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更新時間2013-1-25 14:46:45 字數:14174
休息了幾天,華影兒的腳也消了腫,已經可以勉強自由行走。閑來無聊,便打算上網找工作,經過反複對比篩選,最後鎖定一家最有實力待遇也相對不錯的公司,投簡歷之前,她上網查了該公司的發展史以及各階層主要負責人,發現最高負責人那一欄,赫然顯示着一個熟悉的名字:張楓冽。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此人正是張轶父親。思量一下,她還是堅持了最初的選擇。在通過面試之前,她并不打算将這件事告訴張轶,免得節外生枝,更免得惹來是非閑話,說她不靠實力單憑走後門。
發送簡歷後,她坐在電腦前發起呆來。現今社會競争激烈,InC集團又是時下就業者眼中的香饽饽,加上挑選員工條件極為苛刻,而自己要從衆多就業者中脫穎而出,難度可想而知。想想之前在S市負氣辭職,便覺得自己的行為幼稚而不負責任。若果當初依足程序辭職,那麽或許還能得到一封有用的推薦信,只怪自己心理素質不夠強大,一見到舊友便慌了陣腳。現在看來,一切只能看自己的努力與造化了。
想想自己之前那麽努力地逃避張轶,而今又有種自投羅網的嫌疑,就覺得自己的做法十分可笑。但為前途計,除此之外,她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況且,她已答應不再逃避他,那麽,不如就從工作開始吧。
幾天後,那邊通知她去面試,她的腳尚未痊愈,但她還是穿上七寸的高跟鞋出門了。看來林玳說得對,她真的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幸而,她是拿自己的前途當回事的。天氣不錯,初冬的陽光十分和煦,就如彬彬有禮的紳士,讓你感到溫暖的同時又不至于灼傷你。
來到InC集團總部,一進門,便立即感受到了其緊張忙碌的氣氛,她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這個充滿商業氣息的地方。站在這裏,就仿佛站在了時代的前沿,每個人都期盼着某一天可以大放光芒,獨領風騷。她被帶到了人力資源部,咋一看,吓了一大跳,來面試的人可真多。現在看來,四年前剛畢業初出茅廬的她何其幸運,碰巧遇上InC子公司招聘,碰巧專業相符,又碰巧是特別賞識她的禿頭副總經理給她面試,才有了後來的平步青雲。看來一個人想要取得成功,除了自身努力之外,還真需要一定的運氣與機遇。
秘書将她指引到一間不算大的會議室裏等待面試,她沖旁邊的人點點頭,坐了下來。左右顧盼間,發現室內的氣氛冷凝而緊張,大部分人的表情均是如臨大敵的模樣,當然也有自信滿滿者,一副淡定如閑庭信步的模樣,就如她旁邊坐着的那個年輕女孩子。她悄悄深呼吸,鎮定顯得有些慌亂的心緒,免得尚未出戰,便在氣勢上輸給了人家。她也拿出面試簡歷來鞏固印象,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那個女孩子攥在手裏的簡歷,當即目瞪口呆,咂舌不已。包豪斯大學建築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于世界頂尖設計類大學之一,跟這樣的人競争,她突然就有種不戰而敗的感覺。
大概等了快一個小時,才輪到她面試。面試官一共三人,其中有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微微發福,卻顯得越發和藹,另外兩個比較年輕,氣質卻同樣沉穩成熟。她半點敢大意,小心翼翼又自信謙恭地回答着對方的問題,她不敢說自己表現得有多好,但從面試官的面部表情來看,她覺得自己進入複試的勝算還是挺大的。
果然,隔天就有人打電話來通知她過去複試,她連聲應好,激動得幾乎跳了起來。複試的時候,又遇到了那天坐在她隔壁的女孩子,依舊自信滿滿的樣子,見到華影兒,她點頭致意,并無言語交流,擦身而過。進入複試的有八人,而公司只招四人,兩個進入行政部,兩個進入設計部,即意味着自己只有一半的勝算。她并不氣餒,從七十多個面試者中脫穎而出殺入複試,已經足夠讓她自己替自己喝彩驕傲的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不求超越所有人,只求不斷進取。
