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願為你,(1)
更新時間2013-1-22 12:02:24 字數:10640
林玳随華影兒站在夏侯家的大門前,略顯斑駁的路面,古色古香的建築,染了銅綠的門環,無一不彰顯着主人的財勢肯定顯赫了不下百年。然而令林玳困惑的是,這如古堡式的大宅子,卻只見門衛一個,正邁着蒼老的步伐朝她們走來。林玳扭頭看華影兒,後者只是溫和地笑笑,不作任何解釋。
老者走近看清楚來人,才驚呼:“二小姐,你回來了?”說完便麻利地為她們開了門。
華影兒點點頭,淡淡地喚了一聲“祁叔”,并未見有更多的親昵,也未作多餘的客套,拉着林玳便往屋子裏走。
林玳随華影兒走進內宅,步入大廳。天花板上的古式吊燈散發着淡淡的光暈,把眼前的景致映襯得更溫馨唯美,林玳差點誤以為自己走進了中世紀歐洲古堡。與之相比,她頓時覺得她家的那一棟二層高有着一定歷史的房子簡直渺小寒酸得不值一提。然而,這一切,又都與坐在客廳沙發上皺着眉頭看報紙的兩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極不搭調,那男子正一張一張地翻閱着報紙,完全沒注意到走進來的兩人。直到華影兒喚了一聲“爸爸”,中年男子才驚訝地扭過頭來看她們,随即又恢複了原來的嚴肅。臉色轉換之間快得讓林玳差點誤以為一切實屬自己幻覺。
“回來了?”他淡淡地說,這是問句,但聽着完全就是一陳述句。
“是。”華影兒微微躬身道。溫良而謙恭的姿态,不像父女,更像主仆。
只見他的眼神掃向林玳,肆無忌憚地打量。林玳不客氣地打量回去,她讨厭這樣的眼神。
“我的朋友,林玳。”華影兒解釋。
“嗯,上樓梳洗一下,半小時以後下來吃晚飯。”他淡淡地說,并不打算給林玳發言的機會。林玳厭惡極了他的目空一切。
“是。”溫順乖巧的應答,像極了羊圈裏的小綿羊。
一問一答式的談話到此結束,華影兒拉着林玳的手上了樓。林玳不明白,明明是父女關系,為什麽比陌生人還要略顯生疏。
華影兒手握上卧室門把的剎那,隔壁的房門卻打開了,三人同時一怔,随後又各自掩飾得極好。走出來的是夏侯凝霜,有着年輕女子的活力,又有着成熟女人的韻味,依舊美豔不可方物。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林大小姐啊,真是稀客。”她淡淡地開口挖苦林玳,完了又轉過臉沖着華影兒說:“喲,小影你可算回來了。”夏侯凝霜說這話時臉上漾着微笑,但卻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客?林玳疑惑頓生。如此說來,敢情她夏侯凝霜是這兒的主了?哦,她忘了,她也姓夏侯,但就算是,她那話算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林玳的脾氣上來了,剛想反擊,但由手掌心傳來的力度阻止了她。華影兒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看着夏侯凝霜。眼前這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正笑靥如花地看着她,然而她未曾感受到絲毫的暖意。
夏侯凝霜綻放着她蠱惑衆生的笑容,眼神卻邪惡得可怕。她輕輕走過來,搖曳生姿,在她們一步之外止步,然後,伸出手撫摸華影兒的臉蛋,語氣極其輕緩地說:“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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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玳感覺拉住自己的手突然收緊,她吃痛地皺了皺眉。下一瞬,在林玳還未及反應過來的時候,華影兒便擡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撥開停留在臉頰上的手,左手拉着林玳右手扭開門把進了卧室。“嘭”的一聲,門應聲關上,以并不溫柔的力度。
林玳愣了一下,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華影兒,那些由心而發的怒氣明明呼之欲出,卻還極其隐忍。她今天才知道華影兒不跟自己父親一個姓,才知道夏侯凝霜是華影兒的姐姐,然而這些所謂的知道,也不過只是林玳她自己的猜測而已。關于華影兒,她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不知道的?是華影兒掩飾得太好,還是自己粗心過了頭?
