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誰的執念,蒼涼了誰的等待
更新時間2013-1-16 0:15:09 字數:8642
窗外的陽光放肆地從落地窗戶射入卧室,伴随着初秋的氣息傾瀉而來,十分怡人。
華影兒起床時林玳已經出了門。洗漱完畢後走進廚房,發現冰箱的門上貼着便利貼,依舊是林玳一直引以為豪的小楷,內容無非叮囑她記得吃飯添衣之類。字體結構疏朗,特別賞心悅目。華影兒盯着便利貼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她仿佛心安理得地習慣了林玳的好,仿佛認為這樣的平靜可以維護一輩子。
如果張轶沒有出現,也許可以的;如果鐘離沒有出現,也許可以的;如果夏侯凝霜沒有出現,也許還是可以的。但是,他們仿佛約好了般,竟在四年後的同一天全再次出現于她的生活中。她想要的平靜,或許只屬于童話。
她走至餐桌,空腹喝了杯豆漿,她知道空腹喝豆漿不好,但她必須藉此以淹死心裏肚裏的感傷,望了眼餐桌上的食物,雖然昨天到現在粒米未進,但她毫無食欲。
收拾好上班需要的資料,換上鞋子出門。
今兒路堵得有點嚴重,車子走走停停,急煞了一群趕時間的上班族。經過公交車的一路搖晃,在她忍不住要吐之前,公車似掐準了時機般恰好到達離華影兒公司最近的站點。她悲哀地想,她的胃,估計快經不起這樣子折騰了。
她所在的公司成立只有六年時間,時間雖短,但業績卻是相當好的。也由于這一點,她對素未謀面的頂頭上司有着無法言喻的崇拜感,這是她願意替公司賣命的原因之一。
華影兒擡腕看表,心知自己已然遲到,早上的行政會議定在九點半舉行,現在已是十點零五分。進公司四年,這是第一次遲到,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沒忘記,今天的行政會議,是她那個素未謀面的頂頭上司主持的。再深深地吸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吧。
推開會議室的門時,她毫無預警地看到了坐在主席座上的張轶。她确實驚訝,其一,以前她只知道張轶的家境不錯,但沒想到他竟富有到年紀輕輕便能夠主宰一家上百人的公司;其二,他主宰的公司偏偏就是自己所在的;其三,自己在公司呆了四年居然沒想過要打聽打聽頂頭上司的全名,果真不能搞盲目崇拜。
張轶的驚訝并不亞于她,他以為自己又要費一番功夫尋找她,卻沒料如此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挑眉看了看有些禿頂的副總經理,副總經理自問身經百戰,接觸過不少大人物,布料卻還是在張轶詢問的眼神下慌了心神,只見他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介紹:“總經理,這位是企劃部的副經理華影兒小姐,影兒,這位就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
張轶将目光轉移到華影兒身上,挑了挑眉。影兒?叫得如此熟絡,想必她在這裏生活得相當不錯。
華影兒禮貌地笑笑,略微彎腰,“對不起,我遲到了。”她的表情十分謙恭,認錯态度也良好,再說也不是犯了什麽大錯,按理說是值得原諒的,然而,張轶只是高深莫測地微笑着,用帶着淡淡諷刺的語氣說:“就這樣?我們公司的員工,如此不守時還都可以如此若無其事雲淡風輕的麽?”
