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有往昔,(1)
更新時間2013-2-6 14:48:06 字數:15505
所有的使命完成,華影兒立即便松懈了下來,然而,她終究被沈翊成功說服了,留在公司裏幫忙。這次她是心甘情願的,因為姐夫說了一句讓她深思的話,他說:夏侯家的事業,只有夏侯家的人衆志成城去捍衛,才能長久屹立不倒。
既然夏侯家真的需要她這個半路出家的人,那麽她也只好勉為其難地留下了。可是,姐夫說完這句話後,就把大半的責任卸到了她的肩膀上,自己則過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想到這裏,她便總有一種遭人暗算的感覺。
華影兒打開自家的門,卻發現客廳裏正坐着一個在看電視的孩子,并把手中的雪糕吃得津津有味。她在心裏暗暗吃驚,心想自己是不是進錯了門,于是雙眼配合地巡視了一圈,發現沒有錯才稍稍定了心神,彎下腰去換鞋子。那孩子發現玄關處的動靜,轉過頭來沖她甜甜地喚了一聲:“小阿姨。”她一聽,驚得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拖鞋都沒有穿就沖了過去。抓着孩子的小小手臂劈頭就問:“你叫我什麽?”那孩子舔着雪糕,理所當然而又天真無邪地回答:“小阿姨啊。”她略張着口,端詳這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蛋,卻肯定自己是從未見過的。
“小影,你可回來了。”華影兒循聲望去,卻見夏侯凝霜身系圍裙手端果盤姍姍從廚房走了出來,看上去比四年前清瘦了些,卻依舊明豔動人。長長的頭發高高地挽成一個髻,看上去知性又幹練,淡掃蛾眉清新脫俗,眼波流轉顧盼生輝,果真儀态萬千美撼凡塵。
下一刻,沈翊也從廚房出了來,華影兒反應過來,急忙用眼神詢問,沈翊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一無所知。
夏侯凝霜将水果盤放在茶幾上,走過去抱住華影兒,雙眼蒙上了一層霧,抽抽鼻子說:“你這孩子,怎麽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怎麽瘦得跟個乞丐似的?沈翊都沒有給你吃的嗎?”
華影兒順着自己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沈翊無奈地搖頭笑了笑,也不反駁。他從來就是這樣,對夏侯凝霜的一切都包容得過了火。
“怎能怪姐夫,要怪也怪姐姐你,對家裏的事全不撂心思,一溜煙兒地往東瀛跑,我熬成這副人模鬼樣都是拜你所賜。”她為沈翊尋說辭,順帶忿忿不平地抱怨。心還一邊想,久別重逢的感覺還真是好。
“我這不是都回來了嗎,以後我天天親自下廚給你煮好吃的作為補償,你看這樣行不?”這幾年的異鄉生活造就了她的好廚藝。
她撿了重點的聽:“這麽說,姐姐你是不走了?”
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齒,美豔絕倫,“家裏那麽溫暖,我還跑去東瀛作甚?”
她沉溺在她的笑容裏,幾乎看癡了。良久,才嘟嚷出一句:“不許騙我。”
“絕不騙你。”她承諾,牽着華影兒的手往沙發上坐,然後又說:“來,看看我兒子。兒子,跟小阿姨打過招呼沒有?”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我打過招呼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嗯,很好,來,親小阿姨一口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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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把嘴巴湊過來,“啵”的一聲,完了還天真無邪地咧着嘴笑開了花。華影兒只覺臉上黏黏的,伸手一摸,皆是融化掉的雪糕,無奈地跟着笑了。夏侯凝霜看着這極富喜感的一幕,也跟着笑了起來。抽出紙巾遞給她。
然後又對那小男孩說:“好了,別吃雪糕了,把嘴巴擦幹淨,記得要漱口,知道不?”她語氣溫和,面上卻是嚴肅的。
“知道了。”他一邊應道,一邊抽出紙巾認真地往自己嘴上擦,成熟得完全不像個幾歲的孩子,擦幹淨了又喝了口水漱口,才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臉問:“媽媽,我可以吃水果嗎?”
她語氣依舊溫和:“吃了以後還能吃飯嗎?”
