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一種愛,無關血緣
更新時間2013-1-20 16:21:22 字數:8529
林玳與鐘離洛走進自家的客廳。B市離S市相距甚遠,他們一路開車回來,中途除去吃飯休息時間,也足足消耗了一整日的時間。
林玳拖着疲憊的軀體率先走進客廳,看見關飏在,輕喚了一聲:“爸爸。”離家出走四年,理虧在先,終究有點底氣不足。
“怎麽,在外面野夠了?還知道有我這個爸爸?”關飏聞言,神色無異,依舊喝着熱騰騰的茶,眼皮兒都沒擡一下。說實話,他沒想到林玳會突然回來,但是他心裏生氣的成分比較多,誰能理解自己的女兒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且一走就是四年?就算別人可以,但他關飏不可以。
她一聽,犟脾氣又上來了,便怒氣沖沖來了一句:“您老應該慶幸,我出去野了四年,沒給您帶個野種外孫回來。”
“林玳!”鐘離洛低聲訓斥。即便父親的語氣欠佳,然而林玳至少不該火上澆油。
關飏并沒有生氣,還是悠悠然地喝着茶,“你要真敢帶回來,我自然有辦法将他弄走。”
林玳也許是倦極了,并不打算跟他吵,轉身準備上樓回自己的卧室。
她要偃旗息鼓,關飏卻不願善罷甘休,繼續咄咄逼人:“你當這裏是酒店可以讓你來去自如?”
林玳扶在樓梯扶手上的手用力緊了緊,然後緩緩轉過身,彎起嘴角嗤笑一聲:“我還真希望這裏就是酒店,這樣至少不會有人每天對我劍拔弩張,至少還可以有人對我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
“別一回來就豎起你身上的刺兒到處紮人,你還想我對你畢恭畢敬點頭哈腰?你大頭蒜吃多了吧你?”關老用力放下手中的茶杯。
林玳不服氣了:“就算是我大頭蒜吃多了,蒜味兒熏上腦了胡思亂想了,行了吧?如果爸爸一開始能對我做到和顏悅色,那麽我又怎麽會對您處處防備?”
關老怒不擇言:“林玳,你是唯一一個讓我後悔的人。”
林玳一聽,心尖處掠過絲絲疼痛,嘴角處卻揚起諷刺的笑,“那麽,我很慶幸我能夠擁有這樣的殊榮。”
林玳不懂,爸爸明明是疼愛她的,為什麽還要說那些重話來傷害她?而自己明明是敬愛爸爸的,為什麽又要與他處處為敵?
“你至今還認為你離家出走的行為處處在理嗎?”關老氣得分貝不由提高了若幹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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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若您非要對此耿耿于懷的話,那麽,我為我的所作所為對您所造成的影響感到抱歉。”林玳淡淡道。
“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如果爸爸還需要三跪九叩賠禮道歉,那麽我配合便是。”
關飏拿起茶幾上的杯子朝樓梯處摔,不偏不倚地在林玳的腳下摔了個粉碎。“你給我滾。”
她雙眼炯炯有神:“您确定?”
關老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了解林玳的脾性,若果現在他哪怕多說一個字,她都會選擇揚長而去。
林玳不再理會,徑自轉身上了樓。在她的意識裏,父親不接話就算是妥協了。
“爸爸,您不是跟我說,挺想念林玳丫頭的?”目睹戰争全過程卻未插半句嘴的鐘離洛開口。
“我就說她一句,她就将為父的威嚴掃地,那麽大牌的人,我哪來的資本,敢去想念她?”關飏極之不悅。想他戎馬半生,何曾試過讓人如此頂撞?
“林玳有她的驕傲,她也是愛面子的人。”
關老聽着更來氣了,“為父可以驕傲的資本并不比她少。”
鐘離洛挑眉笑笑,“那麽爸爸是打算用您引以為傲的資本來讓她再次離家出走?”
關飏啞言,林玳回來,他心裏自然是高興的。但她那個态度實在沒有道理。
“爸爸,林玳只是倦了,她休息一下自然會下來跟您道歉。”一路回來,林玳都沒怎麽合眼,她只是像沒有生命的物體,一直呆滞着。即便态度不對,但也無可厚非,畢竟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讓她筋疲力盡的了。
“你們開車連夜趕回來?”看着鐘離洛臉上明顯的倦意,問道。
“嗯。”昨夜看完電影時已是十二點多,從一座城市穿過另一座城市,加之鐘離洛對路段并不十分熟悉,更是耗時。除去吃飯加油跟稍作休息的時間,這個點數能安全到家已經不錯了。
關飏稍稍下了氣,略微沉思,對着廚房那邊道:“張嬸,晚飯不必叫林玳下來,飯菜為她留出一份,等她醒來時替她熱一熱。”
張嬸一聽,激動得握着鍋鏟就跑了出來,“林玳回來了?”
