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纏骨
他的胸口怦怦跳動,太快了,好似急鼓,震得耳膜直在作疼,嬌孱的身軀就像落在烙鐵之上,令她寸寸骨灼,欲快化成火爐裏的灰燼。
顏紅挽略一驚,惶急推開,右腕卻被他攥住不放,深沉微醺的目光仿佛火焰一樣,将她烙在眼中,久久不消。
那是上好的‘梨花白’,濃醇芳香,後勁極大,他鼻息間隐帶甘甜之息,衣襟墨袍皆是酒氣,醺得顏紅挽偏轉過臉龐,淡淡吐字:“放手。”
月色萦繞着她的容顏,晶瑩如雪欲逝,傅意畫雙眸半合,好似有些看不清她,又好似看着她,是件萬分痛楚的事。
他的手勁很大,像持着一管薄脆的琉璃玉,一不留神就會紛碎在夜幕裏,顏紅挽只覺一陣生痛,眉心尖尖地颦起,心知他是醉了,強自掙脫着,又是喚了聲:“放開。”
她微愠時,眉目間便生出幾許倔強俏麗,傅意畫恍然憶起曾經,眼神變得癡癡的、怔怔的,凝睇着她,失了魂一樣地入神。
那緊攥的手指終于有了一絲松動,顏紅挽疾欲抽回,哪知剛縮離半分,傅意畫的目光霍然就沉暗下來,手一錯又扣住提近,低下頭,洶湧地啃咬着她的唇。
仿佛積蓄了太久的欲望,一連迸發出來……
灼熱的溫度,亦如岩漿噴流,足可吞噬一切……使勁地吻她、咬她,就像餓的極了,将芳軟的唇瓣啃得紅腫稀爛,破裂的皮層下滲出緋紅飽滿的血珠,一旦沾染上了,便如同中毒一樣,不斷地汲取、不斷地汲取……隐隐有着野獸般狂亂的呼吸……
顏紅挽在他桎梏的懷抱中幾乎昏厥過去,本能地掙紮,雨點似的粉拳敲砸在他的胸口,瘋了一樣。
傅意畫終于松開她,顏紅挽急促地喘息,玉頰漲紅,唇瓣上淌着血,滢滢欲滴。
他死死盯着她,她亦盯着他,如怨似恨。
顏紅挽思念他酒醉發狂,不願理會,抿動嘴唇,咽下一滴血的腥甜,轉身就要走。哪知傅意畫又是從後抱住她,顏紅挽又氣又急,扭動身形,與他推搡之間,只聽“嘶啦”一響,鬥篷被踩到一角,顏紅挽腳下趔趄,不由自主撞向傅意畫,二人竟一起跌進花叢裏。
背脊被他的手臂硌得一疼,顏紅挽輕微扇了扇眼睫,待神智清明了,傅意畫已經壓在她身上,居高臨下地俯視,那種目光,簡直能灼痛人的五髒六腑。
“恨我麽。”他問。
恨他麽……
腦際裏回音般地響着,顏紅挽答不出來。
傅意畫突然很好看地笑了下,那指尖清涼,凝着雪般,輕輕摹繪她絕美的輪廓,更近于一種纏綿——
“為什麽要背叛我?”
聲音極輕,就像水面上的浮冰,一不小心就會碎裂。
“為什麽?”
“為什麽要背叛我?”
他一連問了三遍,微微一笑,眸底卻分明帶着酒醉癫狂的痛意:“紅挽……你忘了他,忘了他,好不好?”她發鬓衣間暗香脈脈,如一縷青煙,能夠纏入骨髓,傅意畫摩挲着她嫣紅的唇瓣,忍不住就要吻上。
顏紅挽啓唇吐出一個字:“不。”
他動作一滞,幾乎與她的臉貼上了,安靜地看着她的眼睛。
顏紅挽莞爾:“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他。”
傅意畫全身顫抖下,隽美的臉孔有一瞬扭曲,倏又哂笑:“可是,他已經死了。”
顏紅挽淡淡道:“就算他死了,我也喜歡他,這一輩子,我只喜歡他……”眸子裏盛着幾載秋雨,映入冥黑近藍的夜穹,也仿佛染上了月的朦意,宛轉流動,若花影搖曳,眼角滑落一線細細的淚痕,癡了似的,嘴裏喃喃不停,“我喜歡他、只喜歡他、只喜歡他……”
傅意畫狂吼了一聲她的名字,便封堵住她的唇,手下殘忍霸道,寸寸衣衫,只如紙片般被撕扯個幹淨。
發覺他要進來,顏紅挽竭力地扭晃身軀,傅意畫卻是不動了,臉上露出一抹陰邪的冷笑,撫摸着她的面頰,溫柔得近乎殘酷:“總是這麽怕痛,不知道這事的快活麽?”