“小影……”林玳輕聲喚道,眼中盈滿疑惑的同時又夾雜了些許恐懼。
華影兒笑笑,故意忽略掉林玳眼中的恐懼與疑惑,走向衣櫃拿了幹淨的毛巾和衣服,遞給林玳,說:“累了一整天了,去梳洗一下吧,等一下咱們下去吃飯。”
“噢。”林玳無奈地應道,接過衣服轉身進了浴室。很顯然,華影兒是不打算解釋的,她也只好作罷。
林玳出來時,華影兒不在。她環顧四周,卧室以灰色為基調,白色為輔,貼了灰色的印花牆紙,大大的落地窗,米黃色的繡花窗簾,玫紅色的地毯,簡樸又大方。然而,她總覺得這樣的色調這樣的擺設不适合華影兒。就在她沉思的時候,華影兒自外面走了進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掉。
“我們下去吧。”
“嗯。”林玳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只好随華影兒下了樓。
飯廳裏一共有四個人,站在一旁的約摸是保姆之類的,而華影兒的父親和夏侯凝霜,林玳都已見過,至于另外一個妝畫得很精致的女人,她猜想應該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那人跟夏侯凝霜長得有幾分神似,應該就是夏侯凝霜的母親,那麽,她會是華影兒的母親麽?但很顯然華影兒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她,華影兒并沒有那麽美。林玳胡思亂想地猜測着,又忍不住好奇,那張精致妝容下的臉,會不會如外表一樣華麗端莊。
“爸爸,媽媽,姐姐。”華影兒輕聲喚道,語氣溫和有禮,盡顯大戶人家的教養與風範。華影兒的一聲輕喚解了林玳的疑惑,原來那女人真是她的母親,夏侯凝霜也是她姐姐,但是她們分明長得一點兒都不像,跟在座的每一位都不像。
“嗯。”夏侯睿淡淡應道。
“小影兒啊,早聽你父親說你回來了,但媽媽整理花園去了,沒顧上看你一眼呢,來,到媽媽跟前來,讓媽媽好生瞧瞧。”那女人熱情地說,臉上綻放的笑容讓人難辨真假。尤其是她叫華影兒的時候,兒化音尤為嚴重,讓林玳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華影兒乖巧地走過去,任由那女人拉着她的手,左右端詳。“你看,都瘦成什麽樣子了?怎麽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呢!”她笑着開口:“都餓了吧,咱開飯吧!”
華影兒在女人對面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林玳則坐在夏侯凝霜的對面。
“吃飯。”老爺子發話。聲音透露着一家之主的威嚴,面容肅然,讓人不敢直視。
期間,那女人親昵地用公筷為華影兒夾菜,托她的福,林玳也受到了兩次這樣的特殊待遇。夾菜給林玳,可以理解,因為林玳是客人,但一屋子的都是自家人,偏偏只夾菜給華影兒,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還有讓林玳疑惑的是,明明一家人,為什麽還要用公筷?這樣不是顯得很生疏嗎?抑或是大戶人家都這樣生活的?
更讓林玳疑惑的是,這個跟華影兒長得一點兒都不像的女人,卻只對華影兒一個人好,然而在座的其他人卻都好像早已習以為常的樣子,面對女人的冷落,也是安之若素。難道,華影兒真是眼前這女人的親生骨肉、夏侯家得寵的小女兒?但是從夏侯老爺子對華影兒的冷淡态度看來,又并非全是如此。夏侯凝霜說華影兒“真像”,那麽到底是像誰?
