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多事,(1)
更新時間2013-1-27 12:19:24 字數:14808
隔天,華影兒迷迷糊糊地醒來,頭疼的厲害,伸手想看一下時間,但眼睛一觸及到床頭櫃上那盞精致的臺燈,僅剩的睡意就像長了腳般瞬間跑得無影無蹤。陌生的環境終于讓她如漿糊一般的大腦在一激靈間靈活了起來,她想起昨晚自己在玳筵閣喝酒,然後,來了一個不知是張轶還是鐘離抑或是姐夫的男人,再然後,再然後怎樣了?她記不起來了,但她還是下意識地俗套地低頭看了一眼蠶絲被下的自己,還好,衣服都還在,清白無虞,她也就慢騰騰地起床進了浴室,在裏面翻箱倒櫃了一陣,竟然讓她找到了全新的洗漱用具,她也老實不客氣地拆封使用了。
洗漱完畢,饑腸咕嚕的,赤着雙腳走下樓,雙眼正忙碌地轉動着,她需要食物。中間,她細細打量着屋子,這是極普通的躍層,只是設計裝修得相當合理,看着空間比實際面積要大得多。
走到飯廳,看見桌上放着許多款糕點,還有豆漿,她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拿,大塊朵頤了起來。正吃得不亦樂乎之際,身後響起一個嘲諷的聲音:“原來夏侯家二小姐的教養也不過如此。”
她聞言快速轉身,毫不客氣地打量起那個站在門口雙手抱在胸前看自己笑話的美貴婦,吞下口中的食物,,微微一笑,說:“好教養也得在對的人面前展示是不?”
“吃完就馬上離開吧,以後不要跟我兒子有任何來往。”她不去計較她的無禮,徑自說出自己的要求。
她兒子?華影兒努力搜索記憶,何許人也?與她何幹?想不起來,遂聳聳肩說:“該不會是你兒子想要跟我來往吧?”
女人語氣十分強勢,“就算是,也不可以。”
“憑什麽?”她就不懂了,選擇跟誰相處,該是她兒子的自由吧?
“憑你并不光鮮的身份。”
她恍然大悟,“哦,原來是我的身份太卑微夠不着你家高高的門檻兒啊,那麽請問您是?”
“白苋。”
“我道是誰呢,真是奇怪了,這年頭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去到哪兒都能碰上企業家啊,原來我國的經濟都如此繁榮了。”她譏诮地說。白苋是IC的第三大股東,聽說當年是張楓冽的助理,地位猶如現今的郭舒敏,曾經也是一個風雲人物,後來不知什麽原因,突然就成了IC的第三大股東,接着就出了國。對于此事,其中版本甚多,流傳最廣的是,她曾經是張楓冽的情人,後來被抛棄了,于是黯然出了國。這些無根無據的傳言,華影兒自然是聽後一笑置之,并不當真。
“開個條件吧,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我都滿足你。”
“我爸爸二十五年前為我媽開的畫廊投資了500萬,依如今的物價,我想我大概是可以把價格喊到800萬的位上的吧。”
她一聽,立即露出不屑的表情,冷笑着說:“哼,你值麽?你媽即便是被人包養的,但好歹也是一知名畫家,而你呢,好聽點是夏侯家的二小姐,難聽點的,就不過是個野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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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說:“可笑的是,你眼前你口中的野種,剛好攀上了你兒子這根高枝呢!”
她怫然不悅:“你放肆。”
她冷哼一聲:“800萬換你兒子的燦爛前程,值了,不是嗎?”
