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願為你畫地為牢,(1)
更新時間2013-2-16 17:25:17 字數:13857
夏侯凝霜洗完澡,敲開了書房的門。華影兒正在埋頭工作,聽見聲響,遂擡起頭來,看見是姐姐,放下手中的工作,微微一笑,問:“姐姐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她倚在門邊,雙手抱胸,輕輕點頭說:“吃過了。”
她跟她相隔着一段小小的距離,然而還是聞到了她身上殘留的一點點酒味,不自覺地蹙起了柳眉說:“喝酒了?”
她彎起嘴角一笑:“嗯。”
她又問:“有應酬?”
她搖頭:“不算應酬,只是跟一個久別重逢的故友小聚一下。”
她半開玩笑地說:“故友?我認識吧?”其實她只是随意問問,壓根兒沒打算夏侯凝霜會解釋。
然而她還是輕輕勾着嘴角說:“嗯,鐘離洛。”她答得十分從容,她來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跟她說這個。
華影兒的表情立即變得有些不自然了起來,有些後悔自己的多事。故而接下來的話表現得有點欲蓋彌彰,她硬着頭皮問:“都談些什麽呢?”還有,姐姐跟鐘離洛什麽時候成為故友了?第一次見到他們碰面時,分明是劍拔弩張的樣子。
“談關于你的事。”夏侯凝霜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眸燦若星辰。
華影兒的聲音有着輕微的顫抖,嗫嚅一下,艱澀地笑着問:“我的事有什麽值得你們特地抽時間去談的?”她無法否認,直至今天,鐘離洛對自己的影響依然不容小觑,無論她如何摒棄過去如何自我催眠,關于他的一切,仍然可以輕易擊潰她內心努力築起的防線,讓她頃刻間潰不成軍,即便他們之間早已無關愛情。
夏侯凝霜盯着她看,直到華影兒感覺頭皮微微發麻,她才再次開口:“小影,放下他吧,我知道他很優秀,可是他真的不适合你。”像風一樣的男子,你永遠都難以捕捉難以把握,他有可能是徐徐清風,也有可能是彪悍飓風,跟他在一起,無疑就像一場賭博,賭他是溫文無害的,還是毀滅性質的,一切只能單憑運氣。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飄忽,打算揣着明白裝糊塗,蒙混過關。只見她扯開一抹慘淡的笑容說:“姐姐在說什麽呢,我不是都跟他離婚了嗎?”
“我說的是放下。”她一語戳破她的僞裝,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她迅速地看向她,眼裏有震驚,有疑惑,有痛楚,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可奈何。只見她有氣無力地笑笑,終于認命地喃喃低語:“我知道我知道,姐姐我已經在努力了,請給我些時間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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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凝霜嘆息一聲,其中帶着幾分憐惜,幾分寵溺,還有幾分語重心長,她說:“小影,你需要多少時間我都可以給你,可是,你要知道,即便這個世界上有人愛你如愛生命,他也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一輩子,時間可以讓你把問題看得更清楚,也同樣可以改變一顆原本炙熱的心,愛情是最經不起等待的,你能明白嗎?”
她眼裏閃着淚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可是張轶已經走了,我問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告訴我,他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她鼓勵她,“他走你就追啊,只要認定了目标,你哪怕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總有一天也許也能辦得到,現在不是氣餒的時候。”
她眼裏的無措益發明顯,“可是,張轶說了,他要的是全然的擁有,只要我心裏還留有鐘離洛的位置,他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而且,她也不願意這樣一心二用,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夏侯凝霜有點急性子,最受不了她這個磨磨唧唧的樣子,“可是什麽呀,你就直接去找他,如果這一路上你滿腦子都在想着張轶的去向,那麽證明你已經放下了鐘離洛,如果你确定自己還沒放下,再折回來也不遲,是不?”
她說出最後一個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夏侯凝霜單手支着腦袋冥想一下,問:“他離開了,他的公司誰來主持大局?”
