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夢是破碎的琉璃
更新時間2013-1-15 1:33:13 字數:7239
華燈初上,城市的繁華以嚣張不可一世的形式進入人們的視野。
今年的秋天來得格外早,至少華影兒是這樣認為的。
走出公司,華影兒打算先去對面那家牛肉面店吃一碗牛肉面暖暖略顯僵硬的軀體。那家牛肉店,有她和林玳都喜歡的牛肉面。
走進牛肉面店,她發現往日店裏的主人換了一位年輕的男子,那名男子正低着頭不知在整理什麽。筆挺的黑色西裝把他襯托得異常挺拔。華影兒沒有細想,她不習慣多管閑事,林玳的事是一個例外,唯一的例外。她微笑着,禮貌地說:“您好,一碗牛肉面,少肉少蔥,打包,謝謝!”
年輕男子聞言,脊梁僵硬了一下,迅速驚訝地擡頭,雙眸裏盈滿不可置信。張轶發誓,他從未預想過他會在這座城市這間店鋪以這樣的形式再見到華影兒。他一直在找她,但四年未果。然而他堅信,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無論天涯海角。只是,這樣的見面方式,終究讓他不知所措。
當華影兒也發現面前的男子竟是舊時相識時,她才可悲地發現,老天對她從未嚴肅過,無論四年前抑或四年後。她沒有多想,轉身就跑,腳下的高跟鞋在斑駁的水泥地面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聲響。張轶極少來這座城市,對周邊地形尚且不熟,而華影兒在此生活了四年,對于這一切,已然輕車就熟。待張轶追出來時,華影兒的身影已消失于夜幕之中。徒留張轶默立于門前,無可奈何地看着前方,頓時愁腸百結。
華影兒喘着氣停下來,一顆心驚魂未定。真可笑,有時候,你愈是想逃避的人,他愈是要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再現于你的生命中,讓你不知所措。她斂下眼睑,絕望地明白,原來,無論你有多麽努力地去逃避,無論是良緣或孽緣,有些緣分注定逃不掉。
她是走路回去的,這一路,思緒混亂,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張轶,她只能逃避,一直逃避。她覺得很疲憊,前所未有的疲憊。她繞了很長一段路,幫林玳買了牛肉面,當然已不再是林玳愛吃的那家。
華影兒回到家時,林玳并不在,估計是跟樂隊駐唱去了。
她疲憊地脫去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揉揉略顯僵硬的小腿。她沒有立即去按燈的開關,這是她這四年來養成的不能定義是好是壞的習慣。今夜的月色明朗,正透過落地窗淺淺地映入室內,宛然流轉,美麗如昔,只是,她并無心欣賞。
将手中的鑰匙跟牛肉面放在茶幾上,手提包順手放進沙發裏,轉身走進了浴室。在她打算泡個熱水澡舒緩一下疲憊時,電話适時響起,她在手提包裏翻出手機,電話那頭是林玳略帶醉意的聲音,語氣間有掩飾不住的激動。
林玳在玳筵閣。玳筵閣是這一帶相當有名氣的酒吧,裏面聚集着不少的新貴名流。林玳喜歡那裏,就沖着它有一個與林玳相同的“玳”字,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地笑了笑,有時她真羨慕林玳,所有的悲喜都可以如此簡直爽快。華影兒也喜歡那裏,玳筵,顧名思義,必定跟玳瑁有關,裏面所有的椅子都用了玳瑁作裝飾,而酒吧,倘然就是一場以玳瑁裝飾坐具的盛宴。
她有些擔心林玳,林玳酒量不差,可惜胃不好,卻偏偏是個不聽勸的家夥。她揉揉眉心,拎起包包嘆息着走向玄關,誰讓林玳是這四年來她最放在心上的人呢。
四年前,她乍到該市,一切才算剛安頓下來,林玳就按響了她家的門鈴,綻放着明媚的笑容對她說:我叫林玳,跟你同一所大學畢業的,想與你合租,可以嗎?行為很是唐突,然而華影兒那時卻鬼使神差地點頭答應了。她有聽過林玳,音樂系的才女,乖張又叛逆,卻也靈氣逼人,而今一見,果真如此。沒料到朝夕相處,一眨眼就是四年,還相處得相當的相安無事。後來得知她與父親關系也不好,倒也萌生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後來林玳問起她:“對于憑空而降的這麽一個人,不知底細,不辨好壞,為什麽會想要答應的?”她淡淡一笑說:“大概是你的笑容太過于美好,我興許是被蠱惑了,又或許,我真的是需要一個人在身邊,不至于那麽寂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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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無論什麽時候,至少在這四年裏,她都無法棄林玳于不顧,若不是林玳給予的溫暖,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尚且活着。無論如何,她對林玳心存感激。
無奈地重新穿上高跟鞋,她必須去看看林玳。才剛打開門,她又在心裏嘀咕,哦,對了,還有桌面上的鑰匙。這樣想着她又折回去把鑰匙揣在兜裏才關上門出去。她是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人,她一直認為,一把開啓家門的鑰匙,可以給她的安全感遠大于一個男人,當受傷的時候,這把門匙會提醒她,至少她還有家可歸,還有一個可以容納她身體、慰藉她心靈的地方。
下班高峰期已經過了,交通還算順暢,很快她就來到了玳筵閣。下了出租車,擡頭看着眼前的燈紅酒綠,她突然感覺自己的生活似乎太過于平淡無奇、波瀾不驚了,這完全不像一個年輕人該有的人生。轉念又笑自己傻得可以,難道過了四年安逸的生活,就忘了之前的人生是如何的水深火熱了嗎?