面試官由三個變成了一個,是其中那個最年長的中年人,面試過程出奇的順利。站起來跟面試官握了握手,微笑着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離開。
出了InC總部的大門,她心情變得十分舒暢,深呼吸一下,微笑着沖天空喊了句:“陽光與你同在,華影兒,加油!”聲音不高不低,語氣卻尤為亢奮,配合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竟也十分迷人。說完,便踏着輕松的腳步歡快地離開了。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InC那邊卻遲遲未有通知,或許,自己早在這高手雲集的人堆裏,徹頭徹尾地輸掉了吧。但轉念想想,自己有四年的工作經驗,總比那些應屆畢業生更有優勢一些吧,這麽想着又有些不甘心。終于在複試完第五天,她忍不住拿起電話,鼓起勇氣打過去詢問結果,那邊的人卻說孫總休年假了。她無奈,繼續又等了兩天,等到她以為對方只是敷衍她,等到她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對方卻致電詢問她什麽時候有空去上班。她一聽,神情呆滞了一下,随即幾乎要尖叫起來,忙不疊說明天就可以,也不管對方是否察覺到了她的不淡定。
晚上,她拿出職業裝熨得服服帖帖,馮姨說要幫忙都讓她給制止了。一切準備就緒後就早早睡下了,是為明天以後的奮鬥養精蓄銳。然而她卻沒有很快就睡着,這事情來得太突然,她至今尚未緩過神來。真想不到,自己竟過關斬将走過來了,這樣想着,忍不住精神又亢奮了起來。這樣折騰,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明天會如期而至,那是毫無懸念的事。她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上班族太張揚畢竟招人話柄。早早地出了門,打的來到公司,去人事部辦了入職手續,就被領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正當此時,她卻看見了隔壁竟然坐着那天面試的女孩,真是緣分啊。她微笑着低聲打招呼:“你好,我叫華影兒,以後請多多指教。”那女孩輕揚唇角:“你好,我叫方蕚。”并無贅言,并不親昵,神情清冷,卻又落落大方。她感覺到了對方的疏離,有些尴尬,于是坐下來之後便不再交流。才坐定,她又開始感慨萬千。她想,他日狹路相逢,張轶會是怎樣一副表情?是暴跳如雷,抑或是聽之任之?她相信會是前者機會比較大,張轶的溫文爾雅一向只指向別人,而非她,很顯然,她并不在“別人”這個範疇裏。
剛入職,對公司環境跟架構均不熟悉,所以這段時間皆為熟悉了解階段,基本無重要事情處理。這跟她印象當中截然不同,但還是繼續不動聲色,認真嚴謹地做着上司交代下來的事情。
她應聘的職位是設計部的普通設計師,專事室內設計。其實說是專事設計,但畢竟才剛剛入職,人微言輕,此地又人才濟濟,不受重視是肯定的,所以她入職至今已有半月,只是從事一些極其簡單的設計,更多的只是幫幫本部門整理傳送文件,其他高難度的設計方案無從着于她手。雖說她有四年的工作經驗,有相對成熟的設計理念,但那只是以前,她沒有離職推薦書,沒有人脈,而今還換了新環境,以前的一切理當歸零。這半月來,替同事跑腿兒買東西的時間比工作時間還要多得多,這哪裏是一個設計師,活脫脫就是一打雜的大嬸兒。但她也沒有懷才不遇的消極想法,身在其位而謀其職的是人精,身在其位卻能謀多職,卻是能力。她只是在等待一個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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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想,如果某天張轶知道了她繞過他而謀了一個不怎麽出息的職位,肯定是會氣瘋了的,也斷然不會再讓她繼續這份工作。她想要工作,只要告知張轶一聲,她至少可以混到一個中層以上的職位,至少可以比別人少奮鬥許多年,但那也是她最不樂意接受的。她喜歡現在這個職位,雖然偶爾會遭到同事的愚弄,但面對這些小計謀,總比在中高層裏應對那些虛僞的嘴臉和那些大陰謀要輕松得多。