“張轶的表哥,叫蘇桓,還有就是,半個月後,郭舒敏就會重新回到InC出任董事長特別助理。”她将事實娓娓道來。
她肯定地說:“那郭舒敏肯定知道張轶的去向。”
她狐疑地問:“為什麽那麽确定?”
夏侯凝霜卻神秘一笑,擡手輕攏一下頭發,儀态萬千地說道:“反正她肯定知道,你去問她好了,我去睡了,晚安。”說完,也不管華影兒明白了沒有,徑自走了出去。留下她一個人雲山霧罩,不明所以。
然而,她最終還是撥了郭舒敏的電話,可惜對方關機了,她并不知道她公司的電話號碼,看來只能親自跑一趟了。
第二天上午,她提前下班去了郭氏集團,然而郭舒敏的秘書說郭總監正在開會,她不便打擾,也沒有時間留下來枯等,只好先行離去。離開前跟秘書說自己是郭舒敏的朋友,想要預約,秘書綻放甜美的笑容,看了看行程表,告訴她周五下午三點過來。她留了電話號碼,再三道謝,才轉身離開。
可是,等到周五上午的時候,郭舒敏的秘書打電話來告訴她,郭總監出差去了,大概得下周三才能回來。她只好耐着性子再次預約,這一次倒是比較好說話,預約到了郭舒敏回來的隔天上午十點。放下電話,她有些失神,無論她內心如何焦慮也無可奈何,她只能選擇靜待消息。這一切的結果,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怨不了誰。如果她跟張轶再親密一些,或許結果會迥然不同,可是,沒有如果。
她周四再次造訪,郭舒敏倒是有空,可是卻看見她臉色蒼白,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噴嚏不斷,還伴随着一聲聲的咳嗽,華影兒看她抱恙在身,深知這并不是談話的最佳時候,只好噓寒問暖一番,起身離開。
等到她再一次見到郭舒敏時,她已經到InC走馬上任去了。華影兒這一次不打算做一只溫馴的綿羊,連預約也免掉了,直接沖到董事長特別助理辦公室去。前臺的秘書自然認識華影兒,見到她的造訪,客氣地問她有沒有預約,她擡起手一揮,打斷秘書的話,徑自推門進去,那架勢十分強硬,秘書壓根兒不敢攔她,只好尾随着進去跟郭舒敏道歉。郭舒敏倒是不計較,叫秘書泡了兩杯咖啡進來。
華影兒連坐也沒坐下來,見秘書走了,直入主題問:“請告訴我張轶的去向。”
郭舒敏在辦公桌旁站起來,走上前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邊喝着咖啡,邊好整以暇地看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口晶瑩潔白的貝齒,笑意盎然地說:“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幫張轶挽回局勢的。”
這是華影兒第一次見到郭舒敏笑得如此燦爛,沒錯,就是燦爛。印象中的她總是一副淡漠冰涼的模樣,不近人情,沒有溫度,如一朵天山雪蓮,常年生長在雪山上,讓人難以親近。
然而她并沒有被對方的笑容所蠱惑,依舊保持着鎮定的神情,“請你告訴我。”
她翹起雙腿,姿勢優雅而閑适,挑挑眉問:“誰告訴你我知道他的去向的?”
華影兒看着她美麗的臉龐以及姣好的身材,還有她嘴角邊的那一抹明豔笑容,瞬間收斂了脾氣,低眉順眼地說:“你知道的話,告訴我好嗎?”
郭舒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室內充斥着咖啡的飄香味道,讓人心曠神怡。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輕緩地說:“我不知道。”
華影兒的神情有些着急,又有些挫敗,只見她語帶哀求地說:“舒敏,為了得到确切的消息,我隔三差五地跑過來找你,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了,我現在心裏真的特別着急,請你告訴我好嗎?”
郭舒敏斂起笑容,認真地看着她說:“我真的不知道。”
華影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繞了那麽大一圈子,你竟然跟我說你不知道?”姐姐不是肯定地告訴她郭舒敏會知道的嗎?
郭舒敏無辜地眨眨眼:“我确實是不知道。”
華影兒氣得渾身發抖:“郭舒敏,不帶這麽耍人的吧?”
