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越單純,(1)
更新時間2013-2-14 16:51:41 字數:13971
等到華影兒知道InC內部發生矛盾的消息時,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
李芷上來跟她詳談雙方合作的事情,談完公事随意提起了這件事,看到華影兒驚訝的表情,李芷才得知原來她并不知道此事,看來張轶保密工作做的不錯。
她喝着醇香的咖啡,淡淡地說:“看來你還不夠關心他啊。”她的語氣裏聽不出挖苦與責備,就像普通的閑話家常,然而這又分明是一個指責的語句。
華影兒不自覺地蹙了一下眉,并非介意她的指責,而是張轶終究把她當外人,發生這麽大的事都不對她透露半句。她斟酌一下字句,表情關懷地問:“那麽InC現在是什麽情況?”
李芷終于擱下咖啡杯,綻放着淡雅的笑容:“張董被迫下臺,張轶被擁戴上臺,父子兩人因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張董失望透頂,剛處理完官司的問題,出國散心去了,張轶留下來主持大局,雖然不是最大的持股人,然而卻是衆望所歸的。很顯然,兩人都沒有解開心結的打算,而張轶即便是備受冤枉,似乎也不打算為自己辯護,至于其中有沒有苦衷,不得而知。”
華影兒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暗暗佩服,果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一舉一動不慌不忙,處變不驚,從容淡定,她光是聽說這麽大一件事就有些心慌意亂的了,更別提鎮靜。李芷當年說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超越她,她那時候還不服氣,現在看來,除了張轶愛她這一點,她确實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超越李芷,她也沒有信心超越她。想到這裏,她不禁感慨道:“幸而他還有你們這些朋友在身邊默默支持着他,才不至于讓他孤軍奮戰。”
李芷笑容依舊挂在嘴邊,眼神卻漸漸冷卻了下去,“我就是不明白,每一次他遇到困難的時候,第一時間站在他身邊的人永遠都不是你,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是對你如此着迷,簡直走火入魔似的。”
華影兒也笑,一點也不想反駁她的話,李芷并沒有說錯,她除了家境比較好之外,好像幾乎樣樣不如人,論樣貌,她不及夏侯凝霜,論才氣,她不如林玳,論能力,她不及郭舒敏,論聰慧,她不及李芷。在所有喜歡張轶的女人當中,就數她最一無是處。這樣想來,張轶為了她,到底拒絕了多少優秀的女人?
接着李芷又說:“無論我多麽優秀,都是沒有用的,張轶他不愛我,就憑這一點,我就輸了個徹徹底底。”她說這話時,看不出有任何憂傷的痕跡,好像說的并不是自己,好像自己才是一個看客,看着別人的故事,然後及時給予評價。
華影兒不知道一向惜時如金的李芷為什麽今天會如此好雅興地留下來跟她瞎掰胡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分明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卻還可以耐着性子聽她說這些而沒有下逐客令。或許,她們只是需要一個聽衆,一個能産生共鳴的聽衆。或許曾經不能,然而現在卻可以,因為,她也十分認同李芷的話。
“李總,你的所有感受我都懂,畢竟,我也曾奮不顧身地愛過一個人,我知道那種求之不得的滋味兒有多難受,但是,愛情這東西卻是最不能勉強的,咱們唯一能做的,是努力過後,再順其自然,而非畫地為牢,對吧?”
李芷認同地點點頭,眼神越過她透過透明玻璃窗看向遠方,表情有些迷離,有些落寞,“除了順其自然,還能怎麽樣呢!”
她無言以對,唯有淺淺微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驕傲的李芷露出這樣的神情,白皙的臉龐上有着難以言說的柔情,又帶着幾分無可奈何,十分迷人。
李芷拉回視線,重新整理思緒,很快,又變回了那個精明幹練的女人。她舔了一下飽滿性感的嘴唇,用輕緩的語氣轉了話題:“夏侯凝霜怎麽幹起設計來了?”