在張轶的印象裏,華影兒一直是個守時的人,今天的遲到,終歸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副總經理感覺脊梁有些發涼,一邊是至高無上的頭兒,一邊是才華滿腹的愛将,一邊不可得罪,一邊急需偏袒,這讓他這個用林玳的話說十分老奸巨猾的商場高手也手足無措了起來。林玳,本也是這家公司的員工,就是跟這位仁兄拍了桌子才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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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張總是否現在就要執行您的裁員措施?”華影兒不緊不慢不慌不張地問。她本不想橫生事端,偏偏張轶得理不饒人,她突然就不想在他跟前示弱了。衆人聞言,紛紛倒抽冷氣,公然跟上司叫板,估計是不想混了。然而并沒有人站出來替她說半句話,都只是抱着旁觀者看戲的态度冷觀全場。
公司正值擴張,按理說很需要人手才是的,但由于當年公司剛剛成立,勢單力薄,符合學歷與經驗雙重标準的人,也只能從總公司調度過來,眨眼六年過去了,舊的機制已不能适應公司新的發展,于是公司高層現在決定執行優勝劣汰原則,準備裁掉跟不上公司步伐的員工。裁掉工作能力差的員工,再招聘能力更強的人進來,為公司注入新生血液,這無疑是有利于公司的生存與發展的,積極作用不言而喻,但是,這做法難免讓人感覺有種過橋抽板的味道。
華影兒喜歡這家公司,喜歡裏面的制度,喜歡這裏活躍的氣息,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家公司有能力實現她的夢想,但現在若然張轶介入,那麽她願意舍棄她這四年裏所作出的努力和所收獲的成果,一切重頭來過。
張轶并不生氣,在他看來,眼前的華影兒比四年前更加有思想,更靈氣逼人,雖然她極力表現得冷漠、疏離、安靜。
她說得若無其事,其他人卻聽得膽顫心驚。這家公司雖然歷史不久,然而要進來并不容易,待遇又相當優渥,誰願意輕易放棄!但很顯然,眼前的華影兒,就屬于輕易放棄的類型。
“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請華影兒小姐到我的辦公室一趟。”張轶話音剛落,人已站起來走了出去。他現在有的是時間與華影兒耗。
衆人見今兒的主角已然退場,戲也看完了,于是紛紛收拾東西散去。
副總經理擔憂地看着華影兒:“影兒啊影兒……”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說你,我昨天已經跟你提過這事兒了,你今天怎麽還如此不擔待的像極了林玳那丫頭片子?你以前都不是這樣子的,我不是叫你離林玳那妮子遠點兒麽?你怎麽就把她的這點惡習全往身上套……喂,影兒,你去哪?你聽我說……”副總經理拼命叫,華影兒已頭也不回地走掉。這兩天接二連三的沖擊,使得她早已沒有了留下來聽上司訓話的耐性。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還在猶豫着自己要不要去見張轶。盯着壁上的鐘,足足看了一分鐘,她才決定面對。
敲開總裁辦公室的門,張轶在低頭忙碌,聽到聲響才緩緩擡起頭顱。他并沒有說話,只是專注地看着華影兒。她瘦了,薄薄的長外套顯得她更加瘦弱,臉色蒼白,黑眼圈有點嚴重,已呈現出刻意遮也遮不住的态勢。他不知道她這四年來是怎麽過的,如果他早知道她一直在自己的公司工作,那麽他斷然不會任由她一個人這樣任性胡來。
華影兒也靜靜地打量張轶,她以前從未見過張轶穿西裝的模樣,昨天是第一次,逃得匆忙沒來得及細看,今天是第二次,換了一套鐵灰色的西裝,剪裁合度的設計,熨十分端莊妥帖,看上去極為精神抖擻。不可否認,張轶長得好看,那套西裝更有畫龍點睛的效果。
他上下打量她,眼及之處皆呈現出營養不良的模樣,最後,他将眼睛定格在她尖瘦的臉上,語氣無限溫柔地說:“小影,你瘦了。”
“幸好張總也未如我想象般早早發了福。”她覺得氣氛有些古怪,故而輕咳一聲,開玩笑道。
“你實在不應該任性,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張轶皺了皺眉,語氣裏有着輕微的責怪。他當然也注意到了她生疏而別扭的稱呼,但他決定選擇了忽略。
“我并不贊成你把自食其力的含義定格在任性的範疇裏。”她據理力争,言語間甚是不滿。
他的語氣漸漸變得強勢:“至少你應該告訴我,你去了哪裏。”
她也不服輸地嘟嚷:“張總你現在不是都知道了麽?”