林玳聽了她的這番言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直說小影你這一病,簡直把往日的鬥志都病沒了。她非但沒有反駁,反而還點頭附和着說,明争暗鬥又能得到些什麽?得到的虛名實利未必就能跟快樂挂上鈎,那麽何必處處為難自己。
林玳還是做她的服務員。以她的話來說,一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做服務員委實大材小用了些。于是華影兒提議她也嘗試着找個與她大學生身份相符的工作,免得她整天叫苦連天,埋怨關飏辱沒了她的智慧。
這回倒是換林玳一臉坦然了。她揮揮手連說了幾個不,才一臉得意地說她想考驗一下經理的忍耐度,更想知道關飏的面子能夠支撐着她胡鬧多久,還說,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争,她一日看不到關飏因她受苦受累而心疼的表情,她一日都不能甘心。
華影兒感慨,林玳的思維是跳躍式的,她自問跟不上節奏。她看着她孩童般天真爛漫的宣言,還有那倔強的小樣兒,竟心生出一絲羨慕。有時候她真會羨慕林玳,可以所有的率真直爽都不是佯裝,所有的堅強勇敢都實屬內在。血緣真的不能說明些什麽,就如關伯伯跟林玳,本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卻在因緣際會間,愛極了對方,愛入骨髓。而她與父親,雖是血親,在經歷種種之後,再也無法親近,也許,他們是不曾親近過的吧。在她的記憶裏,沒有一個板塊是關于天倫之樂的,多麽悲哀的血親關系。
還來不及與張轶狹路相逢,就先與他爹狹路相逢上了。某日中午,她抱着一沓資料橫沖直撞地沖進電梯,張風洌領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從電梯裏走出來,剛好撞了個正着,她裝作淡定地擡起頭來看他,實則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對方本是極其疲憊的一張臉,如今竟是如臨大敵的模樣,一臉防備又略帶不滿地蹙着眉頭看她,她立馬緊張兮兮了起來,暗想:這下糟了,這回自己約摸又該失業了。豈料,對方盯着她看了個夠,竟只是與她擦身而過,期間不發一語。她覺得不可思議,不相信自己竟如此幸運。
與張轶狹路相逢,是在她入職後的第二十三天。這天,她送文件上總經理助理的辦公室,竟在出來的時候與從隔壁房出來的張轶撞了個正着。她至今不曾忘記張轶在看到她胸前挂着的工作證時的那副咬牙切齒面色鐵青的模樣。
他冷冷地從牙齒裏蹦出兩個字:“進來。”
她無可奈何,只好讪讪地跟了進去,順手帶上門。辦公室向來是非甚多,唯一杜絕惹禍上身的辦法就是不讓別人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在職場打滾四年,她深谙此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心裏直發毛。良久,他兩手交纏在一起,換上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好整以暇地說:“你欠我一個解釋。”
聽到此話,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到底憑什麽啊,這工作她明明是堂堂正正找來的,憑什麽就幹得如此畏畏縮縮?想到此,她連最後一絲愧疚都消散不見了,幹脆別過頭去不理會他。
“你在哪個部門工作?”看見她倔強的模樣,他口氣不禁軟了下來。
“設計部。”她不情不願地說。
他挑眉:“專門送文件的?”
“那也是一份差事。”她不服氣,但也不解釋。
“財務部有一個空缺,你下午過去報到。”
“憑什麽?”她拔高了音調。
“老板調動員工不一定需要理由。”
她對他的安排十分不滿:“張轶,你是覺得我沒有能力自己走下去嗎?我不需要你如此煞費苦心來替我安排。”
“別人是求之不得。”她卻避之唯恐不及。
“那也合該是別人的事。”她有她的驕傲。
他察覺出她言語間的排斥,輕聲問:“我給你壓力了麽?”