她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揚聲說:“小李,開一張800萬的支票,稍後送到華小姐的客房裏,順便,命人幫華小姐收拾收拾行李。”
“是。”外面傳來一把畢恭畢敬的聲音,男的,聲音聽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華影兒才知道,原來門外面一直站着一個人。
她厭惡地看着她:“拿到錢就趕緊離開吧,不要給自己和別人添麻煩才好。”
“還真得謝謝您呢!”她裝作客氣地說:“不過也不用收拾了,我也沒帶什麽過來。”
那貴婦白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哦,對了,你家的糕點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可是,主人的話,也是我聽到過的最難聽的。她在心裏補充說。
沒有人應她的話。約摸是真的走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呵,野種,傷人的話她打小就聽,但還沒聽過如此直接的。
“你這樣子氣她,她居然沒有立即将你攆出門,真是可喜可賀。”戲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濃濃的笑意。
華影兒一驚,緩過神來,快速地轉過身,竟有種腹背受敵的感覺。她認真仔細地端詳倚在門框邊上的男子。卻發現眼前這男子嘴角輕揚,眼裏含笑,目若朗星,即便是雙手抱胸,也未給人以倨傲的感覺。腦海裏迅速閃過一句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她在心裏暗暗為他雍容自若的神采折服,此人,想必就是剛才那婦人口中所說的“兒子”了,她旋即一笑:“你好啊,我叫華影兒,主要是你媽媽的修養與她的身份對等了。”
“你不怪她無禮?”他表情有些驚訝,看着不像是裝出來的。
“像她這般聰慧高貴又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自然是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的,她有她的立場與出發點,無可厚非,又有什麽可責怪的?”她邊坐下來邊說,雙手又開始攻擊眼前的食物。
“華影兒,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你就是夏侯凝霜口中那個沉默寡言的女子。”他失笑。
“此話,是諷刺還是贊美?”她咬了一口像花一樣好看的糕點,滿足地喟嘆,表情陶醉不已。
“随你意。”
“哦。對了,你認識夏侯凝霜?”她繼續吃她的糕點。
“東大校友。”
“緣分。”她被嗆了一下,咳嗽不已。
“你慢點兒吃。”他搖了搖頭,走過去倒了杯涼白開水給她。
“謝謝。”她接過,喝了一大口才緩了過來。“那個,我無家可歸,你可否收留我幾天?”
是無家可歸還是有家不想歸?他沒揭穿她,只是點了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
“張彧。”一面之緣太過倉促,看來她是記不起他了,又或許,她從未記住過他。
“哦,跟張轶是本家呢。”她随口說,卻沒有忽略他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哀傷,于是故意解釋:“張轶是我朋友。”以前她不相信關于張楓冽與白苋的傳聞,現在開始有點相信了,這裏邊的淵源,肯定不簡單。
他很快又換上了方才溫和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開口,卻不是接她的話:“稍後我會叫人送來換洗的衣服,你放心住吧,媽媽那邊,我來跟她說去。”說完他就往大廳的方向走去,背影筆直,卻無限落寞。華影兒盯着他遠去的背影失神。
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就感覺他很眼熟,但愣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當她提到張轶時,他的表情明顯一僵,而且眼裏盈滿無奈與疼痛,她終于想起,眼前這大男孩兒,有着跟張轶有着幾分相似的神态,他跟張轶,有何關系?為什麽提起張轶,他會顯得如此無所适從?
此後幾天,她都在張彧家住。她才漸漸記起,他就是那日在夏侯家說自個兒是醫生的人。
白苋倒也沒有怎麽為難她,想必是張彧替她從中斡旋了,她也樂得清淨。姐夫打電話過來,她只說在朋友家小住幾天,也不多作解釋。她知道張彧是剛剛回的國,也無事可做,就天天請求他帶她出去玩,他也不曾拒絕。
只是她還是想不通,到底他與張轶是怎麽樣的一層關系,還是,只是她想多了,他們之間根本就毫無關系?