掐斷思緒,走進玳筵閣,一眼瞥見林玳正跟一年輕男子興致勃勃地說着什麽,狀似十分高興。說到起勁處,還帶手舞足蹈的。那男子一米八左右的個兒,身材略顯瘦削,穿着格子襯衣和牛仔褲,随性中帶點小優雅,因為酒吧燈光光怪陸離,她并沒有辨認出那男子身上衣服本身的顏色,但她還是覺得對方穿格子衣服煞是好看。由于她只能夠看到他的側臉,所以她自然也看到了他微微上揚的唇角,他正認真地聽林玳在說,并沒插嘴。華影兒笑笑,林玳總是這樣,顯眼而不紮眼,而且最有讓人快樂的本事。
林玳誇張地笑,一扭頭看見華影兒站在不遠處,便招手示意她過去。華影兒走進去,就在年輕男子掉過頭來看她的一剎那,她滿目詫異,随後瞬間感覺自己的血液在倒流。但她驚訝的狀态只維持了短短的幾秒鐘,便又恢複了慣有的帶着淡淡疏離的微笑。
她終于看清楚了他格子衣服的顏色,是淡雅的藍綠相間,皆是她喜歡的顏色。然而她卻感覺那顏色有點兒炫目,炫目得幾乎刺痛了她的雙眼。她強迫自己鎮靜,此刻她除了鎮靜似乎也別無選擇。
沒有捕捉到華影兒那一瞬間詫異表情的林玳,站起來拉着華影兒的手煞有其事地向她介紹身邊的男子。
“小影,這是鐘離洛,洛,這是小影。”
“小影,你好。”鐘離洛站起來。禮貌地笑笑說:“鐘離洛。”
小影,你好,鐘離洛。華影兒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自嘲地笑笑,打心底佩服鐘離洛的演技,三言兩語抹殺記憶,撇清所有。鐘離,那個曾讓她發誓生死相随的男子,如此雲淡風輕地,在四年後的今天,在彼此的世界裏,演繹着令人陌生的角色。如果這就是鐘離一直期待的結局,那麽她配合便是。
大方地伸出右手,說:“你好,鐘離洛先生,很高心認識你。”記得久遠的曾經,她是喚他鐘離的,她喜歡那樣子叫他,因為她發現并沒有人那樣子叫他,于是這個喚法仿佛成了她的專屬。她喜歡這種專屬感。而今,她還願意那樣子喚他,卻再也喚不出口了。
鐘離洛淺淺一握,而後不着痕跡地松手。“也是我的榮幸。”
華影兒依舊保持淺淺的笑,只是自嘲的成分增加了幾分。這就是鐘離,在她跟前,所有的禮數都标準極了,絕不增減分毫。事實上她除了笑,便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些什麽了。手與手相握的時間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觸感卻是百般真實,還是如記憶那般幹燥而溫暖,華影兒的心也随之一暖。她在心裏祈求他別再說話了,就讓她自個兒慢慢回味這溫暖,即便這溫暖注定是稍縱即逝的也無所謂,但求他別來破壞就好。然而鐘離洛聽不見她的祈求,這一丁點兒的溫暖也因鐘離洛接下來的生疏的話語而變得毫無暖意,索然無味。
“謝謝你一直如此照顧林玳,我在此為她給你添的麻煩表示歉意。”
酒吧的音響震耳欲聾,但華影兒還是把他的話聽了個真切。她感覺自己的心在慢慢複活,而後又被慢慢淩遲至死。刻意的客氣,刻意的疏離,這一切都讓她無所适從,但她還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是微微笑,笑成深明大義的樣子。
“那些都是我樂意做的。”她淡淡又理所當然地說。
說完便略略別開頭,看向不遠處的一對相談甚歡的年輕男女,眼睛卻是沒有焦距的。她在心裏低低地說,親愛的鐘離,其實你不必如此煞費苦心地撇清一切的,既然決定離開你的世界,便不打算重返,你又何須如此處處提防,步步為營?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極其卑微。況且,沒有我的心甘情願,你認為一個本與我陌路的女子能夠讓我如此上心?
