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愛不能成雙,則成殇
更新時間2013-1-17 0:46:09 字數:5579
華影兒醒來第一眼,便看到四周陌生的環境,接而慣性地尋找陽光,卻于光源處瞥見立于窗前的張轶。她想坐起來,卻一陣暈眩。
張轶還穿着昨天的西裝,華影兒猜測是他一直在照顧自己。張轶不知在沉思些什麽,卻是分外出神。華影兒壓根不想打擾或勞煩他,奈何口渴難耐,致使她不得不開口叫他。
“那個……張轶,呃……”想想覺得不妥,時隔四年,他們已經沒有想象中那般熟絡了,于是改口,“張轶師兄,能否,替我倒一杯水?”華影兒發了高燒,又昏迷了一夜,此刻醒來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有如灼燒般疼痛,而且開口說話更是顯得困難。
張轶聞聲轉身,急忙走過去替她倒了一杯水遞上去。
“謝謝師兄。”
張轶在聽到這個稱謂時,眉頭用力地皺了皺,倒也沒說什麽。他知道華影兒在想什麽,她已經不稱呼他為“總經理”了,說明她潛意識裏認為她已經成功辭職并且已經不是他的員工了,但他并不打算讓她如願。
“我睡了很久嗎?”
張轶盯着她看,沉默不語。
華影兒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那個……我在問你話呢!”
“你的請辭我并不打算批。”張轶答非所問。
“你憑什麽?”她氣不打一處來,即便他高高在上,她還有人身自由呢。
“我挽留你。”
她聞言,一怔,“張轶,你這算是求我留下來?”
“就當做是。”
她瞬間心情大好,“但是,總經理,你完全沒必要如此纡尊降貴地挽留我這個如此卑微的并且毫不敬業的小職員啊,反正,職我是辭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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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知,你與公司的合約還沒到期,而我又不批準的話,”他刻意停頓一下,“你估計得賠償我公司一大筆的違約金吧。”
“我違約又如何?”她在心底快速地盤算着違約金的數目,心想自己還有點積蓄,應該是夠賠償的了。
“你當真認為你走得了?”
“你憑什麽認為我走不了?”
“堂堂企劃部副經理就如此意氣用事?”
“堂堂總經理不也是如此的強人所難?”
“我該為我的影響力大到讓你棄前途于不顧而自豪嗎?”
“面對做事如此不問緣由獨斷專橫猶如秦始皇的上司試問我有什麽前途可言?”說完她痛苦地皺了皺眉。大病初愈,加上吵架本身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她感覺喉嚨幹燥得猶如撒哈拉沙漠一般,好生難受。
“如此說來,是我的到來影響了你的發展?”
“難得秦始皇還會反思己過。”
“既然在此你已無發展的餘地,那麽就跟我回去。”
“如果我偏不呢?”
“看來你恢複得不錯,我替你辦出院手續。”
張轶未待華影兒反應過來,已走出病房。
華影兒斂下眼睑,他還是如記憶中一般,執着得可怕。
張轶回來時,華影兒再度睡着。她本就營養不良,又長期勞累,再加上剛才與張轶拌嘴耗費了她太多的氣力,會倦理所當然。
張轶輕輕抱起她,駕車駛回住處。
她再度醒來時,又是一個漆黑的夜。
張轶煮了粥端進來,華影兒急忙問:“這裏是哪裏?為什麽不把我送回家?林玳呢?”
張轶看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好笑地搖着頭解釋:“這是我外婆的家。”他又不是豺狼虎豹洪水猛獸,她至于一副防狼防賊防暗算的模樣嗎?
“我要見林玳。”
他把粥擱在床頭櫃上,說:“你認為林玳那粗心大意的丫頭可以把你照顧好?”
她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那麽想必師兄是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照顧我的最佳人選了?”
他滿意地點頭:“難得你有這樣的覺悟。”
“我要回家。”她氣結。鼓着腮幫子逼視他。
“可以,在你養好身體之前。”
“我病不是都好了麽?”
“你真認為你自己的身體可以硬朗到不藥而愈?”