華影兒笑問:“李總認識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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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算不上熟悉,有幾面之緣吧,畢竟聰明又美麗的女子并不多見,難免印象深刻一些。她是你姐姐?”分明連姓都不一樣。
她點點頭,坦然地說:“嗯,同父異母,她前幾年都在日本生活,選修了童裝設計,雖然專業跟公司的架構不太吻合,但是依姐姐的聰明跟靈巧,要駕馭設計學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芷無限惋惜地說:“我毫不懷疑她的能力,只是,這樣的管理天才,不從事管理終究浪費了。作為夏侯家的一員,我想你也了解,前些年,夏侯家的基業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說句難聽的話,你父親就是一個二世祖敗家子,好好的企業被他弄成這樣,幸好他生了個聰明的女兒,夏侯凝霜才進公司一年多,就力挽了狂瀾,這在企業界無疑是一段佳話,連我都忍不住想要替她喝彩呢。”
雖然可以令公司起死回生,然而要令它欣欣向榮,終究還是有難度的,換了是她自己,她甚至是半點信心都沒有。可是夏侯凝霜不同,只要她繼續在公司待下去,結果肯定不一樣,可惜,因為夏侯家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令得她心灰意冷,黯然漂洋過海去了。想到這裏,李芷又是一陣惋惜,看來硬件跟軟件都絕佳的女子,也是命途多舛啊。
華影兒自然是知道姐姐有多能幹的,若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她想,依夏侯凝霜的能力,完全是可以讓自己公司跟InC并駕齊驅的吧,然而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很多東西,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姐姐現在的能力肯定也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不再願意傾盡一切地付出了,父親跟媽媽将她的心傷得太重,她單是縫補傷口已幾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氣,教她如何還有心思重振家業。
“姐姐确實是一個很有能耐的人,奈何命運總愛捉弄人,她也有她的無可奈何,我們雖然惋惜,然而終究還是要尊重她的意願,她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們也無權幹涉她的人生。”
李芷再次認同地點頭說道:“華影兒,或許你們家的人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魅力在吧,不然,二十多年前,一無是處的夏侯睿怎麽吸引得了轟動全城的畫家華麥顏,卻還能讓美麗的妻子對他死心塌地;而你,明明處處不比人優秀,卻偏偏吸引了優秀的張轶的目光,關于這些,我都無法理解。又或許,愛情,真的是只單憑感覺的東西吧,根本無理可循。”
她笑笑說:“看來,李總對我們的家族史也是相當的了解啊。”
李芷也笑了:“你們夏侯家那會兒還是當地的望族,家大業大,是非自然就多了,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她有些意外,笑着說:“看不出來,你也有八卦的時候。”
“你別用你所看到的我來斷定我的一生啊,說得我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我也有少女時代,偶爾也會八卦,也有少女情懷啊。”說到這裏,她微微嘆息:“想不到,若不提起的話,這些真的已經離我很遙遠了,小時候,真讓人懷念。”她的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眉目如畫,十分耐人尋味的一個女子。
“我有一個已故的友人曾經說過一句話,是對往昔歲月的評價,她說,曾經很讨厭,現在很懷念。”她表情瞬間變得柔和了起來,“現在想想,她說得真是正确,我也很懷念曾經的日子,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一份單純,可以保留一輩子。”如果可以一直單純,想必她跟林玳也不會弄得如斯田地。
“嗯,很有哲理的一句話,我共鳴了。”她擡起手腕看了看表,語氣飽含歉意地說:“對不起,打擾了你那麽長時間,我得先走了,不過,跟你聊天我感到很愉快。”說完,她站了起來,向華影兒伸出右手。
華影兒也跟着站了起來,微笑着跟她相握。李芷的手心幹燥而溫暖,與她一向冷漠示人的表情恰恰相反。“我也很愉快,或許,以後咱們可以成為至交也不一定呢!”