安靜了良久,老爺子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小影,奶奶身體不舒服,晚飯過後到奶奶的屋子裏去看一看她吧,你已經四年沒有見她了。”商量的話,卻更像是吩咐。
華影兒輕輕應了一聲,婉順得一塌糊塗。
吃完晚飯,林玳上樓了回了房,而華影兒去了奶奶的卧室。
林玳本來是要陪她一起去的,但華影兒拒絕了,她只好回到卧室去。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轉換着頻道,心裏卻想着回到家中的華影兒為什麽一下子就變得如此冰冷、沉默與陌生。才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聽到瓷器摔碎在地上的聲音隐隐約約地傳來,她回過神來,立刻放下遙控器沖了出去。
她喘着氣站在老太太卧室的門口,看到的是地上的一片狼藉,幾片破碎的瓷器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華影兒衣服的下擺濕了一大片,上面還滑稽地挂着幾片茶葉。
“小影。”林玳心急火燎地喚了一聲。
華影兒聞聲轉過身,蒼白地笑笑,然後蹲下來打算用手撿起地上的碎片。
“小影,會傷着手的。”林玳沖過去制止了她。
“都給我滾出去。”蒼老的聲音響起,卻亮如洪鐘。
林玳不悅地皺了皺眉,略顯不耐地将注意力轉移到一個約摸八十歲,坐着輪椅的老太太身上。滾?動不動就叫別人滾,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怎麽跟關飏一個德行呢。
“小影,我們走。”林玳性子倔,可受不了這個氣,拉起華影兒,轉身就準備走。
“林玳……”華影兒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沖動。然後走向老太太跟前,說:“奶奶,我再去幫您砌一杯茶。”
“別叫我奶奶,我不是你奶奶,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孫女,叫夏侯凝霜。”老太太孤傲地哼道。
“奶奶消化系統不好,以後少喝點濃茶吧,時值秋季,影兒為奶奶砌一壺清茶可好?清茶不寒不熱的,挺适合現在的季節喝,奶奶待會兒品一品。”華影兒得聲音低而平靜,讓人聽不出情緒。
“哼,我看你是恨不得毒死我吧,那樣就沒有人厭惡你妨礙你繼承夏侯家的百年家業了,不是嗎?真是跟華麥顏一個樣,不過是善于僞裝的小賤人罷了。”很顯然,老太太對華影兒的善意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林玳不知道華麥顏是誰,但一聽到是姓“華”的,想必也是跟華影兒有莫大淵源的人。眼前老太如此尖刻的話,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于是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雄赳赳地說:“你都七老八十的了,說話至于那麽尖酸刻薄嗎?就不能留點兒口德?再說小影純粹是一心為你好,你卻好心當作驢肝肺,不就是那麽一點破家業嗎?很了不起嗎?誰稀罕來着?”
她看清來人,倒也是個标致美人兒,就是脾氣有點壞。她輕蔑一笑:“哪來的丫頭片子?這裏沒你說話的份兒。”
林玳就笑得更輕蔑了,反唇相譏:“算了吧,小樣兒,要不是小影還留在這,就算你求我留下來我都還不屑呢。”
“還挺伶牙俐齒的啊,果然是物以類聚。”
“不是看在你老弱病殘的份上,丫的我不掐死你算你命硬。”到這個份上,也別怪她不敬老了。
老太太冷笑:“相信麽,只要我出一句聲,你今晚恐怕就要露宿荒野了。”
林玳大笑:“你大可以放心,我只要一個電話,三五輛法拉利就可以停在你家門口,到時你要留我我還指不定會留下來呢。”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攔着你,小馮,送客。”
馮姨站在一旁,看了老太太一眼,又看了華影兒一眼,左右為難。
“奶奶,不要跟林玳一般見識好麽?您先喝口茶下下氣吧!”華影兒打圓場:“林玳,你先回房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見華影兒的眼裏盈滿懇求,林玳心一下子就軟了,不服氣地瞪了老太太一眼,憤然離去。
“怎麽,我說不留的人你還敢留着,敢情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老太太繼續盛氣淩人。
“不是的,只是怎麽說林玳也算是咱們家的客人,如果硬是要将她趕出去,別人會怎樣想呢?說我們沒有容人之量?奶奶,僅此一次,好嗎?”