“華影兒,我找了你四年。”張轶咬牙切齒。
“我很抱歉讓您如此煞費苦心,畢竟您沒有這樣的義務。”
他看着她,良久,才無可奈何地說:“于我,你不必避如蛇蠍。”
“我知道,想必張總也沒有做蛇蠍的潛質。”
“你不是野貓,我也不是你的敵人,你大可不必時刻帶着攻擊性。”他着實讨厭她伶牙俐齒與張牙舞爪的模樣。
“張總所言極是。”華影兒從善如流,語氣裏卻透着濃濃的敷衍。
他被她的态度給徹底惹惱了,“但确切地說,你更像是一只野豹,間或漫不經心,卻最是噬血。”
“看來分別多年,張總終究未能學會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手法,才至于出口就是拂耳的‘肺腑之言’。”她微笑着諷刺。
“我以為四年的閱歷會讓你變得更沉穩慎重,更冷靜沉着,原來那只是你的僞裝你的保護色,你也未必就會了察言觀色、人情世故。”
她假笑兩聲:“哈哈,您堂堂一總經理,時間竟可以多到用來與下屬唇槍舌戰,我真長見識了。”華影兒刻意将諷刺深化。
“原來企劃部副經理的時間也可以緊到錯過公司的重要會議。”他反将,意在挫她銳氣。心想自己以往是不是對她太好了,才讓她如今天這般肆無忌憚,恣意妄為。
“那件事我已經道歉了,您如有不滿,大可将我辭退,不必為此傷肝動肺。”華影兒有些生氣了,轉身欲走,忽而又停下來,背對着他說:“我會在稍後遞上我的請辭。”
聞言,他更生氣了,“你一向把工作當兒戲嗎?”
她不服氣了起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嗎?”
“如果,我挽留你呢?”張轶轉動手中的筆,狀似漫不經心地說,眼睛卻細細觀察華影兒的舉動。
華影兒終于轉過身,臉上挂着公式化的笑:“豈敢勞總經理費心,告辭。”
她不等他回答,就打開門走了出去,站在門口處想了想,才又順手關上門疾步離開。這間原本空置的辦公室讓她好奇了四年,如今,謎底揭開,滿足了她的求知欲,卻也斷了她的發展路。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着手寫辭職信。離開,在此時已變得勢在必行了,她不能,再與張轶有過多的交集。快速地打好請辭,她開始收拾東西,她相信以自己的經驗與能力足以再找一份相對好的工作,她有信心。
她不愛張轶,所以不依賴他的好,也不汲取他的暖。
捧着紙箱步出辦公室,保安竟沒有攔住她檢查她的東西,她徑自笑了笑,想必張轶是打了招呼的。禁不住回頭看,她無法欺騙誰,她确實會舍不得,拼搏了四年,期間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語,挨盡多少欺淩冷眼,才爬上今天這個位置,才有今天的成就?離開,則意味一切重新來過,但如若不離開,她将來定會後悔的,張轶怕是也會因她而受傷害。
走出寫字樓,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再張開時,不自覺地失了神,無論如何,從今天起,她是失業了。
把東西搬回家,看了眼壁鐘,為時尚早,于是把家重新收拾了一遍,她才在迫不得已的閑暇中整理着自己混亂的思緒。世事難料,四年前她沒想到自己不但可以在公司穩住陣腳且成績卓越,四年後她同樣沒想到自己會因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張轶而放棄自己四年所做的努力。或許,她還應該考慮與林玳商量,離開這座待了四年的城市。反正,林玳的家跟自己是同一個城市,反正,自己也是時候回去了吧。
張轶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華影兒走出公司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追出去,是因為對她勢在必得,還是因為怕自己越追趕她越逃跑?四年來,他用盡一切辦法去追尋她,他以為她心上的傷總有一天會痊愈的,但從今天她如此防備的表現看來,鐘離洛給她的傷,連同那個噩夢,已經沉重得讓她無法承受了,她才會選擇逃離。他明白她只是不想任何人受傷,但他又怎會忍心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些!
他本來只是來探望外婆,順同視察公司的,稍作停留便會離開,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林玳回來時,便看見華影兒以抱膝這樣孤獨無助的姿勢窩在沙發裏。還是習慣性地天黑了都不掌燈。林玳摸黑換上拖鞋走過去從沙發後面抱住華影兒,微微嘆息,并不說話。
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如一張網,攏得日光再也透不出來時,直到林玳因維持着同一個姿勢而手腳僵硬了,正準備進廚房做飯去時,華影兒卻突然開口了,“林玳,我想離開。”
林玳不由一怔,不明所以,但她什麽也沒問,只說了句:“有小影的地方,林玳自當如影随形。”對于華影兒提出來的要求,她從來都是不問為什麽的,或許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去問,又或許,是因為,害怕知道答案。
須臾,華影兒的聲音幽幽傳來:“林玳,謝謝你!”