“我可以的,我的胃能裝下十個壽司。”他不斷地在身上比劃着,卻不知道自己的胃到底長在哪裏。華影兒看見,忍俊不禁。擡眼看向電視機,才發現原來他看的是動漫《名偵探柯南》。
“好,先去幫小阿姨拿雙拖鞋過來,然後洗幹淨雙手再吃。”
“嗯,謝謝媽媽。”那孩子屁颠屁颠地往玄關處跑,小胳膊小腿的特別可愛。
“你們先吃點水果吧,很快就可以吃飯了。”她拍拍她的肩膀,進了廚房。
華影兒見勢,立即湊過身悄聲問沈翊:“姐夫,姐姐在東瀛混不下去了?”沈翊笑着說:“你姐是衣錦榮鄉啊。”她撇撇嘴,然後又努了努下巴:“那這小屁孩是怎麽回事?”沈翊語氣平和地說:“她的兒子,你都知道了。”她急了:“我不是要問這個。”沈翊解釋說:“哦,這孩子跟我沒有關系。”她疑惑:“那跟誰有關系?”沈翊再次聳聳肩:“不知道。”她尖聲怪叫:“你不知道?你怎麽做丈夫的?”他無奈地笑笑,矯正:“是前夫。”
她仔細端詳他的臉,沒有發現任何端倪,這倆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姐姐只身回來,身邊沒有發現可疑人物,卻無端端多了個兒子,難道這是中日友好的結晶?想到這裏,她不禁搖了搖頭,不可能,這孩子半點日本人的影子也沒有。那麽,會是姐夫的嗎?可是,姐姐的孩子在四年前已經流産了不是麽?
就在她胡亂揣測的時候,狄珩來了電話,邀請她參加玳筵閣的周年慶。她二話不說答應了,反正明兒周末,去湊湊熱鬧未嘗不可。
第二天,她穿了一條素色長裙,燙染了的長發披散在背後,氣質清麗脫俗。玳筵閣周年慶,狄珩邀請所有的朋友參加,玳筵閣自是裏熱鬧非凡。
華影兒走進去時,正好看見站在一塊兒的張轶跟和韻,站在張轶身邊的和韻,有着漂亮的臉蛋,幸福的笑靥,如孩童般純真的眼神,她感嘆,造物主對她也是厚愛的。反觀自己,縱橫商場,學會了算計,學懂了爾虞我詐,雙眸裏時刻浮現着功利性,還渾身都是銅臭味,連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她不想打攪他們之間的歡愉,于是在靠近門口處找了個位置,要了杯長島冰茶自顧自地喝起來。
“小影,好久不見。”
她擡眸,是鐘離,随即粲然一笑:“是啊,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了,自從民政局出來後,他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面,當然,父親葬禮上的那一次不算,因為她沒有看見他。他曾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住客,幾乎盤踞她整個心房,只怪緣分太淺,而今終成過客。
“不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他在她對面坐下。
“你知道我從來就是不喜熱鬧的人。”此去經年,她終于可以淡然面對他。原來,再深的傷痕也會變淺,再濃的感情也會變淡,只看你願不願意釋懷罷了。
“見而不問,終歸于理不合,寒暄一下也是有必要的,況且,今天也是狄珩跟和韻的訂婚之日,你不上前祝福,他們會不高興的。”原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固執着偏要地老天荒的女子了,她早已在歲月的洪流中,不慌不忙地堅強。
“狄珩跟和韻訂婚?”怎麽沒人通知她?
他微微一笑:“你別這副奇怪的表情,也別說沒人通知你,是你貴人事忙,不上心。”
“和韻已經徹底放下了張轶?”她雖然知道和韻之前已經跟狄珩談戀愛,可是,她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從被張轶拒絕的陰霾裏走出來,而且這麽快便愛上了狄珩,迅速訂婚。
“和韻是一個知進知退的女子,求之不得的,她絕不強求,所以她永遠都是快樂幸福的。”他倒是挺欣賞和韻的樂觀不固執的性格。
她挑挑眉,有點不可思議:“狄珩不介意?”
他啞然失笑:“小影,你的問題很幼稚,和韻喜歡過張轶,并不代表她現在不愛狄珩,她是一心一意的,狄珩為什麽要介意?再說,狄珩不也喜歡過林玳?”