郭舒敏又笑了,嘴角的梨渦淺現,顧盼生輝。她從容地站起來跟她對視,緩緩說:“我耍你又怎麽啦?他分公司成立,我二話不說,放棄出國深造的機會,留下來幫忙,連我的導師都替我感到不值;我父親三番四次催促我回到我們家公司去幫忙,我一次次地拒絕,幾乎跟家裏鬧翻;我到了将嫁的年紀,家裏替我安排了社會各階層名流,我想也不想就否決掉,氣得我父親高血壓犯;這一次重遇他,他只說了一句,舒敏,再回來與我并肩作戰好麽,我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我替張轶做了那麽多,他愛的人卻偏偏是你,我耍你一下怎麽啦?”她那麽愛張轶,即便是眼下在華影兒跟前使些小伎倆小把戲也無傷大雅吧?就當,就當為她即将死去的愛情提前作祭奠。
華影兒怔怔地看着她,張張口說不出一句話來。郭舒敏的頭發绾成一個高高的髻,梳得一絲不茍,黑色西裝套裙熨燙得服服帖帖,把她整個人襯托得精神抖擻,讓人眼前一亮。本來就美麗的臉龐因為自信而顯得益發光彩照人。就是眼前這個女子,優秀得讓她忍不住将她拿來與夏侯凝霜作對比的女子,微笑着跟她說她确實是在耍她,而她,卻竟然因她的話一下子消了氣焰。
郭舒敏伸出右手,指向門的方向,“你走吧,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你我知道張轶的去向的,反正我是确實不知道,以後別來浪費時間了。”
她帶着一絲不甘,咬咬牙,低聲說:“舒敏,你愛他對不對?如果愛他的話,不是應該希望他過得幸福快樂才對嗎?”說完,轉身離開。
郭舒敏神色一凜,美麗的臉龐快速地閃過一絲憂傷,緊蹙着眉頭,待到松開時已經是臉色如常,對着她的背影說:“我答應過他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也不打算食言。如果你真想去找他,沿着你們一起走過的足跡去找尋吧,我是真的不确定他現在到底在哪一個方向,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些而已。希望,你能讓他快樂一些。”華影兒說得對,她愛他,所以更應該看見他幸福才是。
華影兒背對她,輕輕說了句:“謝謝!”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叮咛:“華影兒,請你好好照顧我傾盡全力去愛的人,無論你愛,或者不愛。”說完,又在心裏補了一句,但願,你能真心實意去愛他。
華影兒無聲地點點頭,算是對她的一個承諾,翩然離去。
郭舒敏也轉過身不去看她離開的背影,等到辦公室的門被打開而後再關上,她才走近辦公桌,撐着桌子的邊沿閉上眼,疲憊不堪地說:“張轶,以後,我就是你生命中的看客了,我再也不會心存一絲的強求與奢望,而你,一定要幸福。”說完,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如果愛是成全,她甘願成全。
郭舒敏說沿着她跟張轶一起走過的足跡去找尋,她跟張轶一起去過哪裏?她跟張轶在學校裏相識,那麽,不如第一站就從B大開始吧。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沈翊敲門進來,看見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再次問道:“真的堅決要出發?”
她回眸一笑,說:“嗯,就當一次背包客,不踏破鐵鞋絕不回來。”
沈翊不放心地說:“路途艱辛,或許會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意外,而且你身體又一向不好,能扛得住嗎?這樣義無反顧,是否又值得?”
她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挺直腰板,一臉堅定地笑着說:“值得,無論路途上遇到什麽,我相信自己都可以一一克服,因為,我胸膛裏跳動着一顆思念的心,它一定會陪伴我找到我腦海裏一直記挂着的人,是的,就是義無反顧,如果找不到他,我不會回來的。”
他蹙着眉,略顯憂傷地說:“你不是說要替我排憂解難分擔責任的嗎?咱們不是也說過,夏侯家的家業,必須得夏侯家的人共同來捍衛?你這麽一走,是否又要我來獨挑大梁?”