“那麽你應該把我留在醫院裏繼續治療。”
“沒那個必要,再說這裏有家庭醫生。”
“你不要告訴我你不讓我回家也是因為你所謂的該死的沒必要。”她直接忽略掉他的後半句話。
“你能理解自是最好。”
“張轶,你少用你對付其他女孩兒的無賴招式來對付我。”
“華影兒,你別低估了你自己野蠻任性的程度,她們比你可是好對付多了。”
“你不在公司運籌帷幄、指點江山,卻把時間空耗在與某一女子的吵架上,你不覺自己的行徑有夠幼稚的麽?”
“連區區一小女子都贏不了的話,我又怎好回公司運籌帷幄、指點江山?”
“這好辦,我主動認輸便是。”
“勝之不武,顏面何存?”
“張轶,我看上帝八成是打瞌睡了,不然怎會如此眷顧你這樣的人?”
“華影兒,你再不進食,相信上帝會很樂意看着你的小命慢慢幹癟的。”
“張轶,我是刺猬,即便你不害怕被刺傷,但無論如何付出,都是不值得的。”華影兒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悲傷地說,華影兒的話說得毫無章法,但張轶懂她的意思。
“那麽就讓我來軟化刺猬的刺。”
“如果我是洋蔥呢?”
“洋蔥?華影兒,你別以為自個兒身上有那麽一股辛辣味就可以充當洋蔥姑娘。”張轶開玩笑道。
“張轶,不是每一份愛都能有你所期待的結果。”她嚴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
“但你至少得讓我看到我的愛情開花了。”她固執,他更甚。
“你的堅持讓我感到疲憊。”
“我只是怕如若我不堅持的話,你受傷的時候無以為栖。”
“但你該知道,有些堅持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你自己的傷害。”
“我只會懊惱我的自我傷害無法為你收獲你想要的幸福。”
“張轶,有些事,即使我們再怎麽努力,到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無能為力。你懂麽?”她很感動,有生之年竟可以遇到一個如此愛她的人,但是她是注定無以為報的,所以她不要。
張轶心痛這樣的華影兒,如果許願真的能達成願望,那麽他希望自己有能力拯救她的絕望,将她帶回四年前,并竭盡全力保護她,以防止一切悲劇的發生。但華影兒說得對,有些事,即使再怎麽努力,到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無能為力,他贊同她的話,但絕不輕易放棄。
“先吃點東西吧。”張轶把碗遞給華影兒。
華影兒蒼白地笑笑,接過碗。
“我去書房處理公司的事,就在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華影兒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張轶……”
在張轶就要走出房間的時候,華影兒叫住了他。“謝謝你,四年了,只有和你拌嘴時我才仿佛找回了最初的自己,謝謝你,讓我還能憶起曾經的自己。”
張轶沒有轉身,只是語氣平靜地說:“小影,曾聽別人說不要對愛你但你不愛的人說謝謝,我以前不懂,但是,你知道我現在最怕聽到什麽嗎?”張轶頓了頓,然後才說:“正是你的道謝,因為,感覺真的很傷人。”說完,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
他無法面對對他面帶感激的華影兒,他無法承受華影兒一次次地将他從身邊推離。
她看着張轶落寞的背影随着房門的關上而消失,心尖處酸得無以複加。
張轶,對不起,原諒我無法給予你你所期待的回應。
張轶步進書房,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處理公務。他起身下樓,看見外婆在客廳裏品茗,外婆以前是營養師,因而很注重養生之道,品茶是其人生一大樂事。他走到外婆身邊坐下,外婆微笑着遞給他一杯茶。
“謝謝。”
外婆笑得和藹,“她醒了?”