關飏白她一眼:“她回來你激動個啥?專心燒菜,小心糊了。”
張嬸嘟嚷一句,倒也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廚房。
鐘離洛擡眼看了看樓上,說:“我上去看一下林玳。”
“兒子……”關老叫住他,語氣中帶着些猶疑。
“嗯?”
“可不可以替我在林玳面前說幾句好話?”關老神情有些矯情,想當然爾,他一輩子大概也沒如此低聲下氣過。
鐘離洛無奈地笑笑,點了點頭。
敲開林玳房間的門,她正躺在自個的床上,對着天花板的照片看得出神。那張照片是他們三人的合影,那時他們都還小。合照裏,父親如所有大家長一樣坐在椅子上,并将林玳抱在懷裏,而鐘離洛則站在父親身側,場面煽情而溫馨。後來,林玳将這張照片放大,還找來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将照片做成噴畫,噴在了她卧室的天花板裏。噴畫占盡了整個天花板,場面甚為壯觀。只要房裏的人一擡頭,就能看到這張全家福。噴畫師傅手巧,做得天衣無縫,完美極了。難得林玳也有這般矯情的時候,但他并沒有為此刻意去恥笑她。
鐘離洛輕輕躺在林玳身邊,雙手枕在後腦勺處,“你小時候還真醜。”
林玳感覺身側的床凹下去了一塊,便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再轉過頭繼續看照片,“你倒越長越帥了。”林玳說得虛假。然而,這句話卻又是實話,鐘離洛确實長帥了,而且容易親近了許多,雖然別人或許并不認為。但是,她知道鐘離洛變了,也許也只有她知道鐘離洛變了。小時候,許是父親剛把他們領養回來,他們還不太熟絡的緣故,那時候,她總覺得鐘離洛眼裏的防備過深,難以親近。而現在,她跟鐘離洛,感情處得還不錯。
“爸爸他,還在生氣?”林玳問。接着又用猜測的語氣說:“他不像是這麽小氣吧啦的人吧?”
他如實回答:“沒有。”
她松了口氣,接着感慨:“爸爸他,或許真的老了。”
“但依然盛氣淩人。”鐘離洛補充。
林玳撲哧一笑,語氣柔軟了下來:“是我不應該一回來就氣他。”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跟爸爸的性格極其相似?你們都只是吃軟不吃硬,如果你願意服軟,他又怎會再刁難你?”
林玳神色認真地“嗯”了一聲。估計頗認同他的話。
他又問:“你打算住幾天?”
“明天一早就走。”
“爸爸就這麽讓你不上心?”鐘離洛聞言,愠怒。
她為自己喊冤,“洛,我只是不放心小影。”
“她有張轶。”
“我……”林玳想說,我想見小影。然而終究沒有說出口。她自嘲地想:林玳,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明明是想見張轶,不是麽?你管住了自己不去跟小影搶的沖動,卻沒管得住自己思念他的心。
“林玳,你休息一下,晚飯還是下樓一起吃吧,難得團圓一次。”
“現在幾點了?”
鐘離洛擡起她的手腕看了看表,“六點半。”
“張嬸張羅晚餐了沒?”
“快好了。”
“我洗把臉就下去,你叫張嬸上菜吧!”