和韻是一心一意的,她卻一心二用。她問:“鐘離,你很愛林玳嗎?”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很愛。”
她有些不服氣:“她有什麽好?”
他反诘:“她有什麽不好?”
她一怔,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而笑:“她确實沒有什麽不好。”
他看着她,語氣真誠:“小影,是朋友才勸你一句,珍惜張轶吧,如果你心裏有那麽一絲在意他的,你就不應該再傷害他。”
她苦笑:“張轶跟我說,我從未在意過他。”
他不疾不徐地說:“那是因為你總是忽略他。”
她抿嘴微笑:“他值得擁有更好的。”
他一語中的:“對他來說,你就是最好的。”
她沒好氣地說:“鐘離,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就那麽着急要我對別人投懷送抱?”
他目光坦然,“因為我未能讓你幸福,所以希望有人可以代替我給你幸福。”
她嘆息一聲,語氣中有不可忽略的惋惜:“可惜,我錯過了那個可以給我幸福的人,也錯過了你口中所謂的幸福。”
“是對的人,就永遠都不會錯過。”語氣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扯開話題:“她沒有來嗎?”
“走了。”
她挑挑眉:“為了躲我?”
他撇撇嘴:“別明知故問。”
她直視他:“其實我想讓她知道,我不怨她也不恨她,只是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面對她罷了,我跟她并非勢成水火,她無需避之不及。”
“她于你有愧,自是厚不下臉皮來面對你。”
“或許我們都需要時間,然而,也許一輩子也就如此了。”有些傷痛,如果可以輕易愈合,那麽她早不必如此耿耿于懷了。有些傷害,若果可以輕易忘記,那麽她倒也情願好了傷疤忘了疼,然而,不是她不願意,而是一切都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如果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傷痛,就不會有現在的悲涼。林玳是她這二十多年來視為最重要的女人,然而,正是她,親手将她推至痛苦的深淵,甚至,她就是她痛苦的根源,這教她如何能輕易釋懷?
即便眼下勸說她的人是她最愛的鐘離,她也只是輕輕嘆息一聲,不敢輕易許下任何承諾。
華影兒看着在客廳裏正專心致志看《名偵探柯南》的小男孩,心底不禁湧上無限憐惜。這幾天的相處,她也從孩子的口中套出了一些實話來,孩子說他在日本并沒有爸爸,他還說他爸爸身上有着重要的使命,暫時沒有空來接他,不過他相信,爸爸很快就會來接他的,因為媽媽說過,爸爸最愛的人便是他。華影兒看着他堅毅的臉龐,無限動容。他老氣橫秋的話語着實讓她心疼,他少年老成的模樣,又讓她心底泛起一陣欽佩。他不哭不鬧,堅定不移自己的信念,恐怕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母親安心吧,才四歲不到的孩子,竟然已經成熟到讓人吃驚!
站在飯廳的門口,她淡淡地問:“姐姐,你坦白告訴我,這孩子是誰的?”
夏侯凝霜笑着說:“他叫沈珣,姓沈,你說會是誰的?”
她疑惑不已:“那你為什麽還要隐瞞姐夫?”
她彎起嘴角,略帶諷刺地反問:“是我刻意隐瞞,還是他沒有勇氣去深究?”
“你明知道,他只是太愛你,愛到沒有了判斷能力;他也只是因為跌痛了,才會變得凡事都小心翼翼。”忍不住又替姐夫說話。
“用不着找這樣的借口,如若他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必先付出努力;如若他想知道一個真相,,就必先儲夠勇氣。不是他跌痛了,而是他根本就缺乏勇氣去面對未知的事實,這是不應該的,也不是我所欣賞的,作為一個男人,是應該擔當,而非逃避。”這麽點小事都扛不起,她怎麽放心将兒子交給他。
“我知道你要強,但你該偶爾低下頭,別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願意仰望你包容你,只是因為他愛你,而非真的比不上你。要知道,一個人包容另一個人久了,即使再愛,也總有一天會累的。”
“我不需要他的包容,不需要他的忍讓,他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性格,但必須強大到足以讓我依靠,那樣才有資格讓我愛上,那樣才值得我去托付。”
“能給予你幸福的人,不應該是那個強大到堅不可摧的人,而應該是那個願意與你肩并着肩并且一生不離不棄的人。你們誰也無需費力仰望誰,走累了一轉頭便可相視而笑,相互依偎,你還奢求些什麽?”