這樣想着時,耳邊響起林玳了的聲音,“你們客氣個什麽勁兒啊,趕緊坐下來吧!”林玳也不等他們回應,便自顧自坐下來,擡手招呼服務生過來。
林玳指着華影兒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給她一杯科爾沁奶茶。”
“對不起,小姐,我們這裏不賣科爾沁奶茶。”服務生心裏想着,但凡來他們這家酒吧的人,要麽是高興的,要麽是不開心的,這兩種情緒的人大抵都是需要一種叫做“酒精”的東西的,哪有人上酒吧來喝奶茶的。即便不需要酒精的,即便是需要飲料的,也沒聽人指定說要喝科爾沁奶茶過。
“你說你店開那麽大,怎麽連杯奶茶都沒有啊?”
“小姐,不好意思,真沒有。”這店又不是他家開的,有沒有奶茶,也不是他能決定的啊。
“那就白開水行不行?”林玳瞪眼。
“好的。”服務生低低地應了聲,語氣中透露着淺淺的委屈。
“還拿兩杯黑麥威士忌。”在服務生轉身欲走時,林玳歪着頭補充了一句。
“林玳,你不能再喝了。”華影兒擔憂地看着眼神漸漸變得迷離的林玳,林玳胃不好,本就不應該喝酒,更何況她點的是烈性酒。
黑麥威士忌也稱裸麥威士忌,實際上是用不得少于51%的黑麥及其它谷物釀制而成的,酒液呈琥珀色,味道與波旁威士忌不同,具有較為濃郁的口感,因此不太受現代人的喜愛。但很顯然林玳相當喜歡。她打了個酒嗝,說:“我就喜歡黑麥威士忌的濃郁口感,呵呵……但我更喜歡老頭兒珍藏的伊甘貴腐酒,有空偷出來讓我們一起喝,呵呵……”
“那些酒我們都不要了。林玳,我送你們回去。”鐘離洛淡淡地開口,明着是對服務生說的,實際上是沖林玳說的。他的語氣裏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那是一種王者的氣息。霸道但并不顯得十分獨斷,這樣的氣質十分難以融合糅合得了,華影兒都不知道他是怎樣做到的。
“洛,我還沒喝夠。”林玳幽怨地看着他,裝着楚楚可憐的樣子。“再說,小影剛來,連一口白開水都還沒有喝,怎麽像話!”
鐘離洛并不理會抗議的林玳,把幾張百元大鈔拍在桌面上,二活不說拉起林玳的手就往外走。
“怎麽這麽巧?”
一個美麗的女子及時擋在鐘離洛及林玳面前,輕輕搖着手裏的酒杯,動作純熟而閑适,還有令人沉醉的優雅。
林玳定神,看清眼前的人,霎時間酒醒半分,但身體依然搖搖晃晃,“你怎麽會在這裏?”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尾随的華影兒聞聲擡頭,眼眸裏再度閃過一絲詫異,眼前這個眉目如畫、笑靥如花的女子,不是應該在東京的麽?她用力地深呼吸,今晚上“驚喜連連”,她真怕自己的那顆小心髒會因承受不住刺激而罷工。
“小影你也在?”她笑着,笑紋美得攝人心魂,華影兒調整呼吸,暗暗發誓,眼前的女子依然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
鐘離洛眼神驟冷,“你來幹什麽?”很顯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鐘離洛并不喜歡這位不速之客。
夏侯凝霜并不生氣,湊近鐘離洛,吐氣若蘭,“怎麽,你是厭惡我,抑或,害怕我?”還是一貫的微笑,語氣不緊不緩,是慣有的漫不經心,她凝眸看鐘離,情深款款的樣子,落在不知情的人的眼裏想必會認為此二人是情侶無疑。
“不要挑戰我的耐性。”鐘離冷哼。
她拉開距離,淺淺啜飲杯中的酒,而後笑着說了句:“你以為我會怕?”