她高傲地別過頭,冷哼一聲:“她可從來就不是我的客人。”
“奶奶,林玳就那樣子直腸子,她并沒有惡意的,也不是沖您來的,天生的壞脾氣,您消消氣。”
“消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的條件。”
“好。”華影兒溫順地應道。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再擅自走進我的卧室,就算是你爸爸吩咐也不可以。”
“是。”
“不許再叫我奶奶,有客人在也不可以。”
“是。”
“無論什麽時候什麽情況,都不許你繼承夏侯家的家業。”
“好。”
“你該不會只是在敷衍我吧?”對于她的溫順,她十分狐疑。
“只要您可以善待我的朋友,以上的條件,我都答應。”她壓根就沒打算要那些浮名虛利。
“那麽,現在,你就從這扇門走出去,并且記得你今天答應過我的話。”老太太伸出食指指着門口,面無表情地說。馮姨不忍地看着她,卻是愛莫能助。
華影兒感激地沖她笑笑,表示自己沒事。然後朝老太太欠了欠身,走了出去并帶上門。
“你為什麽答應她如此無理的要求?”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華影兒一驚,轉過身發現林玳就站在距自己兩米開外的地方,正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自己真的欠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她沒料到林玳還在。
“林玳,我……”華影兒剛想說,就被林玳搶了白。
“你一直,對她便是如此委曲求全的麽?你根本不欠她什麽,憑什麽要處處讓着她?”林玳氣憤,語氣開始變得咄咄逼人。
“即便她不欠我什麽,但我還是應該尊重她,因為她是我的家人,是我的長輩,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她平靜地回答。林玳可以對她無禮,因為她們之間毫無關系,但她華影兒不能,那人是她的奶奶,是夏侯家最年長的長輩,她和她之間不止有血緣的關系,還存在着不能摒棄的孝義。
“你所謂的尊重,就是不斷地退讓,不斷放棄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一個連一聲‘奶奶’也不允許你叫的人,值你如此為她放棄一切?”林玳不明白,人與人之間不論年齡性別長幼尊卑,都應該一概平等相處的麽?
“我……”再次被搶白,不過這次搶白的人不是林玳。
“你确定她放棄這一切,是為了我奶奶,而不是你?”身後響起一把聲音,林玳快速轉身,發現夏侯凝霜就站在距自己不到一臂的地方。林玳一怔。有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感覺。
“林玳,我累了,回去休息吧。”華影兒漠然地掃了夏侯凝霜一眼,才淡淡開口。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更不想以如此疲憊的狀态去應對夏侯凝霜的攻擊與刁難。說完,便越過她們徑自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華影兒,你以為像蝸牛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問世事,不理是非,就可以讓一切都維持原狀,讓一切都雲淡風輕、波瀾不驚了麽?”夏侯凝霜沖着她的背影喊。華影兒仿若聽不見,一路前行。林玳惡狠狠地瞪了夏侯凝霜一眼,也越過她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回到卧室,她們都沒再說話,躺在同一張床上,卻是輾轉反側,各懷心思。
張轶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自家家門,連鞋子都還沒來得及換下,就迎來張父的一陣責問。
“你到底要跟華影兒糾纏到什麽時候?”
“爸爸,是不是因為我是您生命的延續,所以您就以為自己有無上的權利可以讓你肆無忌憚地幹預我的人生?”張轶站在玄關處,直視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父親。如果可以和平相處,他絕不願讓自己與父親之間硝煙彌漫,但是,父親一直表現得像個獨裁而不可一世的君王,強硬地将自己的想法加諸于他身上,他是他的兒子,而非臣子,他認為父親應該考慮自己的感受。人與人之間相處,尊重是必須的,但也是相互的。
“我沒有要幹預你的人生,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你的選擇是錯的,你的方向也是錯的,作為父親,我認為我有義務提醒你這些,我不要我的兒子為情所傷。”張父漲紅着臉說,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氣憤。
“爸爸犯不着重複提醒我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我是成年人,我有我的判斷能力,我有我的價值取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完全有能力為自己的人生以及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
“張轶,你會不會太高估你自己了?負責?如果沒有我,你認為靠你自己的能力可以飛得如此平穩?興許我一放手,你就會摔得頭破血流,你以為我存心阻礙你去争取幸福?我只是為了讓你更輕易獲得幸福罷了,你可以反感我的行為,但你必須學着接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那麽您告訴我,您所謂的為我好,是否可以提升我的幸福感?您為我安排了我的人生,只關心我每一步走得是否穩當,卻從來不去考慮我走得是否快樂。如果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會妨礙我自由選擇,那麽我情願自己一無所有。”
“你沒有必要為着一個女人三番四次與我沖突,你還年輕,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何謂值得,何謂不值得。”
“如果是爸爸幫我選擇的,錯了,我就有機會找出怨您的借口;如果是我自己選擇的,錯了,我沒有怨任何人的理由。您雖然可以讓我的人生一帆風順,卻始終沒有我想要的色彩斑斓。您懂嗎?”