“小影,就算你振振有詞,就算你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我也承認自己還不夠珍惜沈翊,那麽你呢?你不也一直忽視張轶,将他的愛視而不見甚至還一次次殘忍地摔壞?你不也将他人的勸聽而不聞,甚至偏執地嫁給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你自命清高、自以為是地把自己視作聖人,其實你才是最可恨的。”
華影兒怔怔地看着她,受傷之痛盡溢于表,她無從反駁夏侯凝霜的話,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兩行清淚沿着臉頰落下,分不清是難過還是歉疚。
“即使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我還是愛張轶的,而他卻依舊愛着你,然而你卻從來愛的就不是他,甚至還一次次傷害他。華影兒,為了所謂的家和萬事興,我可以偃旗息鼓,與你握手言和,但張轶,永遠是我心中無法言說的痛,而你,則永遠是我心中難忍卻又不得不忍的刺兒。”她冷冷地看着她:“收起你的眼淚吧,有本事做一個倔強的人,為什麽沒本事做一個堅強的人?我說過,我打心底痛惜你,但也打心底瞧不起你。”
原來姐姐是這樣看她的,憐惜她的同時也看輕她,是啊,自己有什麽資格去教訓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
夏侯凝霜把話說完以後就後悔了,然而她并不打算道歉,而是轉身離開。小影她逃避得夠久的了,她需要的根本不是寬慰,而是當頭棒喝,別人舍不得這樣對她,那麽,就讓她繼續充當壞人吧。
“媽媽,舅舅是我爸爸對不對?”沈珣坐在浴缸裏,一邊往自己身上擦泡沫一邊認真地問。
夏侯凝霜臉色一凜,語氣依舊溫和:“小阿姨告訴你的?”
小男孩搖了搖頭:“不是,是媽媽你自己承認的。”
她一愣,想必是剛才跟華影兒的争吵讓他全聽了去。不禁失笑,這小破孩,假裝心無旁骛地看電視,耳朵卻不忘豎的老高。她盡量柔着嗓子說:“媽媽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許偷聽大人談話?”
他點點頭:“我沒有忘記,但也不算偷聽,你們說話的聲音比電視機的聲音還要大許多呢!”
夏侯凝霜笑着說:“關于這個,媽媽跟你道歉,以後媽媽會注意的。”
他卻出奇地認真:“媽媽,您還沒告訴我舅舅到底是不是我的爸爸呢!”
她反問他:“你認為呢?”
他原本清明的眼睛蒙上了困惑:“我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有媽媽才知道,所以請媽媽認真告訴我。”
她挫敗地嘆息:“好吧,反正你也有權利知道,舅舅确實是你的親生爸爸,可是,媽媽已經跟爸爸離婚了,所以,這件事情有些複雜,你一時半會兒大概也消化不了,要不改天媽媽再抽時間給你詳細說說?”
他鄭重地點頭,伸出尾指說:“媽媽要不咱們拉鈎吧。”
夏侯凝霜哭笑不得:“你不相信媽媽?媽媽可曾騙過你?”