她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無睡意。翻身下床,透過從落地窗射進來的光,她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挂鐘,五點二十五分,淩晨了。于是她換上自己穿過來的那套衣服,把睡衣折疊好放在枕邊,卻不期然看到那張白苋開給她的支票,她當時只是接過來,連看都沒有看,就随意把它放在了床頭櫃上。她彎腰拿起來看,八百萬,一分也沒少,她嗤笑,果然是商人,說話算話。打開抽屜,拿出紙和筆,寫下一行字,把支票和紙放在一起,壓在鋼筆下,毫不留戀地往房門外走。蹑手蹑腳地走出大門,她才感到好笑,自己這又不是做賊,幹嘛賊模賊樣的?于是昂首挺胸堂而皇之地揚長而去了。
張彧敲了很久的門,裏面愣是沒有任何動靜,擡手扭動門把,門并沒有上鎖,他推門進去,裏面的東西整整齊齊地疊放着。如果不是他尚能隐隐約約聞到屬于她的氣息,他會以為這裏從來沒有人進住過。
目光移至床頭櫃,那裏放着一張便條,用一支精致的鋼筆壓着,他走過去拿起來看,一張寫着800萬的支票飄落至床腳,如此張揚卻又如此寂靜無聲。
“且行且珍惜,沒有誰能比她更愛你!”
他捏緊了手裏的紙,心裏有些生氣,她竟然不辭而別。
如果她是他生命中的一道風景,那麽他只能說,他生命中從來不曾有過如此別致的風景,她溫和而與世無争,平靜又靈氣逼人,執着卻知進知退。她活得像空氣一樣平淡,尋常日子裏引不起人注意,一旦缺失了才讓你無所适從乃至窒息。
她不貪心,卻從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她不驚豔,卻可以自信地游移。如此女子,換誰都應該傾盡所有去珍惜才是,至少,他願意。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媽,以後請別用對付其他女孩子的方式或手段來對付她好嗎?她不一樣。”張彧走回客廳,看見他母親正坐在客廳,姿态閑适地看着一份文件。他走過去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誠懇地說。
“對付?張彧你這話會不會言重了?我只不過是開了張支票讓她離開而已,于她利益也并沒有損傷,況且也是她自願接受的,不是嗎?”她擡起頭,放下手中的文件,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您知道我說的不是支票的事,您不該刻意地用她的身世來羞辱她,讓她難堪。”她母親是受西式教育長大的,不應如此尖刻且看重門第才是。
“張彧你說到羞辱這份上就過分了啊,我哪裏是羞辱她,我只不過是說事實罷了。”她字字铿锵有力。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事實?那麽媽媽是否也能接受我也是野種的事實?”怎麽眼前這女人回到國內就變得蠻不講理起來了?
“我拜托你不要拿她來跟你自己相提并論以免自貶身價。”她為之氣結,簡直恨鐵不成鋼。
“媽媽您應該明白才是,她在這裏受到的待遇與屈辱,他日您兒子也有可能在別處承受同樣的難堪,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對她好一點兒?就當作是可憐她,讓她少一刻難過,這樣也是好的。身世并不由她決定,她已經那麽努力地生活了,本該沒有什麽錯的,但是上一代犯下的錯誤,卻要記咎在她身上,讓她來一力承擔,這不公平。”張彧有些難過,他以為母親對誰都是平等的,但顯然不是。
“我的初衷不必說你也該明白,為了你自己,我請你不要愛上她,即便,她多麽值得你傾囊相愛,有些愛雖說不問值不值得,但至少該問一下應不應該。況且,你想過別人的非議沒有?”她語重心長。他是她唯一的兒子,她希望他每一步都走得穩健,毫無阻礙。
“我已經足夠長大了,在這或平凡或絢爛的人生中,我總會遇到一個讓我怦然心動的人,我只要關心我是否可以給對方幸福就好,為什麽還要在乎別人的眼光?”他的眼神,就如天山上的雪水般,純淨,清澈。
“孩子,一路走來,你知道這條路走得有多艱辛,那麽又何必再為自己前進的道路平添一道障礙?”白苋語帶無奈。
“媽媽,您真覺得華影兒會是我前進的障礙嗎?我怎麽覺得不是呢!您知道麽,她沒有帶走您的800萬支票,她即便從您那兒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在我面前非議您半句,即便她知道您有多麽不喜歡她,卻還是勸我好好珍重跟您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她知道自己走出這道門檻之後将要面對更大的委屈與屈辱,但她也并沒有死皮賴臉留下來,她反而每一步都走得坦然,走得義無反顧。您前一刻才惡狠狠地羞辱了她,她卻可以在下一秒巧笑倩兮地對我說您是多麽美麗端莊、聰慧高貴的一個女子。她步步退讓,只是為了別人能少一些争端,多一些和諧,她并不是沒有脾氣,她只是把忍讓練成了習慣,而媽媽卻以為她是懦怯或心虛。她也不是沒有底線,她只是在為着別人而不斷降低自己的底線,她情願屈就自己,也不願別人不快。”
他們都是接受西式教育的人,她自是知道自家兒子的話不無道理,但她就是不想低頭認錯,想她出于保護兒子的心,何錯之有?這樣想着,她就別過臉去,故意不接他的話茬。
“是的,您認為這樣做是為我好,無可厚非,但我自小開始,您就教育我待人接物應保持平和的心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當面對華影兒那會兒,我那個大方貴氣、優雅端莊的媽媽哪兒去了?連爸爸所犯的那樣天大的錯誤您都可以不去計較,為什麽區區一個華影兒就讓媽媽您忘記了自己為人的準則?”