“姐夫,我知道你這麽說只是因為擔心我而已,我都知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請你不要攔我好嗎?我怕,哪怕你一點點的關心,都會擊潰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勇氣,我更怕辜負了張轶的愛,所以,不要攔我。我心裏清楚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這一次,我是真的義無反顧的!”她的眼睛裏閃着感動的淚光,“再說,你還有姐姐呢,她才是你最好的參謀啊。請你不要替我擔心好嗎?”
沈翊上前一步,動容地摟緊了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可是到最後也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他不是要反對她去尋找張轶,他只是擔心她,一個弱女子,踽踽而行,個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她的一生已經歷經波折,他怎麽忍心看她繼續在風雨中漂泊前行!
華影兒也摟緊了他,十分用力,像是訣別一樣。可是她的心裏無限滿足,即便是孤身前行,她也并不孤單,因為她有這個世界上最包容的愛,她也并不憂傷,因為她有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期許。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張轶找回來,信念堅定。
夏侯凝霜站在華影兒的卧室門口,看着緊緊擁抱的兩人,幽幽嘆息。他們仨一起長大,這麽多年來,就數華影兒跟沈翊的關系最為親近,沈翊也最疼愛這個妹妹,而今要親眼目送她離開,有多麽舍不得不用想也知道。她轉身折回自己的卧室,并不打算跟華影兒當面道別,正如華影兒所說,她也怕自己所表現出的關心與擔憂,會輕易而舉地擊潰了小影好不容易築起的勇氣,這些都不是她喜聞樂見的,所以,她願意以沉默相送,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她路途上一切安好!
沈翊離開後,華影兒發信息跟好友一一道別,才剛發完,張彧的電話馬上便打了進來。才一接聽,張彧心急火燎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小影,你別一個人去,要去的話我陪你去,咱們一起去,你等我,我馬上去找你。”
她微笑着搖頭,低聲說:“張彧,不要這個樣子,這樣的任性,我一個人來就好,你還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人生,不要讓我擔心或愧疚好嗎?”
張彧固執己見:“不好,我去找我大哥,比你的出發點更理直氣壯一些。”
她無奈地扶額笑笑,開始對他動之以情又曉之以理:“我明白你的心思,因為我也很擔心很焦慮,我對未知的旅途也充滿畏懼,可是張彧,這一次,我是勢在必行,我必須把張轶給找回來。可你不同,你作為一位醫生,你肩膀上的責任比我的重,我可以暫且卸下繁冗的公事,可你不能抛下你的病人不管,他們比我更需要你。真的不要擔心我,我承諾,再見面時,你依然可以見到一個安好無恙的我,還有你哥哥,我會一并把他帶回來。”
那邊沉默一陣,才妥協地說:“華影兒,記住你的承諾。”他不等她回答,便挂了電話,他怕,他們再多說一句,他便會改變主意,不顧一切地抛開煩惱俗事,随她一起離開。她說得對,他肩負重任,早已不能如孩童般任性,他肩膀上擔負着許多的責任,許多的希望。自他從醫的那一天起,他便已身不由己。
才剛挂上電話,信息便哔哔地進來,她一條一條地查看,第一條是白苋的,只有淡淡一句:“保重身體,早日回來!”曾經對她冷嘲熱諷的白苋,終究也是關心她的,白苋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對張彧的愛,她早已不怪她。
第二條是郭舒敏的,比較長一些,她寫道:“你是他生命中最唯美的熒光,不是最亮的,卻是最溫暖最被他需要的,請你好好溫暖他,好好照顧他。”看似冰冷實則良善的舒敏,為了愛,實在是犧牲了太多的自我,可是到最後,依然是為了愛,她連放手的姿态都如此漂亮,進退有節,取舍有道,讓人欽佩。
