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料到,對方會是個女的,還是個妙齡美少女。看着她那姣好的容貌,讓人血脈贲張的身材,華影兒又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這身排骨裝備,當下自卑得無以複加。張轶說,送我們去餐廳。他的助手說,是。張轶說,明天早上之前必須為我弄一輛車來。他的助手說,是。張轶擡手看表,發現已經十一點多,說,一小時後來接我們到下榻的酒店。他的助手說,是。
華影兒皺着眉,她不喜歡麻煩別人,但很顯然,她今天過分地麻煩了別人。雖然張轶的助理看上去十分幹練,或許處理這類問題對她而言難度不大,但華影兒還是感覺十分尴尬。
進了餐廳後,華影兒才說:“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張轶替她拉開椅子讓她坐下。
華影兒知道有的。“我很同情你的助理,同時也對她感到很抱歉。”
“要不是你亂跑,她犯得着如此辛苦?”張轶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漫不經心地反問。
“張轶,是你自己心甘情願地要出來做救世主的,就不該反過來指責我惹是生非。”她真氣不過他那嚣張的樣兒。
他似乎心情不錯,呲牙一笑:“你也覺得你是在惹是生非?”
她沖他翻白眼:“你不是一直這樣認為的麽?”
他随手翻着餐牌,頭也不擡地說:“但要你自己主動親口承認顯然沒那麽容易。”
華影兒深呼吸,努力說服自己千萬別生氣,“張轶,我發現你是越來越霸道越來越強勢了。”
他終于擡起頭來,繼續用他的笑容禍害人間:“怎麽,心動了?”
“胡說八道。”華影兒嬌嗔,用白眼來掩飾尴尬,他們不該讨論這類敏感話題。
然而張轶卻狀若無事般開始點餐,這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中西式餐廳,他知道華影兒吃不慣西餐,于是要了中餐。此時夜已深,客人極少。
他了解關于華影兒的一切,知道她如此排斥小麥,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知道她一聲不吭地走掉,是因為她不願讓別人看見她的狼狽與脆弱;知道她一直都在騙他,是因為她并不想傷害他;知道她已經開始打算回家了,是因為她終于認為自己已經逃避不了了。這些他都知道,她知道她為什麽要逃避,知道她與夏侯凝霜的關系,只是,他知道一切,華影兒卻一直不知道他早已知道。
“張轶,我想回一趟家。”她心裏說,張轶,我回去了就再也不要跟你有任何的交集了,我對你越依賴,你到最後就越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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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送你回去。”張轶明白她所說的家是哪裏,也明白她回去的原因。他學着不去阻攔她,但始終無法棄她不顧。
“不,我自己回去。”她看着服務員剛遞上來的水,認真地說。那是一杯加了一點兒檸檬汁的涼白開水,卻依舊清澈無比,她甚至聞到了淡淡的檸檬味兒。于是她開始莫名地感傷,或許是因為痛苦的回憶,或許是因為迷茫的未來。
“華影兒,你逃避不了過去,就又開始逃避我了麽?”他從不強迫她對自己的愛給予任何回應,從不強迫她去面對她不願面對的一切,他就這樣放任她,一切随她的意願而行,但為什麽兜兜轉轉他們依舊還是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室內的暖氣正開着,這樣的環境本十分适宜,卻因華影兒的一句拒絕的話,再由張轶一句質問的話,仿佛将溫度剎那間降到了冰點。
她嘗試着說服他:“張轶,不是所有的堅持都值得……”
“值不值得該由我說了算。”張轶打斷她。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合理的?他父親告訴他,華影兒并不适合他;外婆告訴他,華影兒會讓他疲憊;就連華影兒都來跟他說,他的堅持并不值得。他的愛情,一直在別人的否定中成長,是否又要在別人的否定中死去?
“我不想因耽誤了你的終身幸福而變得天怒人怨、罪孽深重。”
“所以你一再将我推離你的生命,并打算老死不相往來?”
她反問:“不愛一個人又牽絆一個人,你要我成為這樣自私的女人?”
“如果我允許你那樣做,那麽,你是否就願意為了我而成為那樣的女人?”