李芷不着痕跡地松開她的手,笑着說:“不,我不要跟你成為至交。”
華影兒當即一怔,瞬間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感覺,不知作何反應。
只見李芷粲然一笑,補充說:“我不會賦予你傷害我的權利,然而,咱們可以成為朋友,相交不深,但偶爾可以交心,就像今天這樣。”
華影兒會意一笑,目送她離開。真是一個高情商的女子,能這樣面面俱到的人,真想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麽會頭腦發熱地認為她是有心玩針對。
她想了想,打了個電話出去,然後專心致志地工作,直到下班時間,她才揉揉發酸的眼睛,拿起靠背上的外套往外走。秘書看見她難得準時下班,有些意外,笑問她今晚是不是有約會。她但笑不語,跟秘書搖搖手,直接往電梯口走去。秘書看着她的背影,搖着頭嘆息,他們華總最不按常理出牌,加班的時候十足一個工作狂,翹班的時候一連兩個星期不見人影,唯獨準點下班的情況比較少見。當然,除非晚上有約會。
張轶打開自家門,隐約聽見廚房裏有歡快的交談聲,他以為是家裏來了客人,沒往心裏去,在沙發上坐下來,拿出筆記本電腦,又埋頭于工作當中。約摸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一把熟悉的年輕聲音對着他說:“張轶,收起電腦,該吃飯了。”聲音是從飯廳裏傳過來的,他擡頭一看,意外地看見了華影兒,因為沒有心理準備,以至于他的臉部表情布滿了訝異,顯得有些滑稽。
華影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怎麽,我被列為拒絕來往戶還是怎麽着?我不能來你家啦?你那是什麽表情?”
張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緩和了一下臉色,低頭沉默地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後合上電腦随手放在茶幾上,起身走向飯廳。
外婆這時走了出來,看見張轶,立即皺了皺眉:“回到家怎麽都不換便服?知道你的衣服有多難護理嗎?”責備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滄桑的聲音穿過耳膜直達心髒,涓涓暖意劃過,然後遍布全身,令他覺得一天的煩惱一掃而盡。
他溫和地笑笑,也不說話,仔細地挽起襯衣袖子,徑自進去廚房洗手。洗完手出來時,卻發現餐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張轶挑眉,用眼神詢問外婆,外婆笑嘻嘻地說:“共聚天倫,你沒意見吧?”
張轶聳聳肩,不敢有意見。只是拿起餐巾紙擦拭着雙手,随意地問坐在餐桌旁胡吃海喝的人:“你們約好一起的?”
餐桌旁的人停下狼吞虎咽的動作,忙中抽閑地回答他:“沒有,外婆約了我,小影約了外婆,外婆叫我順便去接小影,然後我們就一起上來了。”他因為嘴裏還含着食物,故而有些口齒不清,然而張轶還是勉強聽出了大概。
他在張彧對面坐下來,看着廚房裏兩個女人陸續把飯菜端出來,也拿起筷子嘗了嘗菜的味道,然後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幸而還是熟悉的味道,是外婆獨特的手藝。
華影兒睨他一眼,故意調侃說:“菜雖然不是我燒的,但米卻是我放下鍋裏的,你是不是也嫌棄着不吃呀?”
外婆笑呵呵地坐下來:“你們這些孩子,吃飯的時候不好好吃飯,擡什麽杠呀,唾沫星子都往飯菜裏飛了。”
張彧也抽空搭腔:“就是,就你們事兒多,是吧,外婆?”