他又搖了搖頭:“可是,這是大事,我需要承諾。”
她無可奈何,只好伸出手指跟他拉鈎,然後又用手探了探水溫,好笑地說:“沈珣,咱們先專心洗澡好嗎?水都快涼了。”
沈珣甜甜一笑,天真爛漫一覽無遺。無論他表現得多麽成熟而不讓人擔心,但他終究也只是一個孩子,需要呵護,需要安全感,需要父母雙方的愛,她想,她确實應該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理這件事情了。
夏侯凝霜回來了,公司也正是用人之際,自是要回公司幫忙的。她現在是日本童裝的首席設計師,進入公司無疑會給公司帶來巨大的效益,作為公司的一份子,她自然義不容辭。當然,她是不會進入管理層的了,沈翊根據她的特長,将她安排在了設計部,夏侯凝霜自然沒有異議。華影兒還呆在原來的位置上,與沈翊并肩作戰。
她倆也真是奇怪,讀管理的做了設計師,讀設計的做了管理者。選擇這東西,也真是玄妙,只要選對了路,然後用心經營,也照樣可以登峰造極。人生是一道選擇題,答案不是單一的,能否實現人生價值,視乎你是否锲而不舍地付出。
華影兒在公司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卻是最孤獨的,站在了高處,才明白何謂高處不勝寒。她想起自己離開InC之前曾對李芷說過的話:你要享受高高在上的榮耀,就得承受無人親近的孤獨。想不到有一天這話在自己身上也使用。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文件,本是十分充實,她卻時常感受到那種前所未有的空虛。進出公司,每個人都對她畢恭畢敬,然而對于這種距離感她竟萌生出莫名的恐懼,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地位舉足輕重,別人要麽巴結,要麽疏遠,卻沒有一個是真心相待的。當想要的一切都緊握在手時,竟沒有了當初人微如塵時的快樂。
張轶再也沒有主動找過她,這一刻,她蒼涼地感慨,仿佛只是一瞬,所有她珍重的人竟都如生命中的過客,來去匆匆,沒有一個願意長久停留。
這幾天肩膀一直隐隐作痛,她嘆息,是天将要下雨了吧。醫生說,她的傷患是要跟随她一輩子的,年齡漸長,疼痛漸強烈。這就是所謂的風濕吧,預測天氣的能力總是比天氣預報還要來的準确。
記得每當快要下雨時,張轶就會在她身邊耳提面命地叮囑她記得保暖,然而如今,那個一直在耳邊叮咛的人,已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漠然态度。他說的對,涼了的心是難以捂熱的。
發呆的檔兒,秘書敲門進來,把手中的杯子擱在她的辦公桌上:“華總,您的科爾沁奶茶。”
她狐疑地看着她:“我沒有要科爾沁奶茶。”
秘書大惑不解:“是一個姓鐘離的人送過來的,她說她是你的朋友。”
鐘離?不可能,他從來就不知道她喜歡喝這個,張轶知道是知道,然而依他現今冷淡的态度,也沒有可能,只有……難道是她?她反應過來,沖出辦公室,留下一臉茫然的秘書。華總從來就是泰然自若的,那個姓鐘離的女子又是何許人也?竟有能力讓一向從容的華總亂了陣腳?
華影兒跑出公司的大門,卻不見林玳的影。林玳還是不敢見昔日與她不分彼此的朋友,她們之間,而今竟不如淡淡之交。她們都有錯,是她們共同扼殺了這段彌足珍貴的情誼,扼殺了重修舊好的機會。
她愣愣地站在門口,心底無限惋惜:林玳,你再這樣躲下去,我擔心我們再沒有見面的機會。
如果可以再重遇她,她願意告訴她,她不怨恨她,請她別再躲避她了。
失落地走回辦公室,在半路上遇到了夏侯凝霜,然而,她什麽也不說,只跟她錯身而過,宛如陌路。
她的心微微一痛,忽然悲傷地沖她的背影問:“姐姐,連你也要躲我嗎?”
夏侯凝霜終于停下匆匆的腳步,轉過身來,睨她一眼:“你都不以往常的面目來視人,憑什麽要求別人待你如往常?”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冷哼一聲,語氣裏盡是譏诮之意:“小影你心如明鏡豈會不懂我的意思,別裝瘋賣傻的了,這樣裝也沒意思不是?”
“姐姐請你把話說明白。”
“曾經那個善良大度的華影兒已湮沒于仇恨的洪潮中,曾經那個與世無争的華影兒已沉淪在了這名利場上,現在的華影兒,很抱歉,我還不能适應如何與你相處。”
“難道你認為我不應該改變嗎?”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由不得她不變了不是嗎?她成熟持重到底有什麽錯?
“這不是我該管的事,華總,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去工作了。”
“你們就那麽讨厭我嗎?”
“我并不讨厭你,我只是在現在的你身上看到了昔日的我的影子,這不是我能接受的事實。”她轉身,淡淡地說:“以後還是不要在公司裏談論私事吧!”
所有人都指責她的改變,然而所有人都忽略掉她改變背後的苦衷。如果可以單純,誰又願意如此?如今除了沈翊能理解她并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已沒有人願意接近她。這樣的孤獨,算不算可悲?