第三條是關飏的,寫盡了一位長者對晚輩的鼓勵與關懷:“小影,一段路,無論如何都是能夠獨自走下去的,若走不下去,要麽缺乏勇氣,要麽過于依賴,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吧,關伯伯相信你一定可以獲得幸福的!”華影兒清淡地笑笑,這個愛自己的母親愛了大半輩子的男人,溫厚而踏實,這一刻,終于做到了愛屋及烏。
第四條是姐姐的,飽含感情的一句:“家,永遠是你最溫暖的據點;而我們,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她笑容漸漸濃了,剛才跟姐夫擁抱的時候,她眼角瞥見了門口處正要轉身離開的姐姐,倩影翩翩,漸行漸遠,卻讓溫暖在她心底迅速蔓延,姐姐終究最了解她,知道她最害怕離別。
第五條是鐘離洛的,只有寥寥數語:“謹以我的關心替你護航。”她不禁看着短信發起呆來。鐘離洛說讓他的關心為她護航。他永遠把握着最恰當的分寸,不靠近一步,不讓她心底重燃希望;也不退後一步,不至于會讓她覺得冰冷徹骨。他總是站在最恰當的位置上,像關心妹妹一樣關心她。是啊,她還記得那天分別時,她對着他的背影說,鐘離,讓我代替她,做你的妹妹吧。她尚未做到,而他卻做到了,還做得滴水不漏。事實上,一切的痛苦都不是他給予她的,一切痛苦的根源,不過都是源于她自己的執念而已。時至今日,确實應該放下了,所有的恩怨,都該爽快地作個了斷了。
第二天一早,她吃過早餐,背上簡單的行囊站在家門口跟家人一一道別。她的眼睛如國慶大閱兵一般在人們身上穿梭而過,帶着一點點留戀,一點點不舍。
貝詩若的眼淚特別泛濫,也不說話,只是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地哭,最後還是沈翊勸住了她。馮姨自小看着華影兒長大,此刻一別,也是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也跟着紅了眼眶。而夏侯老太太則是坐在輪椅上不停地嘆息,好不容易一家團聚,眼看又要分開,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她回來,怎能不老懷感慨。
夏侯凝霜留在屋裏沒有出來,估計是不願意當面跟她道別。沈翊則是喋喋不休地叮咛她注意身體,沒錢要告訴他,累了回來歇一歇再出發之類的,華影兒應接不暇,只好如小雞啄米一樣不停地點頭。倒是年紀最輕的沈珣神色最為淡定,不知是因為不懂離愁,還是對她滿懷信心,他只是睜着湛然的眼睛看她,用十分老成的語氣說,小阿姨,我等你回來親自替我畫身高線。華影兒蹲下身來親了親他的臉頰,用點頭代替承諾。
揮手轉身的那一刻,她忍了好久的眼淚終于掙脫了眼眶,倉促地落下,當即百感交集。離開這個溫暖的家庭,花費了她很大的決心,然而她離開的決心更大,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因素可以阻止得了她離開的腳步了。走吧,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她乘車去了屹立在本市的B大,校園裏滿是青澀而陌生的面孔,她掏出背囊中張轶的素描,逮住人就問,可是問了許多人,依然無果。心想這樣大海撈針終究不是辦法,不如直接去廣播室發廣播更好。她下定了決心,腳步便向廣播室邁去,然而卻幸運地在半路上碰到一個跟張轶同班的師兄,他們以前經常一起出去吃飯,還算相熟。她一問才知道此人畢業後選擇了留校做後勤工作,兩人随便聊了幾句近況,華影兒話鋒一轉,問他最近有沒有見過張轶,他當即撫掌感慨,張轶前些日子确實來過學校,風光無限啊,只不過已經走了大概一個月了,那時候倒有提起過要前往S市,現在就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華影兒激動得忘乎所以,感激地握了握對方的手,尚未等對方反應過來,便疾步往校門口奔去。她直接去機場買了去S市的機票,飛機晚點,她在候機室裏等得焦急難耐,直到大晚上才終于踏上了飛S市的航班。這樣一來二去地折騰,她也累到了極點,一上飛機系好安全帶便沉沉地睡去。
飛機安全抵達目的地時已是深夜,她不知道這一次的旅程到底有多長,擔心兜裏的錢不夠用,所以并不敢亂花錢住昂貴的酒店,只好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較幹淨的旅館住下。或許是因為認床的緣故,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穩,第二天一早便下了床。看見鏡子裏滿臉疲憊的自己,她用冷水拍了拍臉龐,暗自為自己打氣。