華影兒彎起食指輕敲一下他的腦袋:“你還不是意見多多。”
張彧不知悔意地笑笑,眼底下有着顯而易見的烏青,估計是值夜班留下的證據。華影兒跟着笑了,別人當個醫生都是神清氣爽的,就他整一個熊貓樣。
餐桌上,每人都有說有笑的,唯獨張轶出奇的沉默,想必還在煩惱着最近發生的事情。剛才來的時候,張彧把事情的脈絡大致說了一遍,她也了解到張轶矛盾的心理,即便張轶他心裏也不喜歡态度強硬的父親,然而他終究是個孝子,孝義兩難全,他擠在中間也确實為難。
華影兒自知這些事不能輕易提起,雖然她心裏也有些想法不吐不快,然而她還是極力忍住了。倒是張彧,嘴巴裏邊咀嚼着美味佳肴,邊含糊不清地說:“張轶,其實你根本沒必要顧及我媽的感受,她那人就這樣,看不得我被人欺負,你幹脆直接跟你爸坦白吧,免得你天天拿着愁眉苦臉來下飯,我們看着心裏也難受。”
雖然已經相認,但他沒有叫他哥哥,畢竟二十多年都沒有用過的稱呼,現在要他用他也覺得別扭,幹脆直呼名字來得簡單。而自從張楓冽否認了他的存在以後,他便再沒有叫他一聲“爸爸”,對內他稱呼為“張轶爸爸”,對外稱之為“張董”,客套而疏離。張楓冽好幾次聽見,都覺得無限諷刺與刺耳,終于忍無可忍地說,你以後還是叫我爸爸吧。可是,張彧并沒有,一次都沒有那樣叫過。他雖然溫潤,然而卻保持着自己的原則,當初求着你相認,你不屑一顧,現在他也不再稀罕了。人就是犯賤,非要等到碰得頭破血流了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哪裏。
張轶從飯碗裏擡頭看他,坦言說:“你知道我做不出來。”
張彧回望他,一臉堅定:“那麽我替你去做。”
張轶淡淡地反對:“這事兒本來就與你無關,你沒有必要弄自己一身騷。”
張彧反駁:“這事兒本來跟你也沒關系,你也沒有理由替別人背黑鍋。”
外婆一聽這敏感話題,臉一黑,端出大家長的架勢:“這事跟誰都沒有關系,明擺着就是你們爸爸作的孽,這事本來就得讓他自己擔着扛着,你們這一群小輩怎麽那麽能操心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煩惱那些有的沒的,是不是舒坦日子過膩歪了,想尋點兒刺激?”
衆人看見外婆生氣了,紛紛噤聲,低頭不語。外婆平息一下怒火,冷着臉說:“以後這事算是過去了,誰也不許再提了,誰提我跟誰急。你們爸爸愛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讓他在國外待着。算什麽呀這是,得瑟了大半輩子,這點兒委屈就扛不住了,雯憶跟白苋也算是瞎了眼了,跟着這麽個窩囊廢。吃飯。”
華影兒眼看這氣氛越來越嚴肅,連忙幹笑兩聲,附和着外婆的話:“外婆所言極是,咱們以後都別提這事了。”接着又快速轉換話題,說起沈珣最近的趣事,氣氛才稍稍緩和下來。心想,這哪是什麽共聚天倫啊,簡直就是辯論大賽,各執己見,你一句我一句争了個臉紅耳赤的,最後誰也不落好。
這一頓飯吃得如鲠在喉,難以下咽。好不容易熬到離開的時間,張彧跟華影兒很沒出息地逃一般離開,遠離這個戰火紛飛的是非之地。
華影兒坐上張彧的車,邊系安全帶邊說:“怎麽我感覺今晚這一頓飯吃得有點像鴻門宴啊,沒想到外婆發起怒來這麽厲害的,吓了我一身冷汗。”
很顯然張彧也是驚魂未定,“我也沒想到張轶會這麽固執,非得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攬,我想見縫插針幫一下忙都不行。”
華影兒笑着說:“你呀,是越幫越忙,再說,這事你怎麽幫來着?你拿手術刀是厲害,當說客還是嫌嫩。”
張彧不服氣:“那剛才怎麽不見你幫一下腔?”
華影兒慢條斯理地說:“你有所不知了吧,這事在老張家已經是一個禁忌了,我也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不問的,孰料你哪壺不開提哪壺,肯定得碰壁。我說啊,這事只能讓張轶他自己思考如何去做,而我們,只需要尊重他的決定,其他的,做了多餘。”
“我就是看着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不忍心啊,這分明是我媽惹出來的禍,真沒有理由讓他來承擔後果,他還得在公司裏立足,這樣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的,影響也不好吧?”