“兒子,你說的話句句在理,但是,即便你喜歡她,你也應該想想她跟張轶什麽關系?張轶待她如何?如果你非要為了她與張轶同根相煎,我絕不允許。”欠他們的人是張風洌,而非張轶。
“媽媽,愛不是全然擁有,愛有時候也是放手,是成全,我從沒有想過要擁有她,我只是想對她好,如果不能給予她幸福,那就力所能及地助她去擁抱幸福,我只是想扶着她走,免去她一路磕磕碰碰、一路跌跌撞撞,想讓她每一個笑容都真心實意,想讓她知道她的人生并不悲涼,想讓她明白自己存活于世上并不孤立,僅此而已,可是她,卻因您的杞人憂天平添了一道傷痕。我也并非要指責您什麽,我只是想讓您知道,您對她是多麽的不公平。”
“好吧,我可以不阻止你接下來要做的所有一切,但你得向我保證,無論什麽時候,因她受何種程度的傷害,都不能難過,更不能一蹶不振。未來的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是甜是苦,你都要有心理準備,你也必須學着獨自承擔,不管将來的路有多麽崎岖坎坷,都不要有一絲一毫的埋怨。只要張轶一天還愛着她,你都不可以跟他搶。可以做到嗎?”
“嗯。”張彧鄭重地點頭,“媽,無論如何,謝謝您!”
“謝我做什麽,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快樂而已。”她嘆了口氣說。
“媽,我知道,對張轶您一直都感覺很愧疚,但錯不全在您,您大可不必如此介懷。”如果她是普通人家正常婚嫁的女子,那眼下該是多麽幸福的境況,可惜,她不是,她無名無份,她甚至還得承受那些不相關的人的唾罵與鄙夷,卻不能理直氣壯地反擊。
“唉,媽怎麽可能心安理得,你要知道,若不是我,他媽媽又怎麽會早早離去。”那是一個再也彌補不了的遺憾。她背着歉意,就如蝸牛背着沉重的殼,舉步維艱,卻想卸也卸不下來,如此的身不由己。
“咱們既然回了國,那麽咱們的身份張轶遲早是會知道的,與其讓他自己發現,倒不如咱們開誠布公,那樣也好早日博得他的原諒。”經歷了那麽多,他看得淡然。“咱們什麽都不要,連爸爸,都可以不要,但求,張轶不要恨咱們。”
“張彧,你怎麽還那麽天真呢,就算你什麽都不要,就算咱們賠上性命,他媽媽能活回來嗎?将心比心,換作是我,怕是也不能輕易原諒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吧!”如果知道徐雯憶會是如此愛憎分明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愛會害死她,那麽,她想自己當初是不會愛得那般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
“媽,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好嗎?”他走過去攬住母親的肩膀。他媽媽大概不知道,張轶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他很清醒,很明白誰才是罪魁禍首,所以,張彧堅信,他日狹路相逢,張轶即使對他們母子不熱情,但也不見得會憎恨。
“好。媽也老了,如果張轶不能原諒咱們的話,就讓他将一切的過錯都算在媽的身上吧!”她疲憊地将腦袋枕在他的肩上,幸而,她還有兒子可以依靠,但是,泉下的雯憶,該有多麽孤單?
