出來:“張轶你這個大騙子,你說你會如影随形伴随我身邊,可是現在為什麽要悄無聲息地離開?你告訴我,為什麽?”時已至此,她再沒有精力去介意路人投來的異樣眼光,也沒有力氣去理會自己的怒吼到底會不會打擾到別人的睡眠,她只想宣洩出心中的苦悶與委屈,堅持了這麽久的時間,走了這麽長的路,她所有的堅強幾乎都要耗完了,她僅存的勇氣也快要支撐不住她繼續走下去的信念了。可是已經走到了這裏,教她如何甘心半途而廢?而當年發了瘋一般尋找她的張轶,是否也曾像她現在這樣無助過?
最後,她無力地蹲下來,怒吼變成了喃喃自語:“張轶,你到底在哪兒?我好想你,請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哪裏!”
一個路人看見深夜的街頭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兒,好心地過來詢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她擡起婆娑的淚眼,看見一張年輕的男性臉龐,剛毅的臉龐上布滿擔憂,她錯認為是張轶,激動地抓住對方的手肘,待定睛看清楚來人時,失望又在一瞬間爬滿臉龐,絲毫沒有掩飾。她悻悻地松開手,踉跄着站起來,木然地往前走,并不計較自己的去向。
那位男性一直尾随着她,直到看見她安全地進入了旅館,才放心地離開。其實華影兒是知道的,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偶遇這樣的溫暖,她心底感激不盡,然而,她不敢接受,哪怕是碰一下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溫暖,雖然再尋常不過,無關風月無關愛情,充其量只是一個個體對另一個個體的關懷,然而卻又仿佛伴随着跟張轶相似的氣息,正無孔不入地向她靠近,她唯一的感覺只有害怕,她害怕一直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勇氣會在這樣的溫暖中頃刻間化為烏有。她只能孤獨地往前走,什麽都不要,只要堅定自己的信念變好。
第二天,她已經恢複了常态,依舊是淡然的神色,眉宇間透着一股若隐若現的憂愁。她在這家旅館住了三個多月以後,終于決定退房。不是因為她心裏有了頭緒,也不是報社那邊傳來了新的消息,而是她不想再像現在這樣守株待兔下去,她要擠出盡量多的時間奔忙在路上,這樣找到張轶的機會才會增大。
背着背包,她先站在街頭茫然四顧了一下,終于确定自己要重新去看一遍霧凇才能再作出下一步的決定。因為早餐還沒吃,她有些低血糖,走路時已經感覺有些暈眩,于是決定先解決了早餐再出發。又因為資金已經十分緊缺,再這樣子下去,她恐怕要露宿街頭了,所以她都不敢吃太好的,每一頓飯都只是草草地解決掉,有時候吃快餐,有時候是礦泉水加面包,而最近,基本都是與面包為伍。前半生一直錦衣玉食,現在才知道三月不知肉味是什麽概念,這種滋味兒确實很不好受。
她還是沿着上次走過去看霧凇的路一直走,不知道盡頭在哪裏,也不想深究。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雙腿酸軟無力,她才喘着氣停下來。想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卻意外發現這裏就是上一次跟張轶來看霧凇的時候暫居的民舍。古色古香的建築,專為旅人而設。她欣喜若狂地奔跑過去,好像瞬間忘記了之前的疲倦。
老板是地道的吉林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東北話,高大的個子,蓄着濃密的大胡子,性格十分豪邁,熱心腸,是個大嗓門,一看見她,竟然還記得,叫她一聲“華小姐”,便呲牙一笑,樣子憨厚極了。
華影兒十分驚訝,綻放出這幾個月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大叔您還認得我?”這裏人來人往,游人如織,他還記得她,真是難得。
大叔一挑眉,朗聲說:“怎麽不認識,對于俊男美女我一向過目不忘。”
華影兒聽見他這樣說,腼腆地笑笑,還想說些什麽,其中一間房門“咿呀”的一聲從裏頭打開,走出一位年輕的男子,身材瘦削修長,五官俊朗,柔軟的劉海散落在額前,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睛,雪白的襯衣随風飛舞,更将整個人襯托得溫文儒雅。
華影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動動嘴皮,想說些什麽,卻欲語淚先流。她踏破鐵鞋無覓處,現在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費盡心思去找他,偏偏找不到他,等到她絕望得幾乎要放棄了,他卻以這種不經意的方式出現在她的跟前。