華影兒側過身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這再怎麽說也只是內部的矛盾而已,只要不涉及股東們的利益,他們才不管你人品怎麽樣呢,他們只關心你能替他們創造多少利潤。況且,你要相信張轶啊,什麽風雨都見過了,這點兒微瀾他還駕馭得了。”
“我該說你是盲目樂觀嗎?這可不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她略皺眉頭,“外婆說得對,你怎麽那麽能操心啊,別拿閑事挂心頭了啊,你身份可不比常人,萬一手術的時候心有雜念那可就……”
話還未說完,就遭到張彧的一爆栗,痛得她哇哇大叫。張彧啐她一聲:“盡胡說八道。”也系上安全帶,發動引擎,送她回家。
周末的時候,華影兒去了畫廊一趟,聽溫然述說了畫廊的近況,便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往郊外的墓地奔去。
母親的墓地十分清爽幹淨,想必是關飏不久前來過。想想他也确實有心,這麽多年,全心全意只愛一個女人,在這個浮躁濫情的年代裏,真是少見的例子。雖然她心裏尚有些介意他為林玳而來求她的這一件事,然而以一個旁觀者的眼光來看,這依然是一個值得她欽佩的男人。若說自己父親對母親的念念不忘算是癡情,那麽關飏的終身不娶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情癡。
母親墳墓的隔壁,是父親的墓碑,因為疏于打掃,相對顯得有些蕭條。墓地早在二十幾年前便已買好了的,只等着墓地的主人壽終正寝入土為安罷了。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生死相随了吧,父親生前安排好了一切,如今夙願得償,也算瞑目了。只是他的癡情對于另一個人來說卻是薄情,他早已決定跟華麥顏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卻從未為自己的正室着想過,所作所為終究顯得涼薄。
她還是認真地将周邊打掃了一遍,才微喘着氣在一旁坐下來。她也曾怨過母親,雖然說不出具體怨她些什麽,可心裏就是有一股怨氣,無處可撒,最後越積越厚,直到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來。
她也時常會想,如果母親還在的話,會是怎麽樣的境況呢?對她不管不顧,還是呵護有加?
她設想了千萬種可能,只是因為腦海裏甚至沒有殘留關于母親的一點印象,才至于不敢妄下結論。父親因為母親的死耿耿于懷,而對她不管不顧,冷眼相對,現在回想,只覺得一切都如此可笑。愛情果然還是蒙蔽了人的眼睛,明明是與她無尤的事,父親偏要強硬地往她頭上套,她覺得疲憊不堪,他卻還要步步緊逼。連親生骨肉都可以當做是靶子一樣拿來練槍,他的愛有多自私可想而知。她也想忘了一切,可是肩膀上隐隐的傷痛還是會盡職盡責地告訴她,她的父親,曾經肆無忌憚地傷害過她,傷得毫不猶豫,傷得如此徹底。眼前墓碑遍地,卻終究抵不過她心底絕望的蒼涼。
她的世界,一開始就是孤獨的,即便期間有人走進來了,然而她卻難以感受到溫度,那些路過的腳印,出奇的冰涼。
有時候,她總會有這樣的錯覺,站在幸福得彼岸,遠遠望去,以為幸福在向她招手,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幸福其實是在搖手。
她回到家,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馮姨上樓喚她吃飯,她躲在被子裏含糊不清地嘀咕一聲,沒有起身。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直到感覺有人在摸她的額頭,她睜開眼,刺眼的光芒讓她立即又微眯起了眼睛,這一看,才發現來人是姐夫。
他坐在床邊,發現她并沒有發燒,才稍稍安了心,看見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關切地問:“有心事?”
