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癡思
夤夜忽來狂風疾雨,摧花折草,雷鳴驚蟄,但聞窗外雨聲滂沱,挾着夜風擠入半敞的門扉,一襲寒涼,顫醒了屏外矮榻上的寶芽。
她匆匆起身合嚴房門,因擔憂顏紅挽睡得不安穩,便舉着燭臺步入內室,哪知床榻上空空的,竟是不見人影,吓得她險些摔掉手中的蠟燭,再一想那半敞的房門,登時打個寒戰,舉起傘就跑出屋去。
冒着風雨,将紅顏閣裏裏外外尋了遍,可惜依然找不到顏紅挽,寶芽腦海裏迸出一個念頭,又疾奔向蕣華園。
雷電交織,百芳搖殘,顏紅挽正蜷縮在牆角下,冷得瑟瑟發抖,那麽一剪伶仃瘦弱的影子,是躲匿在黑暗中朱紅的小花,被風漸漸撕扯成碎片。
寶芽在園中找到她,失聲尖叫着,風雨裏聽來卻也模糊:“你這是做什麽、做什麽——”
顏紅挽緊緊抱住自己,嘴裏碎語呢喃,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聲音:“不會……回來了……”恍疑幽蝶将死的嘆息,支離破碎得不留痕跡。
紅塵雨幕十丈,掩盡千行淚,濕透衣裳,滿滿都是水,那人被沖刷得只剩下單薄的骨架。
寶芽哀極了一聲痛嚷,直撲她身畔,拼力地搖晃:“你這是自個兒不要命了不成?!難道遭的罪還不夠,非要再這般糟蹋自己?”
顏紅挽垂首哆嗦着,也不吭聲。
寶芽伸手拉她,顏紅挽卻蹲在地上不動,急得寶芽幹脆棄了傘,兩手努着勁才把她拽起來,一番連拉帶扯,終是把人帶了回去。
将近五更,雨勢方有漸弱,直至窗外天色熹微,且聽檐上青瓦一滴滴地流淌下水珠,敲得石磚清脆。
寶芽連打幾個噴嚏,平白挨了這一場雨,難免受點風寒,倒也無大礙,只是顏紅挽情況不大好,身子一直發燙,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偶爾聽她嘴裏喊着兩個字,仿佛是誰的名字,寶芽想湊近聽得仔細,那人卻無聲了。
寶芽守在床邊不知不覺地睡着,再醒來,天已是大亮,顏紅挽蓋着衾被,身子蜷成一團,像柔軟的莺兒無助地發抖,寶芽見她雪白的面頰下滲出一層深深的猩紅,好似胭脂融碎血中那般的豔,再一觸碰,竟是燙得吓人。
寶芽慌了神,意識到不妙,想着若繼續耽擱下去,怕是不堪設想,立即跑出去喚人。
明天即是染月山莊的大喜之日,書房內,李貴福手持朱色薄本,正規規矩矩地向傅意畫念着安排事宜,不久聽外面一陣吵鬧,擡起眼皮,見傅意畫略微皺下了眉頭,旋即會意,出屋探個明白。
這廂寶芽哭哭啼啼,看門護衛哪兒敢輕易放她進去,一直攔在院門外頭。稍後看到李貴福出來,寶芽一下子跪倒在地,已是泣不成聲:“李管家,不好了,我家夫人昨夜淋了雨,此刻正燒的厲害,得趕緊請位大夫過來看看啊!”
李貴福聞言,不禁冷下一張臉:“好好的淋什麽雨?不知道明日便是莊主的大喜之日麽?不是平添晦氣是什麽?還嫌鬧得不夠?”
寶芽被他叱得怔了兩怔,繼而淚花簌簌滾落,打着結巴道:“若非燒的厲害……我、我也不敢私自來打擾莊主的……”
李貴福冷笑:“到了這節骨眼上,你怎地還看不明白?那種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有什麽區別,死了才是省心。”
寶芽跪地挪動兩步,扯着他的衣袖:“李管家,您就行行好,派人請個大夫來給我們夫人瞧瞧。”
李貴福眉毛挑了挑:“眼下正值人手忙,哪裏還騰得出空閑,就算請,也得容後兩日。”
寶芽臉白神慌:“不行……我、我怕到時就撐不住了,李管家,請您代我向莊主求求情,我寶芽來世願做牛做馬,記您一輩子的好。”
李貴福被她磨得不耐煩,随手揮到一旁,将袖口的褶皺整平,略一思付道:“你且等着吧。”
回到書房,他立馬換上一張笑臉,可謂比翻書還快,朝案前那人道:“沒甚大事,不過是紅顏閣那邊又鬧了點小病,非吵着要請大夫,真是的,越到緊要關頭越添亂子。”
傅意畫眉骨聳動下,啓唇問:“誰來的?”
李貴福回答:“是寶芽那丫頭自作主張,懇求莊主念着昔日情分,可憐可憐她家主子。”
傅意畫垂下眼簾,唇色如灰,冷冷豔豔,緩慢隐現一線譏诮:“是了,我想她也不肯主動來求我……”
“什麽?”李貴福沒有聽清。
傅意畫再一掀眸,目光森寒猶若利劍穿心:“這般聒噪,還不把人給我攆遠些!”
李貴福吓出一身冷汗,二話不說便去了。
寶芽被轟出院外,回想着李貴福方才那番冷言冷語,明白到莊主是真的鐵石心腸,竟完全不顧及昔日那點情分,任由對方是死是活,一時間心灰意冷,走在路上便像丢了魂似的,拐過拱門時,被迎面而來的人撞倒在地,亦毫無所覺。
“寶芽,怎麽是你?”男子顯然吃了一驚。
寶芽渾渾噩噩地擡起頭,只見眼前人錦帶華服,姿長挺俊,眉目秀朗暖如春風,不禁斷續地念出口:“池、池公子……”
池曲揚發現她神情呆滞,面帶淚光,心口霎時湧現不祥的預感:“寶芽,你這是怎麽了?”
