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多事,(2)
就當,是我最後一次要求你如此包容我。”
“非離婚不可嗎?”
“請你成全我的心意。”
“以後,還會回來嗎?”
“如果我說不回來了,你會難過嗎?如果我說會回來,你會等待嗎?”
“你若回歸,我願駐守。”他看着她,深情地承諾。
“天下女子千千萬萬,你這是何苦?”明明她最不值得他一往情深。
“世上女子千千萬萬,獨願與你一人譜寫愛曲。”他已認定她,此生不換。
“我也許,就在東京定居了。”明了他的衷情,她知道自己應該更殘忍更決絕一些,以斷他念想。
“好,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她說的是也許,也許,即是事情還有回寰的餘地,那麽,他願意暫時放她離開。
“你也是。”
“嗯。”将手放開,成全她的人生,恐怕是他目前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了。
“沈翊。”
“嗯?”
“吻我好嗎?讓我記住你的氣息,記住你的溫暖,記住你所有的好。”讓她永遠記住這個愛她如愛生命的男子。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緩地吻上她的眼眸,她的鼻,然後熱烈地吻上她的唇,吻她的鎖骨,伸手褪去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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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狂熱得幾乎弄疼了她,但她不介意。他給她的痛,不及她給他的十萬分之一。
這天晚上,她們倆窩在被子裏聊到深夜才睡,第二天睡到午飯時分才起床。華影兒極力挽留她吃過午飯才走,林玳死活不願意,脾氣犟得像頭驢。她也不再攔她,随她去了。
飯桌上的氣氛依舊安靜,大家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安靜,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偌大的空間裏只剩刀叉不小心碰觸到盤子的聲音,以及幾道細微的呼吸聲。或許是無話可說吧,一家人變成如此,不能說不悲哀。
良久,夏侯凝霜打破沉默:“爸爸,我打算跟沈翊離婚。”
“離婚?”夏侯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看你是瞎折騰,好端端的,離什麽婚?”
“這個問題,倒也真沒有仔細想過,大概是覺得不再适合在一起了吧。”她語氣透着敷衍,很顯然,她早已料到是這樣的結局。
“這是什麽理由,我不同意。”夏侯睿又端起了大家長的架勢。
“不需要爸爸的同意,因為這是一個通知,而非申請。哦,對了,我還想出國深造,後天的航班。”她說這話的時候,正拿起毛巾優雅地拭着嘴角,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你們一個二個都當我死了是不是?”老爺子放下手中的刀叉,勃然大怒。
“爸爸,我對着外面的太陽發誓,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我可真從來沒有過。”她刻意把話說得漫不經心。
夏侯睿徹底惱怒了,刀叉一摔,厲聲說:“離吧離吧,離了就他媽的甭想再嫁;走吧走吧,走了就他媽的都別回來。”
“謝謝爸爸成全,我真打算在日本定居了。”反正他已經生氣了,她也不介意再火上澆油。
沈翊切牛扒的動作一頓,眼裏的落寞清晰地閃過,她的決定,非得如此不留餘地嗎?他,真的一點兒也不值得她留戀嗎?
“那沈翊怎麽辦?你究竟把他當做什麽了?”難得老爺子還能替別人着想。
“我不愛他,我能怎麽辦?難道還得像您跟媽媽那樣一輩子過着同床異夢的生活?不是我心不在焉,就是他怨恨連連,這樣的生活就能完全擁抱那所謂的幸福嗎?爸爸您可不像是個擁有這般可笑想法的人。”她嘴角挂着的一抹笑容幾不可見,卻滿含嘲諷之意。
“那你當初為什麽不反抗?你沒有資格利用沈翊。”
她冷笑一聲,咄咄逼人:“反抗?爸爸您打一開始就表現得如此強勢,我要怎樣反抗您的安排?試問一下,這個家又有誰是推翻得了您所作出的決定的?而且爸爸您從一開始不就是計劃好了要沈翊一輩子替咱們家賣命的嗎?現在倒是替沈翊抱打不平來了,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打我八歲那年你領沈翊進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您的動機不純了,您以為您在書房裏跟沈翊講的那番話真的只有你們兩個當事人才知道嗎?爸爸,那些話,我十一歲那年就聽見了,但我只能裝作聽不見,十一歲的孩子,怎麽可能反抗得了一個大人深思熟慮所作出的決定。”
那一年,她聽見父親在書房裏嚴肅地對沈翊說,我領養你,是有條件的,長大以後,你必須娶我其中一個女兒,并且承諾生生世世為夏侯家效力。她聽見,并不意外。接着又聽見父親說,小凝跟小影,你屬意于誰?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答案,但他久久之後才說了一句,請給我一年的時間思考,到時我定會給您一個滿意地答複。這語氣,這神情,簡直成熟得不像是一個十二歲孩子。就在她轉身要走時,她母親出現了。母親豎起食指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拉着她回了卧室。她沒想到,就是這麽一番話,改變了她以後的整個人生。她母親問她,你希望媽媽幸福嗎?她點了點頭。她母親又問,媽媽的話你會聽嗎?她又點了點頭。自此以後,便處處與華影兒為敵。長大後,她不是沒想過要放棄對母親言聽計從的,只是每每見到母親的眼淚,她便硬不下心腸來。