鐘離洛沒再說什麽,起身走了出去。
半響後,林玳下樓。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關飏和鐘離洛已經入席。張嬸看見林玳下來了,于是眉開眼笑地上菜,高興得仿佛迎接的正是自己的閨女。
“小玳,你怎麽瘦了那麽多?待會兒記得吃多點,老爺吩咐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菜。”
“咳咳……”關飏假咳了一下,示意張嬸別廢話了,自己則徑自端起自己跟前的飯碗就吃了起來。
“謝謝張嬸。您也坐下來一起吃嘛。”林玳笑眯眯地說。
“我稍後再吃就好。”張嬸有些受寵若驚,別扭地站着,顯得有些矯情。
“都是自家人,哪來那麽多規矩?來,坐呀,客氣個什麽勁兒。”林玳道。
張嬸看了看關飏,關飏也不支聲,低頭吃飯。林玳看着不耐煩了,幹脆拉她在自個兒身旁坐下,然後去廚房拿了碗筷,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吃飯。
林玳夾了一塊魚肉挑了刺放進關飏的碗裏,再夾了一尾蝦給鐘離洛,才端起碗吃飯。吃了幾口,便了無食欲。她用筷子挑碗裏的米飯,挑着挑着竟然走了神。
“我家的米飯不是讓你拿來調戲的。”關飏看不過眼。
“對不起!”林玳回神,慌忙道歉。
關飏心中竊喜,但喜不形于色,“看來天要下紅雨了,林大小姐還會道歉呢。”
“現在是誰身上豎着刺兒啊?我都向您道歉了,您就算不滿意,虛僞接一下能怎麽着?”林玳“啪”的一聲将手中的筷子拍在餐桌上,不悅的說。
關飏也将筷子一拍,“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我已盡力誠懇了。”
“我看你天生就是個野孩子。”
“我是您撿回來的,是不是野孩子您不是最清楚麽?”她反唇相譏。
“是,也難怪當初沒人願意領養。”跟林玳同齡的孩子幾乎都被人領養走了,當然,林玳也是被人領養過的,只是不多久就又退了回去,久而久之就再沒人敢領養她了。用孤兒院院長的話說,就是這孩子太野了,根本沒人馴服得了。然而關飏不信邪,就要非領養她不可。而且,他也非領養她不可。
“很可惜,您現在才後悔恐怕有點晚了。”
“我确實是後悔自己領養了一個婊子生的孩子。”話一出口,關飏便後悔了。言多必失,看來老話說得不錯。
“關飏,你別欺人太甚。”林玳“嚯”地站起來,對關飏怒目瞠視。她從不介意別人評價她的出身,但她絕不允許別人對她的母親說三道四、指手劃腳。
“林玳,你少目無尊長。”
“我看您是無事生非。”
“我看你是死性不改。”
“我說您冥頑不靈。”
“你是朽木難雕。”
“您人頭豬腦。”
“你尖嘴猴腮。”
“您心胸狹窄。”
“林玳,你給我滾。”二度舌戰,二度以關老的“你給我滾”收場。
“關飏,我告訴您,今兒個您要我滾,日後就甭指望我能回來。”林玳簡直氣瘋了。心想自己果然是撿回來的,別人讓自己滾自己就得滾,太沒人權了。
“夠了,坐下來吃飯。”鐘離洛冷聲說。
“你們吃個夠。”
“林玳,惹惱我的下場與代價相信你負不起。”鐘離洛淡淡地警告她。
“你想怎樣?”林玳第一時間想到了張轶與華影兒。
“那得看你想怎樣。”
“鐘離洛,你若敢動他們一根毫毛,我都會恨你一輩子。”林玳恨恨地說。每個人都有脾氣,今天他們算是觸到她的底線了。
關飏後悔了,他應該順着林玳,讓彼此都有個臺階可下,但現在臉怕是越撕越破了。
林玳坐下來繼續吃飯,開始變得格外沉默,神情卻是憤憤然。鐘離洛看着低頭吃飯的林玳,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在心底輕輕嘆息:林玳,你告訴我,我當初是否該拒絕你要我帶你回家的請求?或許,你跟父親相隔千裏彼此思念也比眼前的劍拔弩張要來得好吧!
一旁的張嬸看得瞪目結舌,呆若木雞。她不是第一次見關飏跟林玳争吵,而是第一次見到鐘離洛的話如此有威懾力。看來平日裏最少話的人,才真是最有實力的人。
“那個……,林玳,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就招架不住了,至于嗎?”關飏心生內疚,希望可以調節這滿堂讓他給弄壞了的氣氛。他深知林玳脾氣犟,所以他的語氣極盡讨好,一副“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憨樣兒。
“關飏,換您在外漂泊四年,好不容易回趟家還得遭人冷嘲熱諷的,您受得了嗎?況且,有您這樣開玩笑的嗎?”林玳沒好氣。
“我……”關飏想,又不是我趕你出去的,這會兒倒怪起我來了。想是這樣想,但嘴上沒敢說。
“您別說,讓我先說,再說了,您有作為父親的樣兒嗎?您就不能像別的父親一樣施點兒慈愛、灑點兒溫暖什麽的?我一回來您就噴火,我還得問您,您至于嗎?”林玳正好說到激動處,于是又放下碗筷,憤懑不平,喋喋不休。
關飏不服氣了,“我怎麽說也是你的父親,我擺點嚴父的架子能怎麽着?”