“當你老了,你就會明白,你所謂的色彩斑斓,只不過是年輕時不切實際的幻想,人生,大部分都會是呆板的黑白色。”
“至少,當我的人生呈現出斑斓的色彩時,我還有權利還有機會去把握,不是麽?”
“于你而言,華影兒只是一個過客,和韻才是你該珍惜一輩子的人。”
“一個我從未見過的人,會是我該珍惜一輩子的人?爸爸您會不會太可笑了點兒?華影兒是過客嗎?即便她是過客,我未必就是驿站,或許,我就是她最終要停留的終點站呢,爸爸,您怎麽可以如此輕率地為我的人生下結論?”
“你見過和韻,在你很小的時候,咱們家來過一個小女孩兒,還在咱家住了兩個多月,記得嗎?”張父故意忽略掉張轶後面的問句。
“那又如何?相處了兩個多月就足夠條件讓爸爸您為我們包辦婚姻?”
“她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兒,你可以試着……”
“不可以。”張轶打斷他:“我說過,這輩子,華影兒是我妻子的不二人選。在爸爸眼裏,即使她一無是處,但已經足夠讓我一輩子對她惺惺相惜。”
“張轶,你……”
“我希望爸爸不要幹涉我的婚姻,我不想讓另一個女人,去重複媽媽的悲哀。”
他嗫嚅一下,艱澀地解釋:“你到現在都無法相信嗎?是,那年的事,我感到很抱歉,這一切,都是我虧欠你媽媽的,但我愛的人,是你媽媽,是你媽媽……”
“爸爸,我累了,能容許我休息一下嗎?”笑話,他怎麽還有勇氣去相信眼前這個當年背叛了婚姻的人。他彎腰換上了拖鞋。
張父還想說些什麽,但看見自己兒子确實是一臉倦容,最終還是噤了聲,側過身讓剛換上了拖鞋的張轶越過自己回了房。
林玳午夜時好不容易睡着了,卻夢見了華影兒用力甩開自己的手,惡狠狠地說再也不想見到她,她一驚吓就醒了過來,之後就睡意全無了,輾轉反側了數小時,她終于忍無可忍地坐了起來,伸手撈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一看,有一條新信息,查看,是鐘離洛的:既然回來了,就抽空回家一趟,別老讓爸爸替你擔心。
她沖着手機傻笑。
睡在旁邊的華影兒是感受到林玳的浮躁的,她只是裝作不知道。很多複雜的事,她不願讓林玳介入,所以能瞞則瞞。感覺林玳醒了,她也坐了起來,卻看見林玳在沖着手機傻笑,不明所以地問,林玳你怎麽了?林玳答非所問,這麽早就醒了?睡得不好嗎?她笑着搖了搖頭,翻身下了床。
洗漱完畢,她就下樓進了廚房準備早餐。夏侯家現在雖則已慢慢敗落,已然沒有了往昔的顯赫,但衣食還是無虞的,做早餐的事自是有馮姨來做的,但華影兒閑來無事,也不計較這些。
林玳則在卧室裏欣賞壁上的畫。華影兒的卧室挂了很多的畫,畫風倒是跟二十世紀初葉的一位偉大畫家杜菲的作品有點兒相像。從左到右一幅一幅地看,她發現,作畫的人手法是越來越純熟了。
她知道華影兒是學美術的,室內設計專業,但她從來沒有見過小影作畫,一次也沒有,她們住的地方,甚至找不到一個畫板。那麽,這些作品又是出自于誰的手?這個宅子,實在有太多讓人不能理解的東西,她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直到華影兒上來叫她下去吃早餐,她才緩過神來,晃了晃頭,跟了下去。