張轶顯然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故而臉上布滿了驚訝之情,他也炯炯有神地定睛看着她,她背上背着一個黑色的背包,看上去比他最後一次見到時清減了不少,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頭發顯得有些長了,随意地披散在背後,更顯得她格外清瘦。倉皇落下的眼淚縱橫交錯在瘦小的臉龐上,顯得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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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看見他們倆久久對視卻相顧無語,終于決定打破沉默,呵呵笑着對華影兒說:“我剛才還想告訴你你男朋友在我這兒來着,怎麽知道你倆好像心有靈犀似的,這麽快就出現在了對方的跟前,真是好緣分啊。”
老板的話喚回了華影兒的思緒,她看着他,心想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可最後還是語氣哀傷地說了句:“張轶,我好想你。”這是她一路上最想說出口的一句話。
張轶滾動一下喉結,小影,我也好想你。可是,他卻如鲠在喉,一句話也吐不出來,最後不得已只好保持沉默,深情地回望她。
老板有點粗神經,看見氣氛有些怪異,不識時務地來了一句:“小兩口吵架啦?”之前老板一直誤以為他們是情侶,然而他們都一致沒有解釋,所以這個誤會一直延續到現在。
初春的氣溫還是有點低,她穿得十分單薄。張轶看着她被凍得紫黑的嘴唇,終于接過老板的話,維持着一貫溫和的微笑,輕聲說:“晚上咱們小酌一杯,現在我先帶她回屋裏去。”
老板連說了幾句好,目送他們進了屋。還一個勁地感慨,真是好緣分啊,年輕就是好,我也老喽。說完伴随着幾聲爽朗的笑聲,在這空闊的空間裏回蕩,光是聽見就能使人感到快樂。
華影兒任由張轶拉着進了屋,看着他關上門,替她倒開水,又将暖氣調高一些,一切的動作流暢而體貼,讓她有種久違的滿足感。張轶在她身邊坐下,自然而然地捉起她的雙手放在嘴邊呵氣,試圖以最快的速度溫暖她。他的動作還是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自然,絲毫不覺忸怩做作。
華影兒擡眸看着他的側臉,剛毅的線條,柔和的表情,溫潤的氣質,如今正孩子氣般朝她雙手呵氣,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手心幹燥而溫暖,肩膀看起來也寬厚而富有安全感,所有的觸感跟感觸一時間全部洶湧而至,她的眼淚忍不住又滑落下來。張轶聽見動靜,終于擡眼看她,一看她滿臉淚痕,心下一驚,終于放下她的手,忙柔聲問:“怎麽又哭了?餓了還是覺得冷?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華影兒不語,只是默默地伸手摟着他的脖子。他身體的熱氣正源源不斷地透過皮膚傳達過來,讓她原本冰涼的臉頰漸漸回暖。
她的氣息噴灑在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他感覺有點癢,又有點溫暖,她的眼淚滴落至他的頸間,由灼熱變冰涼,仿佛只是一瞬。他有些恍惚,覺得此情此景有些迷幻不真切,于是也擡起手緊緊擁抱懷裏的人。
他們一直維持着擁抱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華影兒有些顫抖的聲音在張轶的耳邊低低響起:“張轶,我愛你!”
張轶脊梁迅速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甚至懦怯到不敢再次求證,只好繼續維持沉默。就算是幻聽也好,至少他覺得自己聽到她如此說過。
華影兒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卻發現他并沒有打算給予她任何的回應,于是又用低低的聲音以及堅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張轶,我愛你,你聽見了嗎?”
張轶終于發現這不是自己的幻聽,迅速地松開她,像求證一般仔細地端詳着她的臉部表情,找不到半分說笑的成分。他的臉色糅合着震驚、欣喜以及不可置信,還有一些難以名狀的情緒。
華影兒不知道,原來他如此容易就能滿足,而自己,一直以來甚至連溫柔都不願意多給予他。她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加倍愛護他,可是與此同時心裏同樣忐忑,為什麽,聽到她對他說愛,他竟然沒有一絲的反應?難道,他真的已經不愛她了嗎?想到這裏,她心裏又隐隐憂傷起來。“張轶,我這一路上跌跌撞撞,只為找到你,我這一次啓程,也是為了你,你感覺到我的真心了嗎?”
張轶看見她輕蹙着眉頭,忍不住伸手去撫平它,然後拉起她的雙手,以無比溫柔同樣堅定的語氣說:“華影兒,無論你剛才所說的話是真心的,還是僅僅是開玩笑,我也不管你心裏記挂着的人是誰,反正我是不打算松開你的手了。我此刻,只想與你白頭偕老。你是否,願意許我一個地老天荒?”
她聽了他的話,立即破涕為笑。他說,他此刻只想與她白頭偕老,這算不算表白?算不算對她愛的回應?她再次擁抱他,很用力地環抱他,在他頸間低語:“張轶,我願意,為你畫地為牢,與你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