“媽媽,您覺得孤獨嗎?”她将頭枕在貝詩若的膝蓋上,明知貝詩若不可能會回答她,還是忍不住如是問。她想貝詩若也是可憐人,她孤擲一注地一生只愛一個人,卻沒料到自己愛了一輩子的人,卻是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曾愛上她。人生啊,愛錯了人,便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為愛,她輸光了所有。其實瘋了也好,如果神志清醒的話,她該有多孤獨!
“媽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一個人願意接近,沒有一個人願意走進心裏,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呢!明明我已經放下了過去,學着去愛身邊那些愛我的人,可是為什麽我與他們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您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才好?”眼淚沿着眼角滑落,滴落在貝詩若的膝蓋上。
貝詩若伸手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頭發,如此小心翼翼,就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華影兒一驚,迅速擡頭,卻只見貝詩若如往常一般,傻呵呵地笑着,眼神完全沒有焦距,哪裏有正常的樣子。華影兒失望地垂下眼睑,片刻,又苦笑着重新将頭枕回貝詩若的膝蓋上,喃喃自語:“我真傻,媽媽明明已經認不得人了,我怎麽還會誤以為您是清醒的呢!”
直到蹲得雙腳發麻,她才緩緩站起來轉身離開。貝詩若看着她離開的孤單倩影,眼底迅速掠過一絲憐惜。是她欠小影的,是她毀了她的人生,如今眼看她不幸福,這教她如何能安心。
其實早在聽到夏侯睿死訊的時候她便清醒過來了,然而她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一群子女才不得不繼續裝瘋賣傻。回望過去,她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愛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傷害一個不該傷害的孩子,利用一個不該利用的人,她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她是難以洗刷罪名的罪人。這樣的她,又當以什麽面目來示人?
華影兒走出貝詩若的卧室,看見門邊站着的小孩,蹲下身,笑容可掬地問:“沈小珣,你在這兒幹嘛呢?”
只見他嗫嚅一下,說:“我想看看姥姥,可是媽媽不允許。”
她伸手捏捏他的臉蛋,溫聲細語:“姥姥已經睡下了,明兒小阿姨陪你過來看好不好?”
他用軟糯的語氣說:“可是……可是媽媽不會責怪嗎?”他還看見過媽媽在罵小阿姨呢。
華影兒看他小小年紀便會替人着想,更是寵愛得不得了,傾身将他抱起來,一邊往夏侯凝霜的卧室走,一邊問:“難道沈小珣你覺得探望姥姥是一件錯事?”
沈珣急忙搖頭。姥姥一個人被關在房子裏,一定很孤獨,他想陪她說說話。
她笑着說:“既然不是錯事,那咱們應該堅持自己的主見對不對?”
他又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卧室門前停下,把他放下來,雙手置于他的小肩膀上,鄭重其事地約定:“那麽就這麽說好了,明兒八點咱們約在姥姥卧室的門前見。你呀,現在好好地睡一覺,可別再一個人瞎琢磨了啊。”
他乖巧地點頭:“知道了,小阿姨,晚安。”
華影兒與他揮手:“晚安。”看着他進了卧室,才站起來關上門準備離開。卻不料一轉身便看見了夏侯凝霜,當即吓了一跳。她拍拍胸脯,驚魂甫定,略帶抱怨地說:“姐姐,我發現你老喜歡在別人的背後出現,這樣忒吓人知道不知道?”
她莞爾一笑:“怎麽,做了虧心事?”
她兩眼一瞪,立即抗議:“我幹什麽虧心事了我?”
她又嫣然一笑,齒若編貝:“教我兒子忤逆我算不算?”
她哭笑不得:“我怎麽教他忤逆你啦?我不過就是教育他應該堅持對的事情,這怎麽就成了忤逆了?姐姐不是一直強調人權嗎,這會兒沈小珣怎麽就沒有獨立人格了呢?”
她做了個停的手勢,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承認,我是出于私心才不讓沈珣接近她,但我也是心裏有了陰影才選擇這麽做的呀,雖說她現在是瘋了,可誰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做出一些傷人的舉動來?”
她無力地笑笑:“姐,士別三日,一切早已跟以前不一樣了,媽媽現在很溫順,根本沒有害人之心,你沒有必要防賊一樣防着她,再說,沈小珣也有權利去探望他姥姥對不對?”