“媽,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絕不讓您受傷害。”他鄭重的說。他會長成一棵參天的大樹,讓她依靠,為她擋寒。
華影兒從張彧家出來,本想直接去公司的,想着原來公司早就放年假了,只好作罷。看來有些東西是注定逃避不掉的,于是打算打車回家。夏侯家一如往昔般風平浪靜,波瀾不驚,仿佛幾天前發生過的事都不過是一出鬧劇,晃悠一下就過去了。然而,烙在心底的印記,終究是再長的時間也洗刷不掉的,表面的平靜,并不代表一切真的沒有發生過。
剛回到家,林玳便來了電話,問她有空沒空,她說有。林玳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她笑着說,我也想帶你去一個地方。林玳沒有意見,于是約在了人民廣場見面。華影兒到達時,林玳已經侯在了那裏,她一下車二話不說地拉着林玳就往出租車裏鑽。林玳急了,忙問到底是要去哪裏。華影兒但笑不語,林玳不依不饒,華影兒只好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達目的地時,林玳驚叫出聲,也不在意出租車師傅怪異的目光,熱情地往華影兒的臉上使勁親了一口,說:“知我者小影也。”說完就推開車門大呼小叫了起來。華影兒付了車費,也跟着跨出了車門。
“小影,你現在最想去哪兒?”
華影兒不假思索地說:“禮堂。”
林玳抛給她一個“英雄所見略同”的表情,用腦袋示意:“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們來到禮堂,各自尋找自己記憶中曾坐過的位置,彼此不打擾彼此,各自安靜地緬懷過去。華影兒撫過略顯斑駁的桌面,看見上面霸道地刻着一個大大的“愛”字,心中感慨萬千。看得見別人稚嫩的愛情,卻怎麽也看不見屬于自己的那份祈盼。
她們背靠着背坐在湖邊的草坪上。“林玳,讓你用一句話來概括大學生活,你會用哪一句?”
林玳沉思一下:“曾經很讨厭,現在很懷念。”
“是啊,曾經很讨厭,現在很懷念。那些單純懵懂的時光,過去了便過去了,我們再也追不回了。”
過了幾天,夏侯凝霜的身體漸漸恢複了過來,她自己去了拘留所看貝詩若。她看見貝詩若的那一刻,不敢相信眼前形容枯槁的女子就是自己往日那個妝容精致的母親。才沒幾天,她的雍容華麗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蒼白淩亂。多行不義必自斃,她真的相信世間是有現實報的。心中的怨恨排山倒海,面上卻是波瀾不驚。
貝詩若看到夏侯凝霜的時候,渙散的瞳孔終于有了焦距,她動了動幹澀的嘴唇,顫抖着聲音說:“小凝,你來看媽媽了嗎?”
夏侯凝霜面無表情地說:“你別想太多,我來不是為了看你。”
貝詩若一怔,随後凄然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會輕易原諒我。”
“要我原諒你,除非我死去的孩子可以重新活過來。”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她哀恸地說。
“你也知道不可能?那麽,你明知我會恨你,你為什麽還要那樣做?”她忍不住責問。
她牽動一下嘴角,“我只想知道,你怎麽知道是我做的?”
“真相可以被掩蓋,卻不可能被磨滅。你自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卻不知你推我下去的時候,你手腕上的玉镯子撞到了我的脊梁骨,那一刻,我心底有一股徹骨的寒氣冒上來,失望得無以複加。別人都說虎毒不吃兒,我親愛的母親,看來你是比老虎還要兇狠啊。”
“小凝,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這幾天我不眠不休地反思,才發現過去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是我斷了你爸爸的選擇,是我毀了你的幸福,是我扼殺了小影的快樂,都是我不好。”當初夏侯睿要求離婚,她應該答應的。
“現在才來後悔,你不覺得已經太遲了嗎?小影曾說過,我是她見過的最有心計的女人,我不能單純則矣,卻還親手摧毀了她單純的世界,媽媽,你告訴我,讓我變得如此罪無可恕,你的靈魂是否還可以繼續安穩?”