他的舌頭像蝴蝶一樣流連過她的鬓側、耳垂、頸項……接着又繞回她的唇齒,極盡纏綿,迷戀至斯,溫熱間吐出的氣息,蘊帶着酒的甘芳,就似埋在桂花樹下的一壇濃酒,把人徹底淹沒在醉生夢死般的熱忱裏。
他從來沒有這般溫柔過,碎吻如雨細密,沿着她姣美的下颌,一路往下,輾轉吸吮,但見雪白肌底下呈綻開朵朵旖旎的紅暈,只在盡情撩撥着她的情-欲。
顏紅挽面紅似蜜,死死咬住唇畔,急遽喘息。
空虛的地方被完全充斥,亦如長劍入鞘般緊密到毫無縫隙,可以感受他的熾熱依稀膨脹,恨不得她将整個身體撐裂開。
顏紅挽只覺得羞恥難禁,卻又不可抑制,口中發出一聲嘤咛。
傅意畫把她緊攬懷裏,固執到不容她有半分動彈,邪惡地于耳畔輕輕吹氣:“怎麽樣,快活麽……快活麽……”
顏紅挽的指甲用力摳入他肩膀的血肉裏。
傅意畫猛地倒吸口氣,對上她略含譏诮的眸光,胸口某處柔軟的部位正在狠狠地抽搐、撕裂,沁淌着血,挺動身軀,毒蛇一樣撲上去,咬住她的唇瓣,不肯放開。
在那狂熱暴戾的歡愛裏,顏紅挽嘗到了一種近乎粉身碎骨的絕望。
或許、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閉上眼睛,不知是反抗還是回應,當他的舌尖肆掠而入時,狠勁一咬,血的氣味便徘徊滿齒,傅意畫出乎意料地顫了下,也狠狠咬了回去,兩個人相互一番胡亂瘋狂地啃噬,仿佛共同發洩着深藏已久的怨恨與哀怒,似要吸幹對方的血,将對方徹底咬死,身體明明如此劇烈,卻是誰也不肯發出聲音,花叢搖晃起伏,只剩下無言的糾纏以及痙攣的震栗。
蜿蜒在唇畔的血混合着一縷鹹鹹的味道,顏紅挽以為是自己哭了,可是沒有,她的眼睛幹涸澀疼,淚水早已流盡了……
狂暴的氣息仍在身體上瘋肆掠奪,就像這遙遙的夜,無止無休。
她想着,或許,那只是月亮的眼淚。
醒來時,傅意畫早不見了人影,顏紅挽躺在床上,镯兒低頭赧赧地替她敷着蜜雪芙蓉膏,舌尖上的疼痛依然清晰,顏紅挽看着遍體的斑斑青腫淤痕,神智竟略微恍惚,好似昨夜只是一場夢境。
她尋個故,将镯兒支去廚房,合門上闩,拿起那支玉簫,将墨玉吊墜拽了下來,“铿”地一聲摔碎,然後丢進火盆裏。
火紅豔如蛇信,把一切吞入腹中,焚燒殆盡。
顏紅挽嫣然笑了下,舉起燭臺,逐一點燃了床帳、窗紗、繡屏……就像出嫁女子點綴着自己的新房那般細致。
一點火光,濺亮六折屏風上繪的晴雪紅梅圖樣,牽絲精繡的朵朵紅梅,在跳躍簇動的火焰之中好似飽滿怒放,端的流光溢彩眩目神迷。
燭臺從手中滑落,微曦的火苗熄滅,倒在長長的裙裾邊。
火勢迅速蔓延,與珠簾帷帳連綿相接,就仿佛貪嘴的饕餮,永遠不知餍足。
千般怨,化成灰,紅燭映上朱影,那人如血一般的濃。
顏紅挽輕輕地哼唱起來,好似煙雨裏軟燕的嬌啼,婉轉憂纏,寄絮萬緒,飄零歸于天涯……
那年,花底相看,真心相許。
今生今世,只願為君傾城。
大火蹿上梁柱,像是無數條火蛇,萦繞擺動出一條條驚心動魄的影子。顏紅挽思憶歡愉,揚手翩翩起舞,如癡如癫,房梁哔剝作響,火星子點點碎落,她浸染在紅光煙霧裏,宛若一朵焚燒桃花,灼灼華麗。