夏侯凝霜沉思一下:“嗯,你說得對,我不阻止他去見她,這樣可以吧?”
華影兒雙瞳剪水,盈盈一笑:“留過洋的人,思想就是開明,難怪可以培養出這麽優良的後代,姐姐,沈小珣很讨人喜歡啊,就是太早熟一些。”
她略微嘆息:“這也難怪,畢竟是單親,怎麽都會有一些影響啊。”
她細細打量她,大晚上的,卻穿戴得整齊得體,便疑惑地問:“姐姐穿成這樣是去了哪裏?”
她低頭看看,接着解釋說:“哦,去跟沈翊商量沈珣的學業問題來着,環境雖然變換了,但孩子的學業可耽誤不得。”
她了然地點點頭:“這是應該好好商量一下。”
夏侯凝霜用手指敲敲手腕,示意她現在已經很晚了,華影兒領悟過來,吐舌微笑,臨走前還不忘揶揄一句:“我姐夫乃謙謙君子,高風亮節,姐姐大可不必穿成這樣的。”說完,意味深長地眨眨眼,翩然離去,留下夏侯凝霜一人咬牙切齒。
她們仿佛不約而同地忘記了今日在公司裏的不快,以及前些天的争吵。夏侯凝霜溫和地笑笑,這樣才好,哪怕二人意見相左,也不至于影響了彼此的感情。她幽幽嘆息,若果不是媽媽的嫉妒心與占有欲太重,若不是她因為憐惜才對母親言聽計從,那麽,她跟華影兒二人之間的關系,應該會一直都很好吧。可是,這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如果,如果真有那麽多如果,那麽還要後悔做什麽!
她打開房門走進去,輕手輕腳地替沈珣掖了掖被子,然後傾身吻了吻他的額頭,正是此時,沈珣突然睜開了眼,吓了她一跳,她終于明白華影兒剛才的感受,心想這就是現世報啊。遂好笑地問:“沈珣小朋友,你大晚上的還不睡覺是在幹嘛?”
沈珣說:“媽媽,我不是要偷聽你跟小阿姨的話,可是咱們家的隔音太不好了,你跟小阿姨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說允許我去看姥姥,我心裏特別高興。”
她眉頭一挑:“這樣就把你給樂開懷啦?”
他歪着小腦袋,“嗯,如果媽媽允許我跟爸爸相認,我肯定會更加高興的。”
她溫柔地撫摸着他的額頭,低聲問:“沈珣,媽媽問你,你是不是特別渴望跟爸爸相認呢?”
他認真地說:“嗯,爸爸對我很好,對媽媽也很好,雖然我不知道媽媽跟爸爸之前發生過些什麽事,弄到非要分開不可,但是,媽媽,你再跟爸爸在一起吧,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不希望媽媽難過的時候都沒有人可以依靠。”
夏侯凝霜的眼睛有些濕潤,“沈珣,媽媽答應你,為了你,媽媽會努力靠近爸爸的,可是,有很多事情,不是媽媽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啊,所以,媽媽只能盡力而為,好嗎?”
他沉默一下,才鼓足勇氣開口:“媽媽,你愛爸爸嗎?”
她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笑着問:“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問過爸爸。”他的大眼睛在漆黑的夜中更顯得烏亮清明。
她感到更加不可思議了,“爸爸怎麽說的?”
“爸爸說,愛是對他人生命的持久關注。”
她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又如醍醐灌頂,真沒料到沈翊會這樣子說。她仔細端詳着他稚嫩的臉龐,确實跟沈翊有幾分相似,這便是無法否認的血緣關系啊。“沈珣,你讓媽媽瞬間明白了很多道理呢,爸爸說得對,愛是對他人生命的持久關注,所以,媽媽愛你,也愛爸爸。”想想這些年來,她已經甚少想起張轶來,反而是沈翊的身影總是在她的腦海裏徘徊。或許,有些愛,早已在年歲中,漸漸地深入骨髓,只是因為過于平淡,才難以引人關注。現在想想,自己之所以對沈翊魂牽夢萦,不是因為愛又是因為什麽?張轶是她青蔥歲月裏最美好的回憶,而沈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