“張轶,你的固執讓我不知所措了。”他眼眸裏閃現出的期待,灼疼了她的雙眼。她不是不想給予他所期待的回應,只是,哪怕她傾盡全身力氣,也無法使自己忘記另一個男子,然後愛上他。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是雙向的。對此,她感到無能為力。
“那麽你對鐘離洛的固執又算什麽?”張轶的怒氣已瀕臨爆發的邊緣。
“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好麽?”華影兒低聲哀求。
“華影兒,如果咱們四個人之間的愛情非死即傷,那麽,将我的愛拿來墊底吧,我不希望你傷得最重。即使我無法護你周全,但至少讓我為你犧牲。”他說完起身離席上了洗手間。他需要冷靜,需要時間來對付那些洶湧而來的悲傷。
華影兒木然地看着自己對面的空位置,連服務員上了菜都沒有察覺。張轶說,将我的愛拿來墊底吧,我不希望你傷得最重。呵,如此沉甸甸的真情,卻被她親手捏碎;如此赤裸裸的悲傷,卻是拜她所賜。無論怎樣,她已是張轶生命中最罪孽深重的人,不是麽?
張轶從洗手間出來,沉默地坐回原位,沉默地用餐,沉默地付賬,再沉默地上了助理的車,然後沉默地為華影兒關上酒店房間的門。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櫃上放着一支波爾多紅酒,他沒去思考酒的來歷,拿起高腳杯倒上一杯,就站在窗前喝了起來。他看窗外燈火闌珊,心裏不免悲戚起來,萬家燈火,其中沒有一個屬于他和華影兒共同的家。
華影兒在房裏思量了良久,還是決定去看一看張轶。敲了許久的門,卻依舊等不到有人來應門,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門開了,還伴随着一聲咆哮聲:“沒事少來煩我。”華影兒吓呆了,眼前的張轶雙眼充血,一身酒氣,如一只微醺的獅子,仿佛随時都會向人發出猛烈的攻勢。
看着呆如木雞的華影兒,他揉了揉眉心,問:“你來幹什麽?”
華影兒回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張轶,如此狂躁,眼神卻還能布滿憂傷。她沒有應他,越過他走了進去。
張轶挫敗地關上門,華影兒是這個世界上他最拿她沒辦法的人。他用慵懶的步伐走進去,卻聽到浴室裏傳出水聲。他倚在門邊看她忙碌的背影,之前的戾氣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綿長的溫柔。她正在洗刷浴缸,沖洗了一遍又一遍後才開始往裏面放熱水。回頭看見張轶,她笑笑說:“你有輕微的潔癖,酒店的浴缸,即便經過嚴格的消毒,想必你也不會用,但是我猜想你今晚開車找了我那麽久,一定會很疲憊,泡個熱水澡會比較舒服些,所以,我想幫你把它洗一洗,你現在可以泡一個舒服的澡了。雖然并不至于幹淨得讓你滿意,但至少心理上總覺得它還算是幹淨的。”
張轶看着她通紅的雙手,并沒有應她的話。為了起到相對好的殺菌效果,她用了相當熱的水來清洗,她的手紅成這樣,是燙的。
“張轶……”華影兒發現張轶沒有反應,又喚了一聲。
張轶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神也清澈透明,奈何裏面卻藏了太多的心事。而此刻,她的眼睛裏,則盈滿讨好。心微微抽搐,她一直都是這樣,将所有的委屈裝進心底,只是為了可以讓別人更好過些麽?
張轶嘆息,眼前的這個女子,笑時可以燦若星辰,倔強的勁兒也堅若磐石,她不想說的,不想回憶的,不想面對的,就是曾經傷她最深的,然而她卻不曾與人訴說,他無法想象,她瘦弱的身體裏,到底隐藏了如何巨大的悲傷;她淡然的眸子裏,到底看盡了多少冰冷的世故;她嬌嫩的肩膀上,到底壓着多麽沉重的包袱;她黯然的往事裏,到底浮沉着多少不堪的回憶。然而,她卻堅強地一個人承受,一個人面對。也許她并不是不想脆弱,而是那個讓她想在他面前表現脆弱的男子卻無心去拯救她的無助。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張轶,我幫你捶捶背吧!”
“華影兒,你不必如此,你不欠我的,所以不必刻意地讨好我。”
“我只是在想,你開車找了我一晚上,應該是累極了,幫你捶一下背,也許會好受一些的。”不欠你的?張轶,你騙誰呢!