寶芽省回神,突然撲在他腳下痛哭流涕:“池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她現在病得很厲害……”
池曲揚臉色一變,伸手扶她:“你先起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寶芽一邊抹淚,一邊哭哭啼啼道:“她昨夜也不知怎了,一個人跑到外面淋雨,今日便燒得跟個火人似的,我跑去求莊主,結果卻被轟了出來,如今沒藥也沒大夫,她體質又一向荏弱,我怕再耽擱下去,她就真的熬不住了。”
念及那人,池曲揚心急如焚,恨不得此刻就插翅飛去,但礙于身份,到底還是恢複冷靜,左思右想,聲音含着壓抑的顫抖:“寶芽,你、你先回去,然後在後院門口守着,我一會兒便到……”
寶芽淚流不止,死死揪住他的衣袖,臉上難掩激動的情緒:“池公子,這幾年裏,我是眼睜睜看着她苦過來的,再這麽下去,人不死也遲早被活活熬死,如今我不求別的,只求她能過得好,便是讓我做什麽也願意。”
池曲揚指尖一抖,深深摳入肉裏,出聲勸慰:“你別急,此處談話不便,我們容後再說,總會有辦法的。”
将寶芽勸回紅顏閣,池曲揚見時候差不多了,便甩掉仆從,連籬生也沒帶,徑自來到紅顏閣後院,寶芽早已候着了,聽到叩門聲,趕緊打開門放他進來。
顏紅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裹着衾被,更顯得孱弱可憐,本是蒼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上,卻呈現出好似異常興奮的紅暈,叫人一眼即知,這是極兇的征兆。
池曲揚掀開敷在她額頭的涼毛巾,伸手觸碰,依是滾燙灼人,胸口情不自禁一痛,那熱度活像一把烈火直蔓心頭,把自己燒得裏外焦熟。
他扭頭吩咐:“再換一條涼毛巾來。”
寶芽點點頭,跑出去照做。
池曲揚見顏紅挽冷得發抖,再顧不得其它,那滿腹情深愛戀一股腦兒傾瀉而出,将她輕輕抱入懷裏:“紅挽、紅挽,你醒醒、醒醒……”
在一遍遍溫柔而焦急的呼喚聲中,顏紅挽迷迷糊糊睜開眼。
池曲揚滿臉憐惜:“你明清楚自個兒的身體,為何還要這般折磨自己?”
顏紅挽唇瓣微微翕張,仿佛喚着誰,又仿佛只是一縷嘆息。
池曲揚用手撫摸上她的臉,小心得好像她是一具珍貴的瓷器:“那個人……他待你不好嗎?”
顏紅挽有些痛苦地喘息,身子柔軟而無力地往後仰去,如同春日的柳絮快要斷掉,那一刻池曲揚呼吸欲止,環着那纖細的腰,又将她一點點地攬進懷裏,細瞧之下,蝶羽似的睫毛底部有濕濕的水漬,宛然月亮的淚,落在塵寰裏,湮濕了一世繁花。
心幾乎要被她折磨得碎了,同時害怕着,害怕她真的會離開自己的生命,池曲揚下定決心,把臉貼近過來,像是哄她,又像許着真摯的誓:“紅挽,随我一起離開好不好?不要繼續留在這裏受苦了……我會好好照顧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了……”
“紅挽……好不好……”他在耳邊癡癡地訴着,盼着,“随我一起離開吧……”
顏紅挽努力地想睜開眼,可惜視線總也模糊,只覺得那一對閃爍無邊眷戀的似水明眸,竟與夢裏的人似曾相識,不由自主地嫣然一笑。
池曲揚見她同意,欣喜若狂,恨不得就此摟緊懷中,再也不撒手,并且心中明白得很,一旦這樣做了,便是一條不歸路,可是有了她……有了她……還有什麽可悔的。
“紅挽……你等我……”替顏紅挽掖緊衾被,池曲揚輕輕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便決絕轉身。
顏紅挽高燒未褪,始終昏昏噩噩的,偶爾醒來,也是口渴喊着要水,寶芽喂她服下,就又不省人事了。
不清楚睡了多久,有人将她抱起來,裹上厚厚的氈毯,耳畔依稀響起小聲的啜泣,顏紅挽聽得出是寶芽在哭,想問問她怎麽了,然而唇形動了動,總也發不出聲音,随後一股涼風襲上面頰,情不自禁打個哆嗦,抱着她的那個人察覺了,壓緊她頭上的兜帽,又用披風遮掩在懷裏,顏紅挽勉強睜開一道眼縫,卻被皎潔的月光刺了下。
登上馬車,約莫行了兩個多時辰,抵達山下的小鎮,池曲揚見她喘氣急促,臉上病态的紅暈愈發濃重,情知是一路颠簸所致,生怕她熬不住,便尋家客棧住下,不久夥計請來大夫,替顏紅挽細細診斷完,又開了藥,一夜就這麽折騰過去。
顏紅挽吃藥吃得費勁,池曲揚只好一勺勺地往她嘴裏灌,左手用帕子接着,耐心得就像喂着剛出生的嬰兒,将近大半晌功夫,終于将那一碗藥汁喂她服完。
池曲揚靠在牆角,将裹着氈毯的她輕摟在懷,聞入發絲間傳來的芬芳,癡喃自語念着:“紅挽,你一定要好起來……為了你……我什麽都不要了,什麽都可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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