“怎麽着?您就用您那所謂的嚴父架子來打擊我回家的熱情?”
“你別把你不想回家的借口弄到這份兒上來,還夠不着邊兒呢!”
“我不回家自有我的理由。”
“有什麽理由那麽了不起讓你一走就是四年?”
“都一把年紀了,就不能少管點事兒?”她并不想讓關飏知道太多當年的事情。
“我再怎麽老都還是這個家說事的主兒。”
“我跟您真是無法溝通。”
“林玳,我覺得你的态度從一開始就不好。我也不求你怎的有孝心,我只是想你多回家而已。”關飏語氣軟了下來,但霸氣猶在。
“那您說說,我該多久回來一次才算合情合理?”
“回家在你眼裏就這麽例行公事?”關飏脾氣騰地又上來了。
“我吃飽了。”林玳起身上樓,任由關飏如何瞪她的背影而置之不理。
“她就這麽我行我素?”關飏将臉轉向鐘離洛。氣得兩眼發直。
“爸爸,我們明天一早就走。”
關飏一愣,随即大發雷霆,“走走走,全都走,走了就都他媽的別給我回來。”說完也起身上樓,少頃,樓上響起一陣巨大的關門聲。門板撞上門框的聲音如一頭兇猛的獅子在咆哮,那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久久回蕩,吞噬掉這個家最後的一點溫度,稍後,一切回歸原狀,卻再也覓不回那種家的感覺。
“張嬸。”
“少爺,您有什麽吩咐?”坐在鐘離洛斜對面的張嬸目睹臺風全過程,正目瞪口呆的緩不過神。聽到鐘離洛喚她,便戰戰兢兢地看過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掃到臺風尾。雖然整場戰争少爺都沒說幾句話,但她就覺得沉默的少爺比一直吵吵鬧鬧的老爺小姐來的可怕。
鐘離洛盯着桌上幾乎沒動的菜肴嘆了口氣,道:“把飯菜再熱一下,稍後給老爺和小姐房裏各送一份。”
“是。”張嬸恭敬地應道。
鐘離洛起身上了書房。
張嬸無奈地搖頭,這個裝潢得極其溫暖的屋子,卻極少可見主人們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吃一頓飯。看來,越是性格相似的人,越是難以和平相處,人與人相處,理解和包容何其重要。
這個屋子裏住着兩種個性鮮明的人,一種人希望所有人永遠躲在他的羽翼下成長,一種人希望掙脫束縛看看大千世界。然而前一種人套不住他想套住的人,後一種人則掙不斷與其同命相連的根。因此,他們不斷鬥争,互相傷害,到了全部都傷痕累累了卻偏偏還固執地始終認為是對方的錯。
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戰争是世界上最令人覺得無奈的戰争,無論任何一方勝利了,都僅僅得到一個痛徹心扉的結局。
然而每個人又都有驕傲倔強的時候,不服輸是我們最後的武器。
“老爺,是我。”張嬸把飯菜端上去,敲響關飏的門,然而裏面的人壓根兒就沒打算回應她,無奈之下只得試着轉動門把,發現關飏并沒有鎖上房門。
關飏坐在沙發上抽着他的雪茄煙。張媽自顧自将飯菜一碟一碗地放在關飏跟前的小方桌上,她也沒理會關飏的臉色有多陰沉。在這個宅子裏工作了整整十八年,她足夠了解自己老爺的脾氣。他雖然暴躁得可以,也或許她就這樣子進來,随時都有可能成為炮灰,但至少她可以确定他還不至于要殺了她來解恨。
本來這裏沒有管家,沒有傭人,全是那些老爺所謂的兄弟們,總的來說,就是一屋子都是純爺們兒。後來老爺打算領養少爺和小姐,才請了她并讓她入住這裏。再然後,就是小姐不喜歡屋子裏全都是男人味兒,關飏想着也對,一屋子的男人,還是打打殺殺的人,對孩子的教育确實不好,于是在林玳入住這裏不久,關飏就把他們全都攆了出去。關飏已經金盤洗手,但那些兄弟還是發誓要緊跟着,說是怕關飏仇家衆多,會遇不測,所以也沒敢走遠,就住在關飏家的附近,随時保護着自個兒老大的一家。