吃過早餐,她們出了門去了市區。四年沒有回來過了,眼可觸及之處皆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上次跟鐘離洛回來,由于太過匆忙,都沒來得及到處走走。林玳一邊感慨,一邊拉着華影兒到處亂逛。她購物欲旺盛,難為低血糖的華影兒,簡直是轉了個兩眼昏花,只差沒白眼一翻直接倒地。
待林玳逛累了,華影兒擡頭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時分,她說,不如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林玳問,你們家老頭子沒有意見?華影兒回答,我們家有個規定,過了七點沒有回家而又沒有事先打電話告知一聲的,當做是自動取消用膳資格。林玳翻了翻白眼,嗤笑一聲,就你們家規矩多,沒人情味兒。
華影兒知道她直腸直肚的性格,自是不會跟她計較,拉起她的手,換她做主導,直奔飄香的飯館。
她們到家時,已是晚上九點多,夏侯老爺子竟還坐在客廳看報紙,華影兒也不意外,和林玳換了拖鞋,走進去徑自叫了聲“爸爸”。老爺子從鼻孔裏“嗯哼”了一聲,算是回應,臉色不說好也不算壞,就是一貫的嚴肅,不茍言笑。這時馮姨走過來邊接過她們手上的東西邊問她們吃過飯沒,華影兒則先客氣地道謝然後再說吃過了。
華影兒看向老爺子說:“爸爸,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先上樓了。”
“嗯。”老爺子的态度還是十分冷淡,林玳聳聳肩,直接無視他。
她們往樓道走去,剛想踏上木質的樓梯,卻有一男子從樓上走了下來,兩人俱是一怔,還是華影兒先反應過來,喜悅地叫了聲:“沈翊哥哥。”然後沖上去跟他站在同一級樓梯,雙手環上他的脖子,抱住了他。那男子臉上始終挂着和煦的笑,如沐春風。
林玳打量他,他約摸三十歲,身材修長瘦削,但十分挺拔,長得并不比鐘離洛或張轶俊俏,但氣質儒雅,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嘴角帶笑,身穿一白襯衣,袖口輕輕挽起,每一個褶皺看起來卻都十分優雅,領口處的紐扣解開了兩顆,顯得有些疏懶,把主人的成熟穩重暈開了些,倒是覺得十分耐看。他擡手輕輕回抱住華影兒,寵溺地拍拍她的背部。林玳在心底盤算,這個男人外貌和內涵加起來,至少可以打上八分,其他兩分有待日後觀察酌情添加。
“沈翊哥哥,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提早跟我說一聲?”是華影兒的聲音。說這話時,她已經放開了他。
他一笑,十分溫文儒雅,“本是計劃要再遲幾天回來的,但行程有更改,就先回來了。”
“你這回來,算是學成歸來了嗎?”言語間十分嬌氣,是林玳不曾見過的一面。
“嗯,會首先回公司熟悉一下運作流程。”
“哦,對了,這是我的朋友,林玳。小玳,這是我哥哥,沈翊。”華影兒終于從久別重逢的喜悅中走出來,替他們介紹。
“你好,沈翊。”沈翊走下樓,站在林玳的跟前,伸出右手自我介紹。
“你好,林玳。”林玳和他握了握手,也學他一樣作了自我介紹,說:“多有打擾。”他的掌心厚實溫和,氣質儒雅有禮,确實不錯。然而心裏卻又忍不住嘀咕着:真是奇怪的一家子,你姓張我姓李的,還是不是同一爹娘生的?不過好在,自己家也是這麽一個情況,幸而這樣,沖擊力才不至于太大。難道,華影兒跟沈翊都是夏侯老頭子撿回來的?