“嗯。”
“她,就是你反抗你爸爸對你婚事安排的原因?”外婆試探性地問。
張轶笑笑,答非所問:“外婆覺得她如何?”外婆的推理對了一半,他抗拒父親對自己婚事幹涉的原因,确實是因為華影兒。然而,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沒有華影兒,他也絕對不會答應父親為自己所張羅的婚事,他不是傀儡,不會任人操縱,他也如普天之下的年輕人一樣,渴望有一個自由和自主的美好人生。是的,倘若沒有了父親強有力的臂膀的攙扶,他或許會跌得很疼,但每一步卻也走得踏實、歡欣。
“在沒有深入了解的情況下,我不好評價。”外婆喝了口茶,“但是,針對我之前在面館見到的她,就覺得她實在是活力不足,憂郁有餘。”外婆評價倒是十分中肯客觀。
“外婆不喜歡她?”張轶挑眉。
外婆笑着搖頭,看着眉宇間盡是倦意的張轶,良久才說:“外婆是怕你疲憊。”
張轶盯着手中的茶杯,輕輕左右轉動着杯身,靜默一下,方道:“她曾經,心靈受過很嚴重很嚴重的創傷。”
“看得出來。”外婆用試探性的口吻詢問:“你打算娶她?”
“想,這是我一生中最想做的事,可惜,我能給的,終究不是她最想要的。”張轶無奈地笑。
“哦?你的魅力與自信在回國的途中都掉海裏了?”外婆揶揄他。
張轶放下杯子,輕輕摟着外婆的肩,笑道:“這責任得追究外婆,當年可是您将我趕出家門的。”
外婆爽朗大笑,“我這不是把你接回來了麽?”
張轶笑着用手拂了拂外婆鬓角處蒼白的發,心卻微微抽痛。他發現,即便外婆保養得很好,但滿頭的鶴發與眼角處的皺紋還是出賣了她,外婆真的老了,匆匆幾十年仿佛只是一瞬,卻使得她再也不是那個為了他可以一次次與父親據理力争的強悍婦人了。
“外婆,我們請人管理面館吧?”
“為什麽?外婆還管得了。”
“我只是怕你太累。”
“不。”
“外婆!”
外婆握握張轶的手,“面館是你媽畢生的心血,只要我一天還能動,我也就不願意假手于人。”
張轶啞言。他知道,面館是母親畢生的心血,所以外婆才珍而重之,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輕易掐斷外婆對母親留給她的那麽一點念想。
“孩子,外婆自當懂分寸,放心吧!”
“嗯。”
沉默許久,張轶又說:“外婆,我那天在面館遇見過小影,她經常去嗎?”
“嗯,那個女孩兒是經常來面館,有時候會和另一個短頭發的女孩兒來,偶爾也會自己來,但是,她自己來的時候,都只是要一碗面打包走,只有和另一個女孩兒來時才吃那麽一點點,她消瘦得令人心疼,因為這樣,我才開始注意她的。”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是自家的面不合她的胃口呢,後來才發現,她仿佛一直都這樣的。站在一個營養師的角度看,她不得不懷疑華影兒是不是得了厭食症。
張轶猜想,另一個女孩兒應該就是林玳,而打包面走的,也是為了林玳。“外婆,我打算将她留在這裏一段時間,您沒意見吧?”
“這是好事,不能有意見啊。”
“那至于如何養胖她,就靠外婆您咯。”
“你就不怕我将她養成球形身材?我可是城裏有名的營養師。”
張轶失笑,“只怕您得下苦功了。”
喝過粥,華影兒已然了無睡意。她左右打量卧室,卧室以深藍色調為主,冷色調,十足的陽剛氣息,她猜想,這大概是張轶的卧室。
走至窗前,窗外風景俱佳,想必當初在取景方面着實下了一番功夫。她坐在乳白色的地毯上,陶醉于迷人的夜色中。秋風拂面,她喜歡這樣的夜,喜歡這樣的閑适,看盡車水馬龍,賞盡燈紅酒綠。
張轶進來時,便看見這樣的華影兒。落地窗戶大開,白紗窗簾随風起舞,天花板略顯昏黃的燈光散發出暖暖的光芒,華影兒慵懶地抱膝而坐,全神貫注于妖嬈夜色之中。此情此景,溫馨而唯美。然而霜染秋夜,她的身子會吃不消。
他走近,在她身後停下,溫柔地說:“早點休息吧,別再着涼了。”
她并沒有回望她,只是淡淡地道:“張轶,這裏真美。”
“嗯。”曾多少個夜,他都習慣性地立于窗前,想着不知身處何方的她是否安好。雖然窗不是眼前的窗,但思念卻是不變的。
“張轶,我想林玳了。“她依舊沒有轉過頭看他,而是目光迷離地看着窗外。
張轶沉思一下,“我過幾天把她接過來看你。”
華影兒心裏突然又疼痛了起來。這就是她認識的張轶,無論什麽時候,他都為她着想,可是,她卻總是不得不辜負他。他說接林玳過來,而不是讓林玳過來,為她,他付出太多,但她注定只能虧欠。或許,愛不能成雙,則成殇。
張轶彎下腰,輕輕抱起她,察覺到她的體重實在是太輕了,不自覺地又皺了一下眉。他大步走回床邊,放下她,為她蓋上被子,動作一氣呵成,表現也理所當然。
他直起身子,将手放進西裝褲口袋,“睡吧!”說完便轉身準備走出去。
“張轶”,華影兒叫住他,“跟我說說你這四年來所遇到的事好麽?”