她十二歲那年,沈翊因為不小心碰倒了牆上的畫,夏侯睿沖過去二話不說便揚起了巴掌,就在這千鈞一發,身旁的夏侯凝霜推開了沈翊,巴掌毫無懸念地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當時只覺耳朵嗡嗡響,頭暈目眩的,卻沒有聽漏沈翊張口而出的話:我決定選擇她。那時的沈翊,眼神既剛強又溫柔,成熟得像個大人一樣。就是這麽一句話,熄滅了夏侯睿的怒火。他們以為她聽不懂,其實她了然于胸。
回憶到這裏,她自嘲地笑笑,自己也真卑鄙,竟利用沈翊的愛,來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如果她不替他擋下那一巴掌,沈翊愛上的人,應該會是小影吧,畢竟,一直以來,他們倆的感情才是最好的。
夏侯睿聽了夏侯凝霜的指控,啞口無言。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她最後一次拭了拭嘴角,站了起來。“爸爸,我的錯已無法彌補了,是我辜負了沈翊,但您,以後還是對沈翊公平一些吧,至少,給他尊嚴,把他當成家人一般看待。”說完,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我也吃飽了。”華影兒放下刀叉,跟了上去。
她敲開夏侯凝霜的房門,看見她正在收拾行李,于是問:“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進來吧,有點兒亂,不要介意。”夏侯凝霜攤了攤手,示意她進來。
“不會。”她走進去,順手關上門,卻沒有坐下來。
“坐吧,你進來,肯定不是特地跟我道別那麽簡單的。”她眼裏洞悉人心的精明一如既往。
華影兒暗暗驚嘆,論聰慧,她斷然及不上夏侯凝霜。于是走過去在床上坐下來:“我确實是想問你一些問題。”
“問吧。”她放下手上的活兒,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你真的見到她将我媽媽推下樓了嗎?”她知道夏侯凝霜絕不會拿如此嚴肅的事開玩笑,但她還是希望她那張紅豔性感的嘴唇能吐出一個“不”字,好讓她找不到理由來怨貝詩若,或者應該說,讓她找到一個臺階重新接納貝詩若。
“小影,我沒有必要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夏侯凝霜正色道。那人是她的母親,她當然不樂見她落得今日如斯田地,但造化弄人,上天偏偏只讓她撞見了這血腥的一幕,偏偏是她自己的母親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偏偏讓她看見了自己母親的陰暗與醜惡。她們之間的公平,都是以犧牲另一方為前提的。她一旦決定站在正義的立場,想要給自己一個解脫,就得大義滅親。
華影兒低垂下頭,不說話。有些事實,真的是無法逃避的,也許該說,逃避也于事無補。她始終是不願相信的,那個待她勝于親生的女人,竟是害自己母親喪命的兇手,竟是處心積慮要鏟除自己的敵人。那麽和藹的一個人,原來不過只是一個佛口蛇心,口蜜腹劍,鸮心鹂舌的人,果然人心最是叵測。連一直對自己極好的人都是不可信的,那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該相信誰,是世道如此,還是人心險惡?她發現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閱歷,在這些算計與陰謀中,竟是如此蒼白空洞,不值一提。
“小影,你注定是一個不懂恨的人,你明知道她對你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都是假裝的,竟還有意要替她洗脫罪名,我告訴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是無辜的,她也不能算入其中一個,她落得今日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她的語氣平靜,但卻字字句句皆讓人感到冷漠狠絕。
華影兒聞言驚恐地擡起頭,震驚得無以複加。若不是眼前的這張臉長得跟貝詩若神似,她必定會毫不猶豫地認為,她也不是貝詩若親生的,而是路邊撿回來的。明明血濃于水,竟也情淡如水。
“怎麽,我很可怕嗎?”她看着她瞪目結舌的表情,不禁失笑。
她驚覺自己的失态,連忙苦笑着搖搖頭:“不是,不是你可怕,可怕的是,現實。”是的,可怕的是現實,夏侯凝霜再怎麽咬牙切齒,都只是逼于無奈,無可厚非。原來世界上很多東西真的是存在即合理,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每個人都有他的不得已,每個人做每一件事,到最後都可以是迫于無奈,無可厚非。
“華影兒,即便命途多舛,你也終究是善良的。我的身份比你光鮮,內心卻出奇陰暗;你的身世備受争議,內心卻出奇清明,這或許就是為什麽我明明長得比你美,張轶卻獨獨鐘情于你的原因吧。你的福分,并不比我淺。”她瞅着她,經歷過那麽多,她的語氣已經變得不驚不詫。她也曾不甘心,而今卻是心悅神服。內心世界不若外貌般一目了然,卻是可以憑平日來感知的。她的外貌,終究不若華影兒的心地善良來得炫目。即使要争,她大概也是争不過的,因為張轶,絕非膚淺之人。
“姐姐以為我沒有怨過嗎?我怨,怨我母親撒手而去,獨留我一個承擔所有的壓力與痛苦;我怨奶奶是非不辨,厚此薄彼;我怨媽媽表裏不一,虛情假意;我怨姐姐步步為營,處心積慮;我更怨爸爸不可理喻,冷漠如冰。但是,怨着怨着,怨到最後竟成了憐憫。”她還是堅信,每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苦衷的,若非迫不得已,誰願意充當壞人,遭人唾罵,弄得自己靈魂難安!