雖然知道黑暗中的華影兒什麽也看不見,但林玳還是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林玳突然想起什麽,松開華影兒,離開了好一會兒才又折回來。回來時便塞給她一樣東西,黑暗中的華影兒不明所以,林玳補充,“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反正是洛要我給你的。”
華影兒顫着手打開盒子的蓋,手所觸及之處,是一塊冰涼的東西,室內漆黑一片,林玳自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華影兒卻是知道的。
即使知道林玳看不見,她還是極力地扯出一抹微笑,像是要告訴林玳她沒事,又像是要掩飾心中突如其來的鈍痛。“林玳,我有些餓了。”她說。
“餓了吧?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替你下面條。”林玳放開她,摸黑進了廚房,為華影兒張羅食物。
其實林玳是害怕黑暗的,四年前所發生的一切,于她而言同樣是一場噩夢。她知道,華影兒戀上黑夜,是因為黑夜可以讓影兒隐藏所有悲傷,讓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流淚。然而,林玳卻讨厭黑夜,讨厭黑夜一次次地将她帶進那個噩夢。但只要華影兒喜歡,她便願意學着适應。為了影兒,她是願意付出一切的。
待她煮好面端出來時,影兒已然睡着。她放下面條,走過去打算叫醒華影兒,但在觸及她的皮膚時,卻發現燙的厲害。她摸摸影兒的額頭,才驚覺她發燒了。她慌忙去打開客廳吊燈的開關,并找來急救箱翻出體溫計,一測吓了林玳一跳,天啊,三十九度八。她開始暗罵自己剛才為什麽那麽大意都沒有注意到。
她必須把華影兒送到醫院,發燒這事兒可是可大可小的。然而小影已經昏迷了,電梯在前幾天剛好罷工了,還是住在五樓,身材差不多的自己估計無法把她弄下樓,尤其是昏迷的人渾身軟綿綿的會更顯得沉重。怎麽辦?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突然腦海靈光一閃,對了,她怎麽給忘了,鐘離洛不是在麽,于是又手忙腳亂地撥了他的號碼。
待鐘離洛來到時,華影兒已完全陷入了昏迷狀态。他急忙抱起她就往屋外沖,林玳抄起沙發上的包包也跟了上去。
一到醫院,林玳立馬挂了急診。在這微涼的秋夜裏,她竟急出了一身的汗。醫生經過詳細檢查過後,說華影兒營養不良又着了涼才會病倒的,只要燒退了就無甚大礙。謝過醫生後,林玳疲憊地滑坐到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驚魂甫定地想,幸好沒事。
“辦了住院手續了嗎?”林玳問等在一旁的鐘離洛。
“嗯。”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洛,謝謝你!”衷心的。
鐘離洛遞上剛才趁醫生為華影兒檢查的檔兒去買的熱飲,拿鐵,林玳喜歡的味道。坐在她的隔壁,閑适地翹起二郎腿,調侃說:“什麽時候林大小姐也懂得說謝謝了?”鐘離洛發誓,他并不是真有心要調侃她,只不過是想舒緩一下林玳緊繃的神經罷了。
林玳不理會鐘離洛的玩笑,徑自說:“都怪我,粗心大意的。”
“看你連鞋子也來不及換上的份上,相信她會原諒你的。”他極力忍住笑意,此刻,他是不敢發誓的。
林玳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那雙居家拖鞋,而後痛苦地撫了撫額頭,看來她僅剩的一點兒形象也丢到九萬裏雲霄去了。
鐘離洛笑容放大,最後幹脆低低地笑出聲來。林玳剜他一眼,惡狠狠地警告,“眼睛再亂瞄我就挖了它們。”鐘離洛還是笑,她又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笑吧笑吧,笑岔氣了我可沒力氣管了。”反正她在他跟前早已沒有什麽淑女形象了。
這時護士走過來交待住院事宜,吩咐按時給病人服藥之類的。林玳站起來連聲應是,鐘離洛也跟着站了起來。
護士吩咐完畢,神色怪異地看了林玳一眼,自以為好心地開口提醒:“小姐,你的鞋子,是不是穿反了!”