她眼睛終于适應了室內的亮度,強行睜開疲憊的雙眼,因為剛睡醒,聲音有些沙啞:“沒有。”
沈翊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用富有磁性的聲線說:“起來吃點兒東西吧,別浪費了你姐忙活一晚上的心思。”語氣一半溫和一半強硬。
華影兒即便毫無胃口,還是掙紮着起了床,接過姐夫遞過來的碗,默默地吃了起來。是瑤柱瘦肉粥,聞起來味道很鮮美,可是她卻有些食不知味。
沈翊靜靜地看着她吃完,接過空碗問:“再添一些?”她搖了搖頭,抽出紙巾擦幹淨嘴巴,猶豫一下,才說:“姐夫,我覺得很懊惱,我現在跟張轶的關系好像出現了裂痕,我努力地修補,好像也是于事無補。我知道自己是喜歡張轶的,可是我又不能完全放下鐘離洛,畢竟那是我愛了那麽多年的男子,可是,我又舍不得跟張轶決裂,這其中,我覺得很難取舍,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知道,姐夫猶如她人生的指路明燈,他或許可以讓她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沈翊把碗擱下,嘆息一聲,語帶寵溺:“小影,你終于還是決定要跟我說了嗎?自己一個人扛了那麽久,該有多累呢,傻孩子!”他伸手摸摸她柔順的秀發,語重心長地說:“羅伯特·佛羅斯特曾經說過,林中有兩條路,你永遠只能走一條,懷念着另一條。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可以明白我的話。”人怎麽可能同時走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呢,這麽淺顯的道理她應該明白才對。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起身走了出去,給她留下思考的空間。愛情這件事,該如何取舍,只能由她自己來決定。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只能指點她,引導她,卻不能替她做決定。
她回味着姐夫的話,怔怔地出神。林中有兩條路,你永遠只能走一條,懷念着另一條,那麽,到底該由誰來成為被選擇的那一條,又該由誰來成為被懷念的一條?無論選哪一條路都有無盡的可能,可是,如果一旦選擇錯了,怕是再無法有回頭的可能了吧!那麽,錯的那個人,是否就是鐘離洛?而錯過了的人,是否才是該用來懷念的那個人?想着想着,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因為跟InC的合作,華影兒日漸忙碌了起來,腦袋裏整日被公事充斥着,也就将煩惱抛諸于腦後。因為是合作後期,所以談的是一些決策性的問題,那邊接洽的人換成了張轶的助理,一個她并不認識的男子,叫蘇桓,看上去三十出頭,有些憨厚,有些溫吞,跟郭舒敏雷厲風行的作風迥異,這讓華影兒禁不住揣度,InC卧虎藏龍,怎麽會讓這人擔當重任?接觸下來才了解,這人看似溫吞,然而該出手的時候卻毫不含糊,屬于大智若愚的類型。華影兒不禁哀嘆,自己畢竟沒有慧眼識珠的能力,幸而自己不是人力資源部的。她也得出一個結論,以貌取人的人,都不太适合呆在人力資源部。
待談論接近尾聲時,她才裝作随意地問起張轶的近況,只見那男子溫文一笑:“他休長假去了。”在公司呆了一段時間,也聽聞了關于華影兒跟張轶的關系,覺得沒必要向她保密,于是坦言說了出來。
華影兒“哦”了一聲,又問:“那公司現在由誰來照看着?”
男子又笑着說:“張轶是我表弟,他委托我作為代理董事長處理一切大小事務。”他眼神清澈,并無表現出半分驕傲自滿的樣子。
華影兒錯愕不已:“他拿了多久的假期?”
男子搖搖頭:“不知道,估計一年半載不會回來吧,雖說他的能力毋庸置疑,然而謠言一日未澄清,對張氏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他離開一段時間也好,站在風口浪尖處,終究不利于局勢發展,也不利于他重整旗鼓。”
華影兒認同地點點頭。她也希望他離開一段時間,至少閑暇下來,他才能更好地理清思緒,決定以後的道路該如何去走。只是,即便是離開,他也不打算告訴她,宛如林玳的做法,一樣的悄無聲息,這難免使得她多少有些落寞。
蘇桓還告訴她,再過多半個月,等到郭舒敏處理好了手頭上的事情,就會過來InC擔任董事長特別助理一職,而之前的董事長特別助理,則升為副總經理。華影兒雖然大惑不解,然而并沒有出口問蘇桓。這個中的事太過于複雜,問蘇桓他也不一定了解。
送走蘇桓之後,她看着A4紙上的文字,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心中疑慮橫生,讓她根本無法聚精會神。郭舒敏回InC?張轶原諒她了?他們倆和好如初了?張轶不是說不會做養虎為患的事情的嗎?是不是所有的誤會都已經澄清了?張轶離開了?什麽時候離開的?到底去哪兒了?