“媽媽是一個罪人,罪不容誅。”
“你最對不起的人,是小影,還有我未來得及降生的孩子,他們都有着最單純的心靈,卻總要承受最沉重的代價,而媽媽你,卻依然可以安好如初,真是不公平。”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的錯。小凝,你是一個好孩子,罪無可恕的人是媽媽才對。是媽媽一直忽略了你的意願,強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只是,媽媽以為你多少都會怨恨小影,因為她搶走了屬于你的一切,卻沒有想到,你竟還會替她打抱不平,唉。”她重重嘆了口氣:“早知道如此,我該早些看淡得失,或許那樣才不至于一錯再錯。”
“小影是我妹妹,我心底自是憐惜她的,但她偏偏是妨礙你幸福的人,而我,偏偏又是你的女兒,我不得不為,然而可以自由選擇的話,我情願做一個單純的女子,過上簡單的生活,不算計別人,不傷害別人,不說言不由衷的話,不做行不由衷的事。”
“是啊,造化弄人,你那麽好的一個孩子,不該成為我的孩子,不該沾上我的罪孽。”
“果真是造化弄人,媽媽你曾說慶幸我是你的女兒,但我卻從未慶幸過你是我的母親。但是,這是我一輩子也無法自主選擇的事,我怨,我恨,卻如此無可奈何。”
“小凝,從今以後,你就當沒有我這個母親,去過你想要過的生活吧。”說這句話時,她眼淚悲怆地滑落。要知道,說出這樣的話,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
“就算我以後過上了我自己想要過的生活,過去曾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無法磨滅的。人生中曾遭受過的傷害,就好像超市裏的購物小票,多年後雖然字跡逐漸模糊了,但痕跡依然還在,那痕跡如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紙上,刻在了心底,是疼痛的最好證明。”她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看着那一方窄窄的鐵窗泣不成聲,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她跟她的家人,已經難再團圓了。
玳筵閣裏,一個嬌小玲珑的女子大聲質問着眼前神情淡然的男子:“你說你祝我幸福,放屁,你一轉身,我的幸福就已經變得遙遙無期了。”
男子淡淡開口:“你的幸福總會如期而至的,但給你幸福的那個人,絕非是我。”
女孩更加生氣了:“你連嘗試一下都沒有,憑什麽斷定自己不是?”
男子從容不迫地說:“因為我從來就不願意。”
女子雙眸裏閃過詭異的笑,故意大聲說:“可是我有了你的孩子。”
男子并沒有因女子的話而顯現出半分的慌亂,只見他淺淺喝了口酒,還是一貫的淡定從容:“我的孩子?那得等十月懷胎生下來看看才知道是不是。”
女孩咬牙切齒:“你這個殺千刀的,你裝一下慌亂、裝一下在乎會死啊?”