林玳快速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更快速地擡頭對護士投以殺人的目光,護士聳聳肩,一臉無辜。
“多謝護士姑娘的提醒,我會幫內人換回來的。”鐘離洛在一旁虛情假意。
護士聽到“內人”二字時,眼神明顯地黯淡了下去,悻悻而去。
“內人?”林玳更加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我只是想替你解圍。”鐘離洛聳聳肩。
“鐘離洛,你思想忒邪惡,我若是你內人,這不亂倫了嗎?”
他忍住笑意說:“我是無所謂,反正這也是老頭兒喜聞樂見的。”
她一副“算了,懶得跟你瞎扯”的模樣,淺淺地喝了幾口杯裏的咖啡,然後把塑料杯塞到鐘離洛的手裏,轉身走回病房。
看着華影兒蒼白的臉,林玳內疚得幾乎斷了腸。正當她在內心進行着激烈的自責與認真的檢讨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提包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林玳手忙腳亂地拿出來,這才發現自己出來時拿的是華影兒的包,而手機的來電顯示則是一組陌生的號碼。林玳疑惑地接了,卻意外聽到熟悉的聲音說:是我,張轶。她的心劃過一絲悸動,随後又掩飾得極好,壓着嗓子小聲解釋說,張轶師兄,是我,林玳,小影生病了,在xx醫院呢。
挂了電話,她失神地盯着手機屏幕發呆,原來他也來了,是找小影的麽?鐘離洛走進病房時,正好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看着林玳失神的模樣,他的心尖忍不住疼痛了一下。
張轶趕來時,華影兒依舊昏迷,但燒已經漸漸退了。他朝鐘離洛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又看了看林玳,才走近華影兒床邊,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不那麽燙手了才将一直懸着的心放下來。
林玳用眼神示意鐘離洛出去,鐘離洛就跟了出去。
醫院裏的消毒水氣味嗆鼻難耐,林玳鼻子酸得厲害,她藉此流出了眼淚。她知道自己此刻是表現得有點兒神經質,但她就是情不自禁。鐘離洛沉默地看着她,許久才擡手為她拭去眼淚。
林玳尴尬地笑笑,解釋說,“我只是太擔心小影。”
鐘離洛沒說什麽,只是拉着林玳的手往醫院大門走。林玳急忙說,“我們要去哪啊?我不能走,我還得照顧小影呢!”
鐘離洛停下來看着林玳說:“小影有張轶,你不認為你應該先去吃飯?”
話至此,林玳還真感覺餓了,但她猶自不放心。他看到她的猶疑,無奈地嘆息:“即便你不吃飯,也應該出去替小影買些日用品是吧?”她想想覺得鐘離洛說得在理,只好任由他拉着走出醫院,鑽進鐘離洛的越野車融入這燈火輝煌的唯美夜色中。
張轶拉起華影兒冰涼的右手,卻發現她的手裏緊緊握着一塊玉佩,他知道這玉佩,這是華影兒父親給她母親的定情信物,她母親過世後,她父親便親手将其交由她保管,算是她母親留給她的一個念想。雖然平日裏見她不動聲色,但他知道她一向将其視若珍寶。玉佩有兩塊,一塊雕着荼蘼花的圖紋,一塊刻成銀杏葉的模樣,玉質剔透,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工精致,據說出自當代名家之手,即便不是內行人,也看得出其價值不菲。四年前,她将雕成銀杏葉的那塊玉佩送給了她最為珍重的鐘離洛,四年後的今天玉佩又回到了華影兒的手中,張轶知道是鐘離洛把玉佩給退回來了。
他的小影,愛鐘離洛愛得極深,卻也被傷得極深。他一直想着要好好保護她,但她卻還是一直被傷害。
他親了親她的手,眉頭皺成一團。他想,華影兒,如果我無法使你快樂,那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使你不難過。
林玳與鐘離洛吃完飯及替華影兒買完日用品回來,已是深夜十一點多。回到病房,卻發現華影兒的病床空空如也,床鋪已被收拾得幹淨妥當,仿佛,從來沒有人在此住過。林玳心底湧上濃濃的不安,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沖出病房跑向護士站,抓到人劈頭就問:“小影在哪?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