如此将心比心的時候,她竟可憐起那些傷害過她的人:“我母親必然也是想兒女承歡膝下,共享天倫的,只是她再沒有機會了;奶奶也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完整安寧的家罷了,偏偏卻有外人破壞;媽媽工于心計,也只不過是因為別人搶走了本屬于她的東西,致使她憤懑難平;姐姐你,只是逼于無奈,不得不為;至于爸爸,雖然他最是可恨,然而卻也最是疼痛,痛失摯愛,有如刨心挖肺,剝筋割脈,他若不将疼痛轉移,大概也活不到今天。所以,這樣算來,誰都是可憐人。”
“那麽你自己呢?你是所有苦難的直接承受者,你不覺得自己更可憐?”她的寬宏大量,豁達大度,讓夏侯凝霜感到不可思議。人生劫難重重,她竟還能活得清明如水,到底絕望過多少次,才可做到如此悲天憫人?
“我既然是苦難的最大承受者,自然也是災後重建的最大受益者,哪來可憐之說?你們于我有愧,內心受盡折磨,然而還是遺憾難補,而我,身無束縛,心無負重,身心俱輕,活得最是自由,又何須憐憫?”
夏侯凝霜無從反駁。
“有得必有失,得失如禍福,皆是相依相附的,我們失的時候不锱铢必較,得的時候自然就心安理得。我不可憐,因為我坦坦蕩蕩,對任何人都沒有居心。”
“小影,你是對的。”
“姐姐,此番離別,何日方可再見?”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願、心平氣和地喚她姐姐。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待到有理由回來了,自然就回來了,若是還有緣分,自然也有機會再相見,什麽都随緣而不強求,自是最好的。”
“那麽,到了東瀛,告訴我聯系方式吧,即便你如何灑脫,有個家人牽挂也總不是什麽壞事。”
“我答應你。”二十多年來,她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對妹妹笑,感覺比針鋒相對好太多了。
“那不妨礙你收拾了,早點兒休息。”她站起來,往門外走。
“夏侯影。”
她背影一僵,面上寫滿詫異,又有無限的感激。她的名字,冠上夏侯家的姓,是對她身份最大的肯定,也是她心靈最大的慰藉。她緩緩轉過身,看着她,舒展了眉心微微一笑。
“謝謝你。”她的感激,完全是真心的。
“不謝。”她說完,又轉過身,在門合上的那一刻,輕輕地說:“姐姐,即便我十分渴望獲得承認,但,我永遠不姓夏侯。”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夏侯凝霜盯着門板發愣。她剛才說,她永遠不姓夏侯。呵,誰說她不怨的,這又是多麽強烈的抗議?又是多麽深沉的怨恨?她心裏終究還是怨恨的,只是善良如她,連怨恨都不會明目張膽。只是,若然讓夏侯睿知道她的想法,那殺傷力估計能震他個五髒俱裂。表面上越平靜的人,也許內心世界越是冷漠。她一直以為自己看透了華影兒,原來她是錯的,是她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
終究誰也留不住夏侯凝霜,她還是如期坐上了去東瀛的航班,毫不留戀,甚至沒有去探望尚在飽受牢獄之災的母親。她總是如此,一旦決定了的事,任憑誰規勸,誰阻撓,也無法改變她的初衷。她走得很灑脫,只帶走了一個行李箱,仿佛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不過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驿站,如此無足輕重,如此讓她毫無眷戀之意。
沈翊也如往常一樣上班下班,只是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這不是說他意志消沉,而是他心中有太多的郁結,不知如何訴說,不知找何人訴說,久而久之,竟讓人覺得他比以前更穩重了些。挫折會讓人學着成長,而夏侯凝霜注定是沈翊人生中的一道坎,無論他能否過得去,它都一直存在。到最後,他要麽執着地等她回來,要麽自己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