她也覺得自己的态度欠佳,看見對方服軟了,于是也低下身段來,“我并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相信我的能力,尊重我的選擇。”
“我只是想讓你的每一步都走得穩當一些。”說這話時,他想起了父親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他父親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然而他也如華影兒一般抗拒着。
“這份工作,我很滿意,也合乎我所學的專業,張轶,我有我的人生,而你,需要扮演的是看客的角色,而非操控者。”她需要的是被理解,而非争執。
“你很讨厭別人安排你的人生?”他的眼中閃爍着期待,仿佛她的答案,可以作為他的參照。
“說不上讨厭,畢竟如你所說,那樣的安排可以讓我走得更穩當一些,相信許多人心裏也是樂意的,甚至是求之不得。但是,我不願意,我的價值,應該在我的奮鬥中體現,而非在你的刻意安排中。”可以自由選擇的話,誰願意選擇當一個傀儡。
他看着她,她所說的,竟是自己想對父親說的。他也是如此排斥父親對自己的安排,他也曾據理力争,也曾奮力反抗,然而,他有他的責任,他有他的孝義,而要成全這些,都是需要以犧牲自由為前提的。華影兒可以自由選擇,而他卻魯莽地想用自己所謂的保護意識來扼殺她的自由選擇,這樣的做法,與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有何異樣?他想,他或許應該竭盡全力去捍衛她的自由,而非用愛去束縛她的人生。
“出去吧!”他揉揉眉心,随意揮了揮手。
“啊?就這樣?”那麽輕易放棄,都變得有點不像她所熟悉的張轶了。
“那你想怎樣?”他再次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長。
“你,不生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輕搖頭:“不生氣。”
她繼續小心翼翼:“一切照舊?”
“嗯。”
“那就好。”她籲了口氣,拍拍胸脯,仿佛驚魂甫定般。
“你再賴着不走,我就真要改變我的決定了。”他吓唬她。
“別別別,我走,我走。”她賠笑着擺了擺手,讪讪地走出去。心裏嘀咕:誰會願意賴在你這兒?
時日漸去,當初剛入職的華影兒經過一個多月的砥砺磨練,已由打雜的成為InC的一位正式設計師。漸漸地,更多的訂單交到了她的手中,其中不乏一些大客戶的訂單。她自然是高興的,這無疑是肯定了她的能力與實力,更甚者,離升職加薪又邁進了一大步。
而期間不得不提的一個人,那個包豪斯建築學院畢業的碩士研究生——方蕚。她的設計能力自是不容置喙,然而連打雜的工作都能做得妥妥帖帖,無怨無悔,更甚至令整個辦公室的人員贊不絕口的,就不得不令華影兒膜拜了。她是提前破格通過試用期的,這在InC嚴格的員工考核中并不多見,其優秀可想而知。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部門經理李芷都對她刮目相看,尤為看重。
傳言李芷喜歡張轶,甚至不止一次表白了,但至于有沒有被拒絕,大夥兒不得而知。這件事在InC被傳得沸沸揚揚,早已不是秘密。華影兒聽後也只是笑笑,權當當笑話聽了,并不放在心上。其實她打心底是佩服李芷的,這個部門她只服兩個人,一個是方蕚,另一個便是李芷。
然而李芷好像并不怎麽待見她,這是有跡可循的。例如,關于某個公司特別重視的大客戶的設計方案,往往都需要投票通過,而華影兒的通過率往往不低,卻還總是會被李芷三言兩語便否決掉。開始她不明所以,後來聽說是李芷因為嫉妒華影兒跟張轶的關系,才假公濟私。這樣荒謬的話,她自然覺得不可信,可是以訛傳訛的力量十分強大,加上李芷的做法真像只針對她一個,久而久之,她也開始有點兒相信了。
剛開始的時候,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想小事化大,便一直息事寧人,但越後面,越覺得憋屈得有點難以接受了。
這天,李芷在辦公室裏細細研究了她的設計方案,覺得并不理想,也跟客戶的要求有些偏差,于是拿到華影兒的格子間,遞給她要求她重做。
但華影兒顯然不知道李芷的想法,也覺得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了,便不顧場合地挑釁了起來:“是我的設計方案不夠好,還是你沒有容人之量?”雖然事後她有些後悔,但當時顧不得那麽多,只想為自己争取起碼的人權與尊重,沖動得一塌糊塗。到後來她才明白,跟上司擡杠永遠是錯誤的做法,不見得所有人都能容忍你的脾氣。更錯的是,在公共場合跟上司對着幹,是最最不明智的做法,不但會令上司反感,更不利于內部團結,影響甚大。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當時的她氣紅了雙眼,大有不管不顧的架勢。
李芷并沒有動氣,只是淡淡地說:“若果我沒有容人之量,你想你還能安然待到現在?”