這樣算下來,她算是目睹宅子裏每一場戰争的人。老爺愛面子,他當然不願意外人看到自己的兒女是怎樣忤逆自己的。然而,整座宅子平時只有老爺和她一起,好在老爺害怕孤獨,也是一個面惡心善的人,所以這是她至今看了那麽多場戰争還能活着的原因。
想着老爺也怪可憐的,什麽血雨腥風沒遇見過,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處理過,這個可謂叱咤風雲的人物,現已年過半百,卻栽在自己的孩子手裏。好吧,他們要往外飛,他就讓他們飛,但誰料他們自由慣了就開始無法無天了起來,當老爺想管他們時,才發現他們已經比當初更加無法駕馭。
“張嬸,該幹嘛幹嘛去,甭來這兒煩我。”關老冷冷地道。
“我說老爺,小姐難得回來一次,您就別添堵了。”張嬸不怕他,因為她篤定他不會對自己怎樣。人就是這樣,人身安全無虞之下,就會變得不知天高地厚起來。
“添堵?誰添堵了?你也不看看她那嚣張的樣兒。”關飏的聲音随着他的問句漸漸增大。
“小姐本來很好說話的,不知怎的遇上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張嬸平日是不會在林玳面前稱呼她為“小姐”的,因為林玳說那樣生疏又見外,還特別迂腐,她不喜歡。但在老爺面前,她還是得守住分寸。
“依卿之言,都是我的錯?”關飏心中的火苗越燃越旺。敢情是他平時不擺架子,現在連傭人都敢出來說他的不是了?
“本來就是。”張嬸嘀咕。世界上總有不怕死的人,張嬸如若不屬此類,那麽八成是神經過于大條了。
“張嬸,你再說一句我立即讓你告老歸田。”
“就算要我告老歸田,您也應先填飽肚子不是?”
“張嬸,我警告你,你別也學林玳那厮來觸我底線。”關飏怒吼,整一活火山。
張嬸拿起托盤,“您最好趕緊吃,吃完這頓興許下一頓就得自己動手了。”末了,還補上一句,“老娘我立即就要告老歸田了。”說完走出去帶上門,任由老爺子的咆哮聲響徹整座宅子。
“少爺!”張嬸關好門轉身時剛好于走廊裏看見鐘離洛,心裏既驚又怕,連眼神都不知該往哪放。在她看來,始終是脾氣暴躁的關飏遠比眼前的男子來得容易相處,鐘離洛過于深沉,當對方讓你摸不清他的底時,才是可怕的。她雖然照顧他直至長大,但卻到現在都未能摸清他真正的脾氣。他不但身世是個謎,簡直什麽都像個謎。
“爸爸吃過了?”鐘離洛淡淡問道。
“沒有。”
“他沖你發脾氣了?”
“也不是,我就是替小姐說了一句話,老爺他就……”
“張嬸,你去把飯菜給林玳送去吧。”
“噢。”
“別跟她提起爸爸。”
“是。”張嬸唯唯諾諾地下樓去了。
鐘離洛推開門走進關飏的房,看見關飏在抽煙,他走過去拿下雪茄将它按熄。看到桌上的飯菜完全沒有動過的跡象,鐘離洛終于不悅地皺了皺眉。
“怎麽,連你也對我有意見?”關飏言語中難掩諷刺。想他把孩子養那麽大,卻反倒一個個比他還會耍脾氣。現在,連自己的傭人都可以沒大沒小的教訓起他來,他臉色能好就是奇跡。
“先吃飯吧。”鐘離洛在他身邊的空位置上坐下,故意忽略掉關飏的怒意。
“還吃什麽吃,剛才不是都吃過了麽。”關飏沒好氣地說。
“區區一林玳,就把您氣得吃不下飯了?”激将法雖然過時,但對關飏依然奏效。
“小樣的,就憑她?”說完,還真端起飯碗吃了起來。發了一晚上脾氣,他也真的餓了,只是苦于沒臺階下,這樣想來,鐘離洛這小子比林玳那丫頭貼心多了。
鐘離洛狀似無意地說:“吃完我們出去散散步。”
“散步?”關飏發懵,都幾點了,還散步?
鐘離洛認真地點頭:“嗯。”
“就我們倆?”關飏試探性問。
“林玳也去。”
關飏一聽,像小孩一樣耍起了脾氣:“我不去。”
“爸爸,別裝了,林玳明天一早就走,您就不想與她多相處?”