“我送你回去。”張轶堅持。
“好。”華影兒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去。
張轶跟随她身後,直到她關上房門,才安心走回自己的房內。
心裏的疼痛一波及一波襲來,華影兒無心傷害他,然而傷害還是造成。
華影兒終究沒有讓張轶送她回家。她只留下一張紙條在酒店的前臺,就離開了。
那些不美好的事物,張轶沒有必要參與;那些不相關的事情,張轶也沒必要煩惱。她的世界,不應有無辜的犧牲。
當聽到敲門的聲音時,林玳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并快速奔向門口去開門。剛準備進門的華影兒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懷裏已經多了一個人。定了定神,華影兒擡起雙手撫上林玳的背,“林玳,你還好嗎?”
“小影,下一次無論你決定要上哪兒去,都請告知我們一聲好嗎?”林玳憂傷地說。
林玳的臉涼涼的貼在華影兒的頸窩處上,正默默訴說着主人的一夜無眠與不知所措。華影兒心裏十分內疚,大概是張轶昨晚打了電話給林玳,詢問她的去向,最後尋見了卻又忘了要告訴林玳吧,才致使她等了自己一整夜。
華影兒不自覺地用力擁抱緊林玳。有時候總會認為自己的寂寞已經深得無法救贖,才猛然發現這個世界上總還會有那麽幾個人一直對自己不離不棄。再怎麽福薄的人,也總會有自己的福氣。
“林玳,我該回去了。”
林玳心一顫,随後是濃濃的苦澀湧上心頭。“為什麽突然想回去?”林玳緩緩退出華影兒的懷抱,一臉凝重地問。她本什麽都不該問的,但她還是控制不住地開了口。
“我逃避不了的,不是麽?”她沒頭沒腦地說,也沒考慮林玳聽懂了沒。
“那麽,就讓我陪伴你左右。”林玳是懂的,因為她知道華影兒的過往,她都知道,她甚至還是使華影兒人生走向悲劇的始作俑者。她愧疚,但她能夠做的,也就只有不斷彌補彌補,陪伴陪伴,成全成全。
“林玳,那些未知的事,你們都不必搶着去面對的,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禍害。”
“說好了會對你如影随形的,忘了嗎?小影,我不怕你沒有勇氣去面對未來,我只怕你感覺疲憊了時無所依偎。”
華影兒別開眼不去看林玳,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林玳,你只需在你的世界裏簡單地活着、單純地笑着便好,我怎忍讓你卷入我世界裏的紛争?”
“那你就忍心讓我因替你擔憂而徹夜難眠?”林玳在心底無奈地笑,簡單地活着,單純地笑着?那些,該是華影兒所擁有的曾經吧?現在,所有的快樂于華影兒而言都已遙不可及了。而自己,是罪魁禍首,是始作俑者。
“林玳,你會後悔嗎?”
“會。”林玳堅定地說:“但是,絕不是因為眼前此事。”
華影兒笑笑,看進林玳的眼裏,她的眼神如此清澈如此堅定,她知道,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林玳會是她最堅強的後盾。轉身走進卧室收拾行李。到了收拾的時候才發現,她不知道自己該帶走什麽,又能帶得走什麽。于是她決定什麽都不要了,不要她得之不易的成就,不要這裏滿室的溫馨,不要跟張轶沒完沒了的糾纏。
她跟房東退了房,交了将近三個月的違約金,然後跟林玳悄然離開了。
張轶用力捏着手裏的字條,兩眉之間緊緊地皺着。紙上清晰工整地寫着:從別後,各安天涯。原來,溫婉的華影兒,也學會了如此直白的拒絕。他頹然地跌坐在床沿,口中喃喃自語:從別後,各安天涯,呵,華影兒,若換了鐘離洛的話,是否就變成了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為什麽對他的付出如此抗拒?難道他的愛對她而言就那麽不堪,就讓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為她,他可以放棄一切,無論重要的抑或不重要的。他從不祈求她能對他的愛有所回應,他只是希望她幸福快樂,僅此而已,如此簡單,她也不願意成全嗎?
原來,一廂情願就是,無論你付出多少努力,癡心也不一定可以換情深。就如張轶于影兒,影兒于鐘離,鐘離于林玳,林玳于張轶。如果這是一首詩,那麽他們的名字,是多麽可笑的頂針手法。他們之間的愛情,又是多麽悲哀的惡性循環。
如果他們之間,随便有兩個人是相愛的,那麽他們的愛情至少不會這麽傷。她不屬于他,所以無論他如何努力,她還是會離開。她終究還是不願為他屈就自己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