“怕是你根本沒有權力也沒有膽量動我吧?”尋常日子裏她最不屑利用裙帶關系,而今實屬對方欺人太甚,她是迫不得已。不是她想做到這份上,而是對方步步相逼,不留餘地。
“你這話什麽意思?”她冷冷地看着她,仿佛恨不得在她身上看出幾個窟窿。
“什麽意思你最清楚不過了。”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她不依不饒。
“你不忌憚我,也該是忌憚張轶的。”她幹脆把話挑明了說。話說到這份上,誰都合該明白了。辦公室那麽多女人,但張轶唯獨與華影兒走得最近,衆人難免猜疑。本還是一知半解的,而今,大家已是一副了然的模樣。
“我只用我的能力去說話,何須忌憚他人?”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總有種臨危不亂的沉穩氣質。
“是嗎?”她冷笑:“若非張轶惜才,依你刁鑽的脾性,你以為你可以平步青雲、前程似錦?”
“我從不那麽以為,我自認我的頭腦尚算清醒,自問我的處事方式尚算冷靜,你可以認為我是針對你,但請你将自己的工作勝利完成後再來跟我理論。”
“一個設計方案修改不下數十遍,就算不完美,也該是趨于完美了,你這不是刁難又是什麽?”
“問題根本不在于你修改了多少遍,而在于你的設計方案本身就不科學,也偏離了客戶的要求。如果你真覺得我的行為是存心刁難,那麽你大可拿着你的方案上樓去找總經理告狀去,你可以說服他用你的方案,你甚至還可以請求他讓你坐到我的位置上去,我完全沒有異議。”李芷字字句句說得理直氣壯,毫不含糊,并無半點心虛的表現。
“你以為我不敢?”她雙眼燒着熊熊烈火,恨不得把對方的驕傲燒成灰燼,燒為烏有。她不是不敢,只是不會那樣做。
“你當然敢,但那與我何幹?總經理他不用我,自然也有人願意用我,反倒是你,要真靠一個男人上了位,那才不叫本事。”她語氣充滿輕蔑,對她的威脅更是不屑一顧。
“真可惜了,那個讓你上了位的男人,卻是不愛你的。”對方尖酸,她便刻薄。
“是,張轶他不愛我,但他愛才,而才能這東西,不是靠你瞎嚷嚷兩句就能擁有的。論才能,你永遠不如我。”這種針鋒相對的對話,夾帶着人身攻擊的成分。
衆人倒抽一口冷氣,對于李芷的坦白,顯然是沒有料到的。
“他再愛才,也只不過是一個男人,只要他充當着一個男人的角色,你就不可能是他的歸宿,永遠不可能。”她微微地眯起眼,冷冷地說。聽了李芷的話,華影兒竟心生出一絲敬意。她能如此公然地冷靜地說出這樣的話,确實勇氣可嘉。但她也憐憫她,明明是其心可昭,其情可表,卻注定得不到成全。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是找到一個值得去愛的男人,然後嫁給他,跟他相約白首。李芷找到了值得愛的人,幸福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則如船兒進入了水淺處,是注定了要擱淺的。
“愛就是擁有與相守嗎?我的愛沒那麽膚淺。愛一個人,是要解其惑,分其憂,撫其傷,緩其痛,擔其責,共其苦,當他失意時默默相守,當他得意時悄然退場,不與他争鋒,不搶他光芒,尋常時默默付出,成功時不求回報。這樣的愛,不會轟轟烈烈,不最刻骨銘心,卻是最真切,最深沉的。華影兒,我以為你不是一個俗人,看來是我看走了眼。”
衆人驚訝得紛紛張大了口,李芷的一席話,精彩絕倫,震得他們血肉模糊,對愛的精辟理解,又讓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不到古板的李芷,竟愛得如此深切。