“裝?你這是什麽話?”關飏尴尬得耳面通紅。
“好了,半小時後樓下客廳見。”鐘離洛也不跟他辯,站起來離開關飏的房。
關飏不知鐘離洛是怎樣說服林玳的,反正他下樓時他們就已候在客廳裏了。
鐘離洛看見關老,淡淡一笑,“走吧!”
三人一前一中一後的走了出去。鐘離洛在前,關飏在中,林玳在後。關飏此刻的心是極其滿足的,一兒一女,一前一後,就像他生命中的守護神,正滴水不漏地守護着他。然而過了今晚,他們又要各處不同城市,一想到此他心裏就堵得慌,表露出來的自然不是什麽好臉色。
“關飏”,林玳突然開口,“我不生您的氣了。”換句話說,我林玳都不生氣了,關飏你還氣呼呼的是個男人麽!
關飏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他想要發飙,鐘離洛及時開口:“爸爸早就不氣了,他還說要把他窖藏的1874年的伊甘貴腐酒作為你今年的生日禮物送給你呢,爸爸,是不是?”
林玳狐疑地看着他們。那酒是關飏連碰也不允許她碰的,說是林玳那豪飲的勁兒着實糟蹋了那麽好的酒。人說伊甘貴腐酒是葡萄酒中的香奈兒,光是聽說就讓人垂涎不已了,如此美酒佳釀,他關飏會舍得?
關飏只有幹笑的份兒:“呵呵……是啊是啊!”心想鐘離洛這小子忒狠,那瓶酒他六十大壽的時候也沒舍得喝,卻沒想到舍不得喝的代價是,眨眼功夫它就易主了,一想到此心就倍兒疼。鐘離洛這一次給他的臺階,讓他付出的代價可真大,而且,可恨的是,不順着他的臺階下,自己與林玳之間必然少不了又是一場戰争,這是他不願得到的結果;順着下了,自己不但承認了自己是錯的一方,還損失心頭好,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無論怎麽算,好像他都注定是輸家。
這鐘離洛也實在高明,不但遂了林玳的願,又穩住了場面,最主要的是,還一句話堵得他欲怒不能,怒了,就顯得自己真的是小家子氣;然而不怒吧,心愛的酒就那麽沒了。但是,一想到用一瓶酒可以消除自己與林玳之間的戰争,又覺得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
“爸爸,您這樣子才可愛。”林玳得了便宜還賣乖。
“好說好說。”關老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讓人完全形容不出那是一種怎麽樣的表情。
“爸爸,以後,我會勤些回家的!”林玳說得出奇地認真。她明白的,爸爸當初領養他們的初衷,就是想着老來有一兒半女承歡膝下,而不至于孤獨終老,現在,爸爸老盼她回來,也只是想找一份家的溫暖罷了,當然,這其中不乏親人的愛。如若換了以前,她或許還可以用她生命的大部分時間來陪他,但是現在,她的罪孽如此深重,一切一切,早已變得身不由己了。
“林玳吶,爸爸不是非要跟你吵,你也知道你這四年來有多過分啊。”聽到林玳如此認真的語氣,關飏略顯尴尬,別人服了軟,他反倒不知所措了起來了。
林玳掖了掖關飏沒扣上的薄外套,才說:“好啦好啦,我們吵架還是第一次嗎?反正我都習慣了。我知道是我虧欠了您,我會盡量彌補的。”關飏一手将她帶大,而她,卻一轉身就幹脆得連個背影都沒留給他。将心比心,關飏生氣理所當然,反思自己,反倒是自己的行為表現得相當的幼稚。
“記得你的承諾。”關飏又擺出大家長的範兒。
“好啦,知道啦。”林玳順着臺階下。
鐘離洛在一旁看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心底升起陣陣滿足感。林玳在慢慢成長,她已慢慢懂得如何體恤父親,并懂得負起責任,努力救贖自己所犯下的業障,只是,她還缺乏勇氣去勇敢地坦承自己的錯誤。
他知道,她早晚有一天會因華影兒而受傷,這是因果循環,任何人也幫不了她。只是,不是所有的彌補,都可以愈合傷口。即使她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讓華影兒回到當初,更無法讓自己不再罪不可赦。他心疼她,有些事,他或許無能為力去阻止,但卻可以竭盡全力去挽救。他,必須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