他一聳肩,表情甚是無辜:“無中生有的事,不足以自亂陣腳。”
“張轶你就繼續淡定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悔不當初。”說完,氣呼呼地離開了。
“我很期待。”大聲對着她的背影說,沒心沒肺地笑了。這回,老頭子估計沒話說了吧。
終于到過年了,關飏一家和樂融融地歡聚一堂,雖偶有争吵,卻也無傷大雅。而張家,張轶他父親匆匆趕回來跟他們吃了一頓團圓飯,然後又急忙忙地飛到外地出差去了。至于夏侯家,簡直沒有半點過年的氣氛,沉默着草草吃了頓飯就各自回了房,席間幾乎沒有眼神交流。華影兒只希望這年快點過去,她可一點都不喜歡過年。跟她一樣不喜歡過年的,還有一個人,就是白苋,她平生最恨的就是過年,反正她是無法跟張楓冽團聚的。
待好不容易過了年,一切已經恢複如常,而她也上了兩個多月班了,待到某天周末,她才終于敢開口叫林玳過來玩。最近家裏發生了太多事,而且她也不想打擾了林玳他們共享天倫,所以自從新年那會兒通過電話彼此拜了年,便不再聯系。眼下已是陽春三月,時間忽然又飛快流逝了起來,随着工作的忙碌,她感覺時間好不經用。
林玳走進夏侯家的時候,夏侯睿依舊在客廳翻看報紙。林玳撇撇嘴,天天拿着報紙翻來翻去的,她都要懷疑他手裏拿的不是報紙,而是藏寶圖了。
馮姨客客氣氣地把她引上了華影兒的卧室,這一路竟遇不到一個刁難她的人呢。林玳冷笑,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若非小影挨了那一槍,恐怕她林玳也不可能自由進入夏侯家如入無人之境。多麽可笑的變化,幾乎是拿生命換來的珍視與憐惜,得之何歡?她都替小影感到心寒。
關于夏侯家的事,她是聽說了的,但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也就忍住了沒問華影兒。她雖恨夏侯家的人,但也不至于恨到希望他們家破人亡的地步。
晚餐是在卧室裏解決的,理由是林玳不願跟固執不講理的野蠻人同桌。華影兒無可奈何,只好順從了她的意願。飯後,她跟華影兒聊了過年時的一些趣事,華影兒很配合地笑得花枝亂顫。這年一過,好像很多事情都變了味了,真是多事的季節。辭舊迎新,希望未來的日子,可以過得順坦安穩一些吧。
當她們聊得正起勁時,另一間卧室裏卻發生了一件讓人措手不及的事。
夏侯凝霜認真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淡淡地開口:“沈翊,咱們離婚吧!”
“我曾在神的面前發誓,承諾一生一世對你不離不棄,你怎麽忍心讓我半途而廢、背信棄義?”她終于還是說出口了嗎?他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便一刻也不願意多跟他相處了嗎?
“半途而廢、背信棄義的人是我,該愧疚的人也該是我。”她知道他愛她,但他沒必要将所有罪名都包攬上身,這樣會讓她更加覺得愧疚。
“小凝,我曾以為你一直以來愛的人是我,想要相守的人也是我,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苦澀地笑了笑。跟她相處那麽久,他竟沒有發現她愛的原來是張轶。
她有些心疼他的固執,“沈翊你到底愛我些什麽呢,我又有什麽地方值得你去愛?”
“如果你非要問我愛你的理由是什麽,那麽我就告訴你,你尊重我,并願意竭盡全力捍衛我的尊嚴,這就是我愛你的最好理由。”如果她需要愛的理由,那麽他就算絞盡腦汁也會想出一個給她。
“你真傻,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只是為了我自己而已。”她一直都是自私的人,就連年幼時也不例外。她為他擋下父親的那一巴掌,只是想要得到他的心,借以共同對抗父親。父親沒有子嗣,沈翊是領養回來的,将來必然得娶夏侯家的其中一個女兒為妻,以繼承家業。她不願華影兒搶了先機,便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便有這麽深沉的心機,她都覺得自己可怕。
“你想騙誰呢,你依然放不下你的僞裝嗎?我說過的,在我面前,你可以做回最真實的自己。”沈翊有些難過,她終究沒把自己放在心裏,當成是自己人。
“無論如何,是我負了你,我會将所持的股份都轉到你的名下,雖然不多,但至少可以讓你在公司的地位更穩固一些。”她能夠給予他的,也只有這些了。
“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再次苦笑。
“我知道,但是你該明白,你在乎的,我給不起。”她別開臉,不去看他受傷的表情。她怕自己會心生憐憫,會不舍。但沈翊不需要這些。
“我一度固執地認為,即便你現在不愛我,也總有一天會回過頭來告訴我你已經愛上我了,因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可是,可是你為什麽走得如此決絕,甚至斷了所有的後路,連頭都不打算回了?你曾許諾說你會跟我一起度過一生一世,不管疾風厲雨,不管滄海桑田,關于那些承諾,難道都不算數了麽?”他痛苦地說。她想好了一切退路,卻惟獨忘了顧及他的感受。
“我很累,真的已經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繼續走下去了,讓我自私任性最後一次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