她越想腦子越是亂哄哄的,幹脆拿起電話撥了張轶的電話,那邊提示關機狀态。她又打電話給張彧,張彧估計在補眠,說話聲中帶着濃重的鼻音,聽到華影兒的問話,十分迷茫地來了句,張轶離開了?到哪兒去了?華影兒苦笑不疊,看來她是問錯人了。挂了電話,又撥了張轶家的電話,是外婆接的,外婆說張轶确實是度假去了,卻并沒有交代去向。華影兒深知外婆沒有必要說謊話來騙她,于是氣餒地挂了電話,心中瞬間變得空空落落的,無所适從。
接下來的幾天,她不斷地撥打張轶的電話,然而依舊是關機狀态,看來,他想要躲避的,不止是公事,還有人吧!她以為他是信任她的,然而,她終究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她終于意識到,即使自己對他而言有多重要,時至今日,也不得不冠上“曾經”二字。
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終于下定決心去看一看林玳。林玳的墓地位于遠郊的一片小山丘上,漫山遍野的喬木,生長得十分茁壯,足以證明人的骨灰是多麽好的肥料。這一片山,全都用作是墓地,而選擇樹葬的人,大多數葬身于此。
刻有林玳名字的那棵樹種在半山腰上,相對容易找。她仔細地拔掉周邊生機盎然的雜草,然後把這棵樹當成了林玳,喃喃自語了起來。她起初只說了一些工作跟生活中的煩惱,還有對林玳的思念,說着說着聲音便變得哽咽了起來。
她說:“林玳你這個騙子,你跟張轶都是騙子,你們都說只要有我的地方,你們都會如影随形,但是最後,依然只剩下我一個。”
她坐下來,身子依偎着樹幹,無助地抱緊了自己,最後終于泣不成聲。“林玳我後悔了,後悔沒有及時原諒你,後悔沒有陪你走過你人生最後的日子,你活回來好不好?活回來,讓我好好彌補這其中的遺憾,讓咱們繼續相親相愛,讓咱們好好生活!”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裏,第一次是林玳下葬那一次,林玳的骨灰是她親手撒下去的,那時候心情只顧着沉重,并沒有今天這麽悲痛。時日漸遠,她的後悔越烈,可是她深知這已經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頹勢,她只是不想面對現實,不想面對這孤寂的人生。
下山後,她直接回了家,姐夫不在家,估計是回公司加班了,姐姐也不在家,倒是不知道上哪兒了,家裏只有三老一少在。馮姨在廚房裏準備晚餐,奶奶最近精神不錯,雖然坐着輪椅,卻是一派精神抖擻的模樣,正在陪沈珣寫作業。而貝詩若則正捧着電話,不知在跟誰聊天,聊得正酣。
奶奶看見她回來,熱情地招呼她過來身邊坐下,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了一番。華影兒對這樣的熱情終究有些不習慣,但還是盡心盡責地回應着,臉上沒有一絲的不耐煩。夏侯老太太疼愛她的程度已經不亞于疼愛夏侯凝霜,這讓一直備受寵愛的夏侯凝霜甚是吃味。
聊了一會兒,沈珣已經做好了作業,正拿着作業本遞給她檢查過目,她認真地檢查了一遍,發現全部題目都答對了,忍不住誇獎了他幾句。他再如何早熟也畢竟只是一個孩子,聽見別人誇獎自是笑得合不攏嘴,立即見機行事地問可不可以看電視。華影兒雖然擔心他電視看多了會影響視力,然而對上眼前這清澈見底的眼睛,終究說不出拒絕的話,于是微微颔首,叮囑他不要看太久,沈珣領命而去,歡快得像只小鳥。
她随口問了句:“姐姐姐夫上哪兒去了?”奶奶說:“哦,你姐夫回公司加班了,你姐姐說今兒約了人,不回來吃飯。”聽到這樣的答案,華影兒并不意外,了然地點點頭。奶奶還想說些什麽,馮姨此時正好走出來說可以吃飯了,這才掐斷了話茬。
晚飯過後,她去了書房處理一些從公司帶回來的事務,倒也心無旁骛。
而夏侯凝霜這廂,正在玳筵閣跟鐘離洛喝着酒。鐘離洛剪了一個時下流行的圓寸頭,看起來清俊而醒目。時隔幾年,再次見到他,不禁感慨良多。說到她跟鐘離洛相識,要追溯到許多年前的一個漆黑的夜晚。那一夜,她跟他各自融入這夜色之中,只為尋找一個陷于危險的人,本來并無交集的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