出了旅館,她直接打車去了張轶的分公司,離開幾年,那裏早已物是人非,幸而禿頂經理還在。當她問起張轶的去向時,禿頂經理眼神奇怪地看着她,大概是猜不透為什麽華影兒會千裏迢迢跑過來卻只問頂頭上司的行程,但最後還是搖着頭說張轶很久不曾來過這裏了,他們連開會都是使用視頻會議的。
華影兒道了謝,失望地走出寫字樓,又攔了一輛計程車前往面館。面館生意依舊很好,只是這裏再也沒有外婆和藹慈祥的笑容,收銀臺裏換了一位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有點眼熟,走上前去一問才得知,原來此人正是張轶的表伯父,蘇桓的父親,她恍然大悟,難怪覺得眼熟。他們倆倒是一見如故,聊得十分起興,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照。唯一覺得遺憾的是,表伯父告訴她張轶在大概一個月前來過這裏,可是并沒有告訴他行蹤,所以他也不知道張轶現在到底在不在S市。
她無奈嘆息,她好像總是慢了一步,她追随的腳步,無論如何也跟不上他離開的步伐。在面館裏吃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外面的世界已經又開始下雪,人們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雪地上行走,舉步維艱,就像她選擇的道路一般,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艱難。可是即便如此,她都從未放棄。
她環顧四周,就是這裏,她與張轶久別重逢,而她,很沒出息地逃離而去。如今,這裏依然門庭若市,然而,她的心底終究禁不住燃起一陣物是人非的蒼涼感。
表伯父再三留她下來吃飯,她婉言拒絕了。今天跟他天南地北地聊,已經叨擾到他了,她已經厚不下臉皮來繼續勞煩他,于是起身告辭。他把她送到門口,順便遞給她一頂紅白相間的針織帽子,手工很精致,她只消看一眼便立即喜歡上了。表伯父解釋說這本是他妻子替去加拿大留學的女兒買的,看天氣太冷,不如轉手送給她,也權當是他們一見如故的一個紀念。華影兒沒有推辭,這是長輩的心意,而她也确實需要。感激地跟他道別,轉身融入了這繁華的鬧市之中。
她随便在周邊閑逛了許久,直到雙腿被凍得幾乎麻木了,才打車回旅館。沖了個澡,躺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覺。她幹脆坐起身來,翻出背包裏的平板電腦開始寫日記,記錄着這一路上所遇到的人和事,以及自己此刻的真實感受。直到夜深了,城市裏的霓虹幾乎都熄了,她才重新躺下,催眠自己。
随後的幾天,她都不斷地在一條條或熟悉或陌生的街道裏穿梭,希望可以偶遇一個熟悉的面孔,希望有那麽一個人能夠輕聲跟她說他知道張轶在哪裏。可是她深知這些都沒有可能。在這個城市裏,她跟張轶之間,有着太少的共同回憶。
最後,她終于放棄,打算離開這裏。離開的前一晚,她去了玳筵閣。裏面大概重新裝修了一下,看起來絲毫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
當年,就在這裏,她來找林玳,而重遇了鐘離洛,當然,還有“巧遇”的夏侯凝霜。她微眯起眼回憶,當年的林玳,依然朝氣蓬蓬,精力旺盛地跟服務生擡杠着說非要科爾沁奶茶不可,弄得服務生一臉委屈而又無可奈何。還有始終帶着淡漠疏離的鐘離,帶着幾分霸道,幾分淡然,又有幾分從容,眉宇間隐約可見一絲落拓,十分引人矚目。
她要了一杯黑麥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濃郁的口感,讓她情不自禁地微微皺眉。那麽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她看着林玳飛揚跋扈的模樣,意氣風發的樣子,雄赳赳地走上前去一把搶下臺上唱得正酣的歌手的麥克風,在一片淩亂中,用廣泛的音域,獨特的嗓音驚豔全場。間或是心情激昂的話,也會彈上幾首鋼琴名曲,贏盡全場掌聲,嚣張得一塌糊塗,卻從不惹人讨厭。這就是林玳,明明音樂造詣深厚,卻偏要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看似不務正業,其實只是因為散漫自由慣了,不願為凡塵俗事所束縛。可惜,直到她離開,真正懂她想法的人也并不多。