屋外人聲嘈雜,開始驚惶失措地呼喊,拍打着房門,有人提着水桶上前撲救,怎奈火勢太大,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衆人束手無策,只能原地眼巴巴地張望着。
滾滾濃煙撲襲而來,嗆得人睜不開眼,肺腑之間活像被塞滿沉甸甸的沙粒,每一次喘息,都變得極為艱難痛苦。
顏紅挽軟軟地伏在地上,處于瀕死邊緣,尚存幾分氣,是那水榭将枯的荷花,幾縷淡淡殘香,即将被風吹逝。
她羸弱蒼白的容顏上,卻绮綻出一抹異常興奮地笑容。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她愛的那個人……已經……已經……
就在此際,緊鎖燃燒的房門突然被撞開,如此岌岌可危下,竟會有人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
顏紅挽虛弱地睜開一道眼縫。
是傅意畫。
發現癱倒在地上的她,傅意畫身形明顯不穩地晃了晃,然後迅速奔上前,熊熊的火焰越燒越烈,為他的臉龐仿佛添上了層虛朦的面紗,神情總是看不真切。
一截帶着火星的斷木,從半空直朝顏紅挽砸下,傅意畫瞳孔一凝,幾乎是撲了上去,硬是揮着手臂擋開,幾點火苗飛濺到身上,燙破了衣袍,他終于抓住了她,死死的,手指隔着衣袖,恨不得生生摳進她的骨頭裏,好像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松開。
他伏着身子,生拉硬拽地想把顏紅挽抱出去,怎料顏紅挽卻用指甲抓着青石磚縫,就是不肯挪動,眼瞅燒着的床柱倒塌在她的臉側,火光險些舔着那柔軟的青絲,傅意畫驚痛地咆哮了一聲,眼睛紅得幾欲滴下血來,死命拽着她,最後氣極了,猛地摔了她一巴掌,顏紅挽這才松手,傅意畫用袍子裹起她就往外沖,由房頂砸下的無數火星碎渣,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顏紅挽發覺有濕潤的液體透過袍口,輕輕墜在她的臉上……那麽燙、那麽燙,幾乎要灼化了肌膚……
火勢蹿頂,直逼蒼穹,李貴福在外命人備着水桶,提心吊膽地等着人一出來就往上澆,一片沉煙濃霧裏,終于見着傅意畫的身影漸漸隐現,他喜不自勝,立即領着人手上前,傅意畫僅差一步就能沖了出來,然而只聽“砰”地一聲沉悶巨響,房梁磚瓦已勢如排山倒海般轟然崩塌,顏紅挽眼前一黑,被他牢牢壓在了身下,那一剎,頭腦傳來的劇痛讓她完全失去知覺……
就似……就似魂魄飄離,堕入虛無之境,如同泡影一般化去……
眼前浮現出無數翩跹的蝴蝶,滿天滿地的花瓣……簫音淺笑,羅衫飛舞……一眼回眸,塵緣癡孽,湮滅在那一場紅塵亂夢中……
“爹爹,他是誰呢?”
“他就是意畫,今後便與你瑞師兄、淳師兄一起在山上學藝。”
“顏小姐。”
“嘻嘻,什麽小姐不小姐的,叫我紅挽就好啦。”
“……嗯。”
那年,她十一歲,他十五歲,錦瑟年華,桃花芳菲,正是初次相見。
尤阡愛 2013.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