張轶默立一下,有些驚訝,“你真的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他那麽愛她,她關心他于情于理。
“小影,你該知道,你這樣會讓我想得更多。”
“我想,至少我有義務去關心你。”
張轶嘆了口氣,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四年前,當我發現你不見了時,我發了瘋般找你,我甚至動用家族的一切力量,哪怕翻天覆地,僅僅是希望有人可以幫我将你帶到我跟前,讓我知道你一切都好。”他看着她,飽含深情。
“但是,在找了你将近一個月,你還是杳無音訊時,我開始慌了,我怕,怕你消失于我的世界裏,再也無覓蹤影。正在我絕望得無以複加的時候,外婆來了,她勸我去留學,我知道那是爸爸的主意,但我也知道這是外婆第一次跟爸爸站在同一陣線。我大聲喝她,那是我第一次對她發脾氣,也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愛情不但不被人尊重,而且還被徹底否定了。外婆流着淚任我發脾氣,待我歇斯底裏得倦了,她才說她的理。
“外婆說,我并不是不尊重你的愛情,更不會否定你的愛情,相反,無論什麽時候,外婆都願意以你的意願為重。但你該想一下,如若你放棄充實你自己的機會,放棄對人生的希望與憧憬,并且從此一蹶不振,以後你真找到她了,你又該拿什麽來愛她?你有一生的時間去等她,去尋找她,去呵護她,去守候她,但是,關鍵在于你可以給她些什麽?
“我不得不佩服外婆的冷靜與睿智,她用溫和的語氣,不緊不慢的語調,不提家族利益,不提長輩期望,卻句句牽及于你,卻恰恰句句中我要害。
“于是,我心甘情願地坐上飛往美國的客機。外婆說得對,你想逃,我就用一生的時間去追,哪怕結果未必能如我所願。
“四年,我努力地生活,就是為了某一天找到你時,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給予你更好的。”華影兒知道,張轶無論四年前抑或四年後,無疑都是優秀的。四年,他是如何堅持過來的?自己又為他做過些什麽?
“那家面館是?”
“那是媽媽的心血,現在由外婆來經營。”
“張轶,是我當初不夠成熟,才讓你承受如此多的痛苦與壓力。”
只見他哀傷地問:“小影,我如何才能讓你不逃避?”
她早有心理準備,一旦她關心張轶,他便會無可避免地又繞到這個問題上來。她試圖用溫柔的語調來安撫他低落的情緒:“張轶,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即使積攢一輩子的勇氣,也未必能夠心平氣靜地去正視。”
張轶看着她,他認為這樣的話題應該到此為止,因為要她回憶,無疑太過殘忍,而且他于心不忍。
“睡吧!”
張轶走出去,于關上門後,盯着門把發了一陣呆,那金屬折射出來的光,刺得他的眼睛一陣疼痛,就如華影兒的話一樣,所散發出的絕望同樣令他的心疼痛不已。卧房裏的華影兒心情也是複雜的,她盯着天花板,久久無法入睡。
只因造化弄人,她不愛他,便注定辜負他。漸行漸長,也漸漸明白了一些之前想不明白的問題,原來并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圓滿,也并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夠不被辜負。
或許,她自以為恰當的關懷,恰恰才是對張轶最厲害的蠱惑,最致命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