“別太客氣,就當是自己的家便好。”沈翊友好地說:“聽媽媽說,你們去逛街了,逛了一天,想必也累了,先上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林玳點了點頭。踩着樓梯滿腹疑惑地和華影兒一起上去了。沈翊姓沈,跟華影兒一樣,都不姓夏侯,為何?此等複雜的事兒可真是把她給愁死了,她抓抓頭發,決定先将疑問擱置一下,待時間去解決。
秋天也幾乎走到了它的盡頭,卻像是立意要堅守自己最後一點兒陣地,遲遲不肯離去。在夏侯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這期間倒也沒跟夏侯奶奶起沖突,因為林玳她壓根就沒有機會見到她,這樣也好,住別人家裏,怎好天天跟人家吵,她也不是吃飽撐着。她也沒有直接對冷漠如霜的夏侯老爺子表示鄙視,她雖然直腸子粗神經,但多少還是識時務的。
華影兒的媽媽,林玳打聽到她叫貝詩若,溫柔得可以擰出水來的女人,一屋子裏的人,就數她最熱情,也數她對華影兒最好,但華影兒并不是跟她最親近,跟她最親近的是那個笑容很溫暖的沈翊。
沈翊一天到晚都忙,有時候晚飯時間都見不得他的影,哦,上次聽他說是要熟悉公司的運作流程,她才知道,夏侯家開了一家中型規模的廣告公司,是從一間印刷廠轉型過來的,此外,還經營着一家畫廊,在本市算是中産階級,家境還是相當殷實的。
她聽說,在一百多年前,夏侯家還是當地的望族,但在華影兒爺爺那一輩公司就出現了經營不善的狀況,她父親想力挽狂瀾,但是無力回天,家業算是漸漸沒落了。要複興家業,看來只能寄望于沈翊和夏侯凝霜了,因為她十分了解華影兒是根本對經商沒有一點兒興趣的。況且她是美術系出身的,要她去拯救家業,也着實為難。
夏侯凝霜學成歸來,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喘一口氣,就忙着回公司幫忙,晚上回到家時累得只差沒一沾床就睡了,哪還有時間跟林玳擡杠或是有意刁難她。
華影兒自認為自己的工作已經算是辭掉了,自然再也沒有什麽顧慮,林玳是自由歌手,雖然有時候會跟團一起去表演,但出不出演也沒有特別嚴格的限制,只消跟負責人說一聲便好。但林玳實在是忍受不了這樣百無聊賴的生活了,于是在夏侯家住了一個多月的今天,她終于忍不住問:“小影,我們還會回去嗎?”
“你想回去了嗎?”華影兒不答反問。此刻的她正在整理草坪,連頭也沒有擡。
“也不是說特別想,就是受不了這樣閑着沒事的生活,連說話都得控制住音量,我嗓子都快要憋壞了。”她嘀咕着抱怨。
“要不,你就回去看看你爸爸吧。”她放下手中的活兒,轉過身面對她,認真地提議。她是不打算回去了。
“唉,你都不知道,我一碰上關飏那家夥,就會跟他吵個不可開交,累心。”她揮了揮手,一臉不屑,但眸子裏分明閃過一絲溫情,柔和得像春日的風,存在,卻總是不明顯。
華影兒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臉蛋,笑着說:“你啊,該改改自個兒的臭脾氣了。”
“呵呵,沒辦法,性格這東西,就這麽一回事兒,改可以,可是難。”林玳聳聳肩。這樣說着時,遠遠看見夏侯凝霜的車往屋子這邊駛來,她選擇視而不見,拿起園林剪刀心不在焉地修剪起跟前的一株火棘。華影兒輕咳一聲:“林玳。”林玳緩過神,“啊”了一聲,轉過頭看她。華影兒好笑地說:“再剪下去這株火棘就得禿頂了。”林玳反應過來,又“哦”了一聲,放下剪刀拍拍手輕嘆了一聲。
這時,夏侯凝霜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卻沒有真走過來,而是直接進屋去了。林玳湊過去壓着聲音對華影兒說“雖說這女人頂讓人生厭,但不可否認,随便一看都覺得她真是美得像只妖精。”
華影兒笑着說:“怎麽,羨慕人家來着?”
林玳不屑地哼了一聲:“再美也不過是蛇蠍美人,我羨慕她什麽。”
華影兒的笑容又燦爛了些,像是卯足了勁要刺激她般:“撇開她的才能與抱負不說,就拿她眉目如畫的模樣來說,足以蠱惑衆生,早把咱倆給比下去了。”
林玳更不屑了,眉目張揚地說:“即便我不能長成眉目如畫的女子,也要活成笑靥如花的女子。”
華影兒看着她豪氣幹雲的樣子,一時竟忘了接她的話。多麽自信又驕傲的女子,她看着林玳臉上綻放的光芒,卻覺得此刻的她竟比夏侯凝霜還要來得美豔動人。
就在林玳回家的時候,張轶出現在了夏侯家。華影兒當時正邊喝着茶,邊捧着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