鐘離冷冷地看着她,不語,但從他緊握的拳頭可見他已極其隐忍。
華影兒充當一個看客的角色,若有所思地看着夏侯凝霜,氣氛迅速冷凝凍結,酒吧的燈光依舊光怪陸離,映得每個人的表情難以名狀。
林玳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拉着身後的華影兒就要離開。正值此時,夏侯凝霜再度開口,“小影,你以為你逃得了一輩子?”
這話讓華影兒的背一僵,但她很快便掩飾好。轉過身,微微一笑,“勞煩您費心了,這是我自個兒的事。”華影兒說完便反手拉着林玳繞過夏侯凝霜走出酒吧。
夏侯凝霜喝幹了杯子裏那呈現出琥珀色的白蘭地,不再說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于玳筵閣。
華影兒出來,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她那麽努力地摒棄過去,過去卻如此倔強地洶湧而來。原來有些平靜,注定要泛起漣漪。
初秋的晚風輕輕掠過,如此溫柔又如此多情。此時的林玳已然酒醒大半,她靜靜地看着華影兒的側臉,這樣的影兒,她未曾見過,今晚的影兒,讓她感覺陌生。
鐘離洛取車出來,林玳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說:“小影,回去吧!”
影兒回神,臉色蒼白地笑笑,随林玳鑽進車子。鐘離洛将車開得極快,影兒想吐,但胃裏空空的,卻越發難受。其實真能吐出來會好受些的,就如某些事說出來會好過些一樣。但那些疼痛太深刻,每一次重演都形同煎熬,她很倦,倦得不想回眸。
她以為,她只要與世無争,只要鋒芒斂盡,就可以逃離過去,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有時候你越低調別人越覺得你矯情,越要讓你無地自容,越要将你置于死地。
車窗外的風景一路飛掠,越離越遠,直到全部隐沒于朦胧的夜色中,不複再現。如果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及那些格外疼痛的記憶也可以如這景色般瞬間消逝,那麽她願意不計後果地前進。
“小影,到了。”林玳的聲音将她從神游中拉回現實,華影兒點點頭,拉開車門走了出來,腳步比先前喝高了的林玳還要虛浮。林玳與鐘離洛也随後從車子裏出來,華影兒背對着車,并沒有回頭看。林玳跟上去挽住華影兒的手臂,準備進入大廈。
“小影,我想跟林玳說幾句話。”鐘離洛身子倚在車旁,淡淡地說,語氣似商量,卻并沒有商量的餘地。
影兒聞言脊梁略略一僵,沒有應聲,沒有點頭,更沒有回頭,徑自邁進大樓。
鐘離洛點上一根煙,煙霧在那一點弱光中袅袅萦繞,讓他顯得格外虛幻。
林玳幽幽地看了鐘離洛一眼,不滿地抱怨:“有什麽事不能當着小影的面說的?”
他吐出煙圈,幽幽開口:“林玳,回去吧。”
“我不回!”倔強在林玳的眸子裏一閃而過,她急促地回答。
他斜睨着看過去:“你以為你這樣就贖得了你當年的罪麽?”
“你在說什麽?”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問句問得有些懵了,不明就裏地看着他。同時心裏又惶恐不安,生怕他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
“你真要我挑明了說?”
林玳低頭沉默不語。
“我當年跟蹤你,救了她出來。”鐘離洛徑自解釋。
“那麽說,你早就認識小影?”林玳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随即,又轉為憤怒,“那剛才在酒吧裏你裝什麽勁兒?”
“你必須回去。”他态度漸漸強硬起來。
“給我個回去的理由。”她垂死掙紮。
“你留在她身邊最終只會令彼此都受傷害。”他冷靜地說。
林玳定定地看着鐘離洛,良久,眼淚沿雙頰流下,“洛,你別管這事好麽?”她知道鐘離洛的話是對的,但她不能就此離開。不管将來華影兒知道真相後是怨她也好,恨她也罷,她都必須呆在這兒,一直看着華影兒一切安好。
鐘離洛靜靜地看着她,堅定地說:“她遲早會知道。”
林玳略顯激動地說:“我知道,但至少她現在還不知道,又或許,說不定這一輩子她都不會知道啊,你怎麽能随便下結論呢?”