鐘離洛一只手提着塑料袋,只能單手抱住林玳,“林玳你冷靜點。”
“小姐你別急,慢慢跟我說您要找誰好嗎?”護士好脾氣地說,心裏完全理解林玳的心情,也完全不計較林玳的粗魯行徑。
“206房的華影兒。”鐘離洛代為回答。
“哦,請稍等一下,我立馬幫您查詢。華小姐已轉到單間的病房去了,只要穿過走道右拐乘電梯上五樓便可找到。508房。”
林玳松開抓住護士手腕的手,轉身就往電梯的方向跑。
鐘離洛抱歉地看了一眼護士微微泛紫的手腕兒,無奈地先道歉而後又道謝,也跟着跑了上去。心想,他一米八幾的個兒,追着一女人身後跑,該是給林玳長臉了,合着是他不知哪一輩子欠了她的。
林玳推開病房的門,華影兒還在昏睡,張轶則站立于窗前,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裏,估計是陷入了沉思,他們進來的腳步聲并沒有驚動到他。他的背影筆直挺拔,卻仿佛不小心染上了落寞,看着讓人揪心。
林玳輕輕喚了聲“張轶師兄”。鐘離洛則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沙發旁的小桌子上。
張轶回神,轉過身發現是林玳時,溫和地笑笑。看到林玳氣喘籲籲的模樣,轉而歉意地笑笑,“對不起,剛才公司的人來了電話,我一忙就忘了要打電話通知你小影轉病房的事了,也沒記起要交待護士跟你們說一聲,真的很抱歉。”
“小影她,還好麽?”林玳擔憂地問。她故意忽略掉他的歉意,別說打電話了,他有她的電話號碼才怪,況且,她身上也根本沒帶手機。她更深知這些都只是客套話,也就沒有費心神去介意。至于沒個交待,林玳心裏還是有些怨怪的。
“醫生說留院觀察一兩天就沒事了。”
“那她為什麽還在昏迷?”林玳還是不放心。
“她只是勞累過度罷了。”
“哦。”
“很晚了,你們也累了,要不先回去吧,小影由我來照顧便好。”
“怎麽可以?我……”
“那就麻煩你了,我先送林玳回去。”鐘離洛說完拉着林玳的手就往外走。
“洛,你幹什麽,你放開我……”林玳掙紮着低聲呼喊。
“你想吵醒她?”鐘離洛停下腳步,看着她淡淡地問道。
“我……”
“走吧!”
林玳一時找不到反駁鐘離洛的話,只好跟他一起走出病房。
鐘離洛認真地開着車,林玳也難得地安靜。只是這安靜沒能維持多久。林玳用稍嫌沉重的聲音打破車廂裏的沉默。
“洛,在看到小影的病床空無一人的那一瞬間,我真的很害怕,那時,我甚至感覺我的世界崩裂了一角,現在,幸好一切都沒有脫軌。”林玳長長地舒了口氣,疲憊地閉上眼睛。
鐘離洛并沒有說話,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充當她的聆聽者,靜靜地聽她說話,聽她訴說關于她的內心世界。
“洛,我會跟你回去的,只是,不是現在。”林玳轉臉看駕駛座上的鐘離洛,他的劉海遮住了額頭,修剪得煞是好看,如漫畫書上的男子,英俊而唯美,同時又帶着不羁的氣質。如果沒有四年前的那一幕,如果沒有遇見小影,如果沒有遇見張轶,那麽她想她倦了時,或許就會遵循父親的意願,乖乖地披上嫁衣,乖乖地嫁給鐘離洛。只是,命運總愛偏離原來的軌跡,或與人們的想法背道而馳。
“我只是,想再見見張轶。”林玳終于還是決定選擇誠實面對自己的心跡。
鐘離洛握方向盤的指節因驟然施力而泛白。林玳盯着鐘離洛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了足足半分鐘才說,“洛,對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但你明白的,我情願什麽都不知道,只有不明了,才不會有傷害,但是……”
“爸爸想你了。”鐘離洛沒有看她,故意錯開話題。逃避與殘忍之間,她終究還是選擇了殘忍。他有時候讨厭極了她的自私。
林玳無力地笑笑,“我會抽空回去看他,本來是咱們倆的責任,現在都落在你身上了,謝謝你一直照顧他。”
鐘離洛不語。事已至此,很多糾結在一起的事情早已分辨不出最初的模樣了,更已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執念,蒼涼了誰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