華影兒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她算什麽,對于張轶,她甚至是不愛的,卻充滿了利用。她是幼稚,她是不配。
“沒話說了嗎?那就工作吧,明兒之前,把新的設計方案發到我的郵箱中,另外打印一份手稿出來。當然,如果你執意要堅持你的方案,你可以不作任何修改,但是,必須獲得總經理的首肯。”說完,她高傲而冷漠地瞟她一眼,再掃視全場,冷冷地撂下一句話:“作為InC的一員,我希望大家都專業一點,別把私人感情都摻雜了進來。”然後,蹬着腳下的高跟鞋冷然地趾高氣揚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衆人不禁暗暗嘆道:她是不可一世,卻着實有不可一世的資本。看見自己的頭兒走了,衆人紛紛圍了上來。開始七口八舌。
“小影,沒有陣亡吧?”同事甲問。
“小影,你真打算跟她卯上嗎?”同事乙接着問。
“小影,你真厲害,連她都敢開罪,這算不算有恃無恐?”同事丙後知後覺地問。
衆人轉過頭看是誰那麽不知死活,發現是神經大條性格迷糊的實習生肖莦,于是狠狠地瞪她。紛紛在心裏暗罵:丫就算真那麽想,也擺在心裏面甭宣揚出去啊。瞪完了又轉過頭來尴尬地沖華影兒讪笑。
豈料華影兒并沒有生氣,反而粲然一笑:“确實算是有恃無恐。”
她不是有恃無恐又是什麽?若非不是家裏有姐夫撐着,豈容她自由地移動,任性地胡鬧;若非不是公司裏有張轶關顧着,豈容她在頂撞上司後還能安然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就是這樣,依仗着他們對自己的縱容,肆無忌憚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認為對但未必是對的事兒,罔顧他人感受,罔顧是非對錯。
衆人見她不計較,不禁暗暗松了口氣,說多錯多,不如不說,均作鳥獸散。
由頭至尾,最冷靜的莫過于方蕚,她冷眼旁觀着這堪比鬧劇的一幕,唇角處挂着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卻從頭到尾不曾插過一句話。是置身事外,還是明哲保身,只有她自己知道。
華影兒也不是真的打算上樓去尋獲張轶的首肯以求保持自己原有的方案,反而撐着頭顱苦思冥想構思一個完美得讓李芷滿意的構思。
“華小姐,這是總經理給你的。”
華影兒疑惑地擡頭,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文件。她不懂,到底是什麽機密文件,得讓他的特助親自送下來。打開一看,立馬啼笑皆非,五百強生存法則?她真想立即跑上去看看張大少爺到底是有多閑,才會連此等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要管。
她的那波瀾不驚的語調,特別符合她靜若止水的表情:“總經理說,要你記住第四十七條。”
“第四十七條?”她低頭浏覽手中的資料,與同事和諧相處?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她詫異地挑了一下眉毛,繼而忍俊不禁,半小時之前的事,沒料到半小時後便傳到了他的耳邊,是設計部太小,還是張轶耳目衆多?她不禁懷疑,她的身邊是否無時無刻都藏着他的耳目。想起他的助理還站在一旁,她連忙斂起笑容,語氣謙恭地問:“我看過了,總經理還有什麽別的吩咐嗎?”