“你不能抱着如此僥幸的心理,這事我非管不可,你必須回去。”
她低吼:“鐘離洛,我讨厭你這種獨斷專橫的霸道性格。”
“林玳,我必須保證你不受傷害。”他忽略掉她語氣裏明顯的指責。
“那麽你告訴我,誰來保護影兒?”林玳絕望而悲傷地說,哭得如梨花帶雨,小臉上布滿不知所措。鐘離洛踩滅香煙,跨進一步抹去林玳臉頰上的眼淚,然後輕輕地将其擁入懷中。
華影兒上樓,打開門進屋,第一眼便看見茶幾上的牛肉面,她上前觸摸,發現早已涼透。初秋的夜,竟已涼薄如霜。她攏攏衣服,走過去準備關上窗戶,手于觸摸到窗戶的同時卻正好瞥見鐘離洛擁抱林玳的一幕。鐘離與林玳,林玳與鐘離,華影兒牽動嘴角,眼淚于笑的同時倉皇滑落,那麽猝不及防地,配合如霜的月華渲染一室的孤寂。
她一直知道鐘離洛對她的疏離,是因為他心裏住着一個她素未謀面的女子,卻不料那個女子就是林玳。這赤裸裸的現實是一個華麗的解釋,她卻開始希望自己從一而終地一無所知。
擦掉眼淚,關上窗戶,拉上窗簾,轉身走到沙發,窩在沙發裏,靜靜地發呆。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巧合,但當今天那麽多的巧合都發生在她身上時,她便再也找不到懷疑的理由。
“小影,怎麽還是改不了不開燈的習慣呢?”林玳開門進來的同時伸手打開燈的開關。一室明亮,耀眼得突兀。看見她正在發呆,便走過去将她輕輕擁入懷中。華影兒瘦而蒼白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凄清。林玳嘆息,将臉輕輕貼上華影兒的。
華影兒緩過神來,聞到林玳身上的煙草味兒,她認得,那是從鐘離身上聞到過的味道,一如四年前她從鐘離身上聞到的一樣,但這味兒轉到林玳身上,還夾帶着酒精味兒,卻讓她無法适應,她無法抑制地咳嗽,直到咳出眼淚為止。
林玳急忙起身去倒水,卻于慌亂間打翻了杯子。那玻璃破碎的聲音在寂寥的空間裏顯得尖銳而刺耳。待林玳倒好水轉身準備出去時,華影兒不知何時已立于門口。
“林玳,你別忙乎了,我沒事兒。”
林玳僵硬地笑笑,将盛了大半杯涼白開水的杯子遞給影兒,然後轉身拿掃帚收拾一地狼藉。華影兒雙手捧着水,靜靜地看着忙碌的林玳。林玳的栗色短發在燈光下散發着迷人的色彩,個性而不張揚。她長得很好看,那美或許并不如夏侯凝霜的美來得讓人驚豔,卻也耐人尋味。她喜歡林玳,或許說她無法讨厭林玳,喜歡她倔強的脾性,喜歡她率真的性格。
華影兒昂首将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随手把杯子擱在大理石質地的流理臺上,上前從林玳的身後輕輕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輕緩地說:“林玳,你為什麽都不問?無論四年前或四年後?不問關于我的背景,不問關于我的身份,不問關于剛才遇見的夏侯凝霜?”
林玳身子一頓,苦笑,心裏想着,影兒,我該怎麽問?我又憑什麽問?我如此騰空出現,你不是,也沒有問關于我的一切麽?雖是這樣想,嘴上卻說,“小影,為什麽要問呢?”她語氣同樣極輕,像是對華影兒說,又像是對她自己說。
為什麽要問呢。林玳真聰明,如此巧妙地将問題抛回給她,又如此巧妙地別開這個話題。華影兒想,林玳是篤定她不會追根究底吧,而她,确實也不打算。
“小影,早點休息吧!”林玳走出華影兒的懷抱,輕輕拍拍她的臉頰。
華影兒颔首,轉身離開。林玳看着華影兒的背影消失于廚房的門口,才蹲下來無助地抱住自己。
小影,對不起,我救贖不了你,我甚至無法救贖我自己。
華影兒輕輕掩上房門,背靠在門板上,失神地想,那些前塵舊夢,不過是破碎的琉璃,根本拼湊不了原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