她付了酒錢,走出玳筵閣,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她們以前居住的地方。擡頭看上去,裏頭燈火通明,想必早已搬進了新的住戶。她忍不住嘆息一聲,連一個空間也不能永遠為你所有,更何況是易變的人心。姐姐說得沒錯,這個世界上,少有人會永遠站在同一個地方等你。愛得久了,便會疲倦,便會心涼,便會心灰意冷,直到最後終于鼓起勇氣決絕地離開,誰也有涼薄的時候,誰也不會例外。
她低下頭,瞥見一旁的停車位,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那會兒,曾停靠着鐘離洛高大的越野車,而站在車子旁的,是緊緊相擁的鐘離洛跟林玳。那一刻,她終于明白,原來林玳才是鐘離洛拒絕她的真正原因。那一個月華如霜的秋夜,她聽見了絕望的聲音,那時的她嫉妒林玳幾乎嫉妒至發狂的地步。可是時至今日,她故地重游,竟已經沒有了一絲的嫉妒,心底反而升起一陣無法抑制的傷感。所有她曾經珍重過的人,早已于歲月的洪流中與她漸行漸遠,只徒留她一個人站在熟悉的地方緬懷曾經,好不凄涼。
回到旅館時,已經十一點多,她洗完澡,依舊拿出電腦記錄一天的所見所思所想。完畢以後,又兀自陷入了沉思。今夜過後,她該繼續往哪個方向前進?而散落在茫茫人海中的張轶,現今又身在何處?
郭舒敏的話猶響在耳邊,你沿着你們一起走過的足跡去找尋吧。她不禁搖頭苦笑,他們之間一起走過的路,好像并不多。還是,她已經漏掉了其中的某個關鍵的細節?
她側着頭努力地回想,這個城市,無論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地方,她這些天幾乎都走遍了。曾經她住的醫院,外婆的家,一起經過的街道,曾住過的酒店,她能想到的地方,能用到的法子,全都使用上了,她甚至還去報社刊登了尋人啓事,可是,依然杳無音訊。
她突然就有點厭倦這樣毫無目的的尋覓,覺得這樣的做法似乎毫無意義,可是心裏又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此刻的她,不應該輕言放棄。
她翻開錢包看看現金還剩多少,卻意外地看見兩張從B市去吉林的火車票,那是她一直珍藏着的回憶,嶄新的粉紅色,立即點燃了她的希望。她欣喜異常,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便退了房直奔機場。雖然現金已經不多了,卡裏的錢估計也不多了,然而她已經沒有過多的耐性再等待了,她甚至恨不得立即飛到吉林去,仿佛張轶一定就在那裏。
這次飛機出奇地準點,她登上了客機,民航客機在雲層裏穿梭,以每小時800km的速度前進,然而于她而言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待到飛機降落時,她的心激動得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可是,一下飛機她就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要從這偌大的城市裏尋找一個人,她又應該從何找起?她拍拍胸口,無聲地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她先找旅館住下,然後馬不停蹄地去了當地的報社登尋人啓事。希望這一次不是徒勞無功。
她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還早,打算去周邊看霧凇的地方碰碰運氣。這一次來的是時候,霧凇挂得特別好看。她沿着小路一直走,游人很多,然而卻看不到一個熟悉的面孔。走得累了,她在附近的便利店随便吃了點東西,接着又繼續前進。直到天色漸暗,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她沖雙手呵了口氣,才緩緩走回去。
等到她回到旅館時,帽子裏衣服上已經全是雪,她擡手輕輕拍了拍,神色有些悲傷。這樣毫無目的地尋找,已經大半個月了,從一個城市飛到另一個城市,再從另一個城市飛到下一個城市,卻依舊毫無希望,她心裏開始隐隐擔心,擔心這孤寂的旅程,她再也無法堅持獨自走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她依舊是大街小巷地亂竄,期間來過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