“總經理要你明天下班之前把所有的法則都背出來。”
“什麽?背?”她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至于嗎?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化着精致妝容的年輕女子,她還是不茍言笑的樣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西裝套裙熨得筆挺。絕非輕浮說笑之人。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得了,張大少爺腦袋進水了。
“華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什麽事的話,我就先上去了。”她的語氣彬彬有禮,卻又帶點嚴肅疏離。
她繼續笑得溫良:“好的,勞煩您跑了一趟。”
“我的分內事。”說完,轉身邁開步伐走出了設計部,每一步都走得如她的西裝般筆挺筆挺的,風姿飒爽。
分內事?此等小事都要她親力親為,那她大概也是忙得分身乏術了。張轶他是大材小用,浪費資源。把手中的資料随手一扔,便低頭勾勒她的設計圖去了。
總經理助理親自來找華影兒已經不是第一次,衆人見慣了此等場面,也是見怪不怪,曾經興致勃勃樂此不彼的八卦,已然變成而今興味索然意興闌珊的了然。
夜幕降臨,衆人早已離去。設計部的燈還在亮着,華影兒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顯示屏看,鼠标間或在手中移動着。她娴靜而專注的模樣映在她左手旁的大片玻璃牆上,融入外面星星點點的燈火,有如水墨畫般靜美。張轶提着西裝外套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般光景。
他放輕腳步走近她,盡量不去擾亂她的思緒,但他的身子在光度不足的日光燈下投影出巨大的陰影打在桌面上,還是驚擾了她。她一驚,迅速地擡起頭,待看清來人,才淡淡地籲了一口氣,眨眨幹澀的眼睛,微微一笑。
“走吧,陪我去吃飯。”他回以一笑。
“不了,你自己去吧,我還有一些手稿未完成,急着交的。”她伸了個懶腰。
“我該為公司請到你這樣一個替公司賣命至廢寝忘食的員工而感到欣慰嗎?”他打趣。
“當然,你還該頒我一個‘最優秀員工獎’。”
“勤奮不一定能夠跟優秀挂鈎。”他指正她。
“那又怎樣?勤奮多了自然有機會成為優秀的人。”她辯駁。
張轶笑笑,不置可否。
“你真的不用等我了,我一時半會兒估計真走不了,你快走吧。”她看見他還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于是催促。說完,就又低頭勾勾畫畫了起來,然而那陰影還是籠罩在桌面上,她無法視而不見。無奈地嘆息,認命地将資料拷貝了一份,關上電腦。看來,她今晚是非得通宵趕工不可了。
“張轶,我再沒見過比你更頑固的人了。”她嘀嘀咕咕地抱怨。
“對付你這種倔強的人,有時候非得比你更倔強不可。還有,我這叫執着,不叫頑固。”他糾正她。
她不同意:“別說得跟天大的優點似的。”
“是不用說,我的優點本來就一目了然。”
“你的夜郎自大更是一目了然。”他們拌着嘴走進電梯。
張轶把車從負一層開出來。華影兒随口說了一句:“真懷念外婆那香氣滿溢的牛肉面。”
張轶笑笑,沒接她的話茬,專心致志地開車。車子平穩地駛出喧鬧的都市,随着路燈一路駛向那一望無際的黑夜。
華影兒驚覺,這一路上并沒有類似食肆之類的地方啊,慌忙轉過頭問:“我說張轶先生,您這是要去吃飯還是要去作案啊?”
張轶表情不屑極了,學着她的語氣反問:“華影兒小姐,就您這身子板,哪兒值得我如此大費周折去作案吶?”
“哼,你還別說,我現在可是夏侯老爺子捧在手心上寵着疼着的寶貝兒,哪能不值得?”她此話不假,自她受了那一槍傷之後,夏侯老爺子确實是任她予取予求了,只要她想要的,他二話不說就成全她。但是,說這話時,張轶聽不出她有任何喜悅的情緒,卻分明聽到她語氣裏的諷刺。
“得,那咱今兒個就讓老爺子驚一驚,咱也樂一樂。”他繼續開着玩笑話。
“陰暗的人。”她啐他。
說話間,車子已緩緩地駛進一個小區,這顯然不是市裏最好的地段,但設計竟是如此巧奪天工。優雅而不失活力,高貴而不失平和,簡約而不乏溫暖,穩重又不缺創意。她暗暗驚嘆:如此完美的作品,必定出自大師之手。于是禁不住側過身問:“哎,張轶,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簡直太有才了。
張轶只淡淡吐出兩個字:“家父。”
華影兒瞠目結舌,對張父的好感不禁徒增幾分。她斷然沒有料到,那個說話咄咄逼人的張父,竟有如此通天的本領如此非凡的設計,有那麽強大的實力作為後盾,也難怪他可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