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長恨
作者有話要說:由于JJ和諧問題,小傅對女主那段進行了修減,對不住大家。
午後,日暖生煙,流花飛絮,有風兒漏進來,吹得輕卷的簾栊一搖一晃,落到身上,卻也暖洋洋的。 寶芽拾了一只受傷的雛鳥,在後院石案上給它細細地包紮,閨房屏內,碧爐沉香漸冷,顏紅挽卧于錦榻上,睡意正濃。水晶珠簾丁玲丁玲地響起來,宛若潺潺流水,從那人優美略微蒼白的指尖滑過。高大的陰影覆蓋上錦榻,是濃濃的夜色,無聲無息地将她吞噬在黑暗中。羅裙上幾瓣紅花,染成淡淡香萼痕,顏紅挽合眸而寐,粉腮嫣唇,玉骨香徹,一把青絲蜿蜒垂在榻沿,眉心幾許薄愁,若蹙似鎖,輾轉間便是一段妩媚風情。傅意畫俯下身,伸手攬起她軟軟的頭發,像在仔細端詳,又像懷念着某種感覺,那烏黑的發又長又滑,在掌心裏留不住,彷如幽泉一樣又是傾垂落地,驚亂空氣,漣漪生香。他坐在榻邊沉默,許久,終于很慢很慢地,觸碰上她的臉,似乎是小心的意味。 冰涼的指尖上恍若凝着雪,抵撫眉心,一點一點地化開,顏紅挽突然顫栗了下,身子本能地蜷縮起來。那份若有似無的痛楚,讓傅意畫笑了,手指在她臉上反複地摩挲,就像小蟲子的啃咬,有些輕,也有些重,癢癢的,卻也纏綿地疼了。他把唇貼近耳鬓,仿佛要輕輕地親吻她:“知道麽,我要成親了,知道麽……知道麽……”爐中沉香細軟,一寸寸焚燼,相思已成灰。顏紅挽仍閉目沉睡,宛然柳暗花陰下倦倦的莺娥,柔軟而脆弱,就這樣睡着,只在夢裏纏眷,或許就不會醒來。傅意畫好似不經意的,擡指撥弄過她的睫毛,挑顫了一痕青漣,猶自說着:“一年、兩年……其實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登上武林至尊的寶座,成為天下第一……屆時,還有誰敢與我颌頑,又有什麽,是我得不到的……”他微俯臉龐,與顏紅挽近在咫尺,恨不得要緊緊貼上去,呼吸相融在一起,把骨頭焚成了灰燼:“可你,還是不在意的吧?”有如癡癡地問着,盼到花謝,風華守盡,寂寞了鬓發,然而,也得不到一絲答複。 顏紅挽絕豔的容顏上無波無瀾,眉眼處,總也無情。傅意畫眸色漸漸浮現陰霾,是恨,亦怨,恍惚間又難掩痛徹心扉。園內那一眼,她甚是淡然,只當彼此路人,從容而過,而他本可以視若無睹,本可不再為她浪費一分心神,怎奈到底……到底又……傅意畫伸手慢慢按上她的胸口。這個人,她哪裏有心呢?既沒有心,卻為何還有呼吸,心髒還在跳動?手指摁下去的力道越來越重,似乎要捅破她的心房,把那顆心掏出來,揣在掌心裏看個明白。顏紅挽仿佛感受到什麽,在夢裏也睡得不安穩,眉心高高地蹙起來,很痛苦的樣子,随着那人手指一點點地用力往下按,呼吸漸漸急促,雪白肌底下也暈染開蜜桃一般的妩紅,幾乎要喘不過氣了,那花瓣似的嫣唇一啓一阖,軟軟的氣息,輕如花絮煙絲,未曾觸及就逝碎在空氣裏,那般痛楚而柔弱的模樣,偏生豔極了,喉嚨裏擠出低微的呻-吟,是妖姬魅惑的嘆息。她掙紮着就要醒來,傅意畫本欲離去,然而指尖……卻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只是發顫地抖動,那一刻,憤怒,怨恨,絕望,難以形容的憎惡,充斥在赤紅的眼睛裏,不由自主點中了她的昏穴,人變成發狂而猙獰的野獸……恨她、恨死她了……擠了進去……在體內潮起翻湧……只恨不得更深一些、更深一些……頂到心尖,把腸子都給攪爛了……那時喉頭枯澀得發苦,一種壓抑至極的喘息,混合着激烈的撞擊聲,回蕩在昏朦窒悶的空間裏。月白色的紗簾仿若幽靈一樣,忽而飄起忽而垂落,将映在地面的人影搖得破碎淋漓。窗外蜂蝶弄舞,屏間冷香氲迷,只是一個人癡狂着,壓在對方身上扭曲地抽搐,好似永無休止。黏膩到發燙的溫度,一點一點蔓延,滲透進雪白冰冷的身體裏,而她不曾醒來,抑或,早已在夢裏死去。********池曲揚托腮怔目,清秀的眉頭皺了起來,是一點點憂郁,一點點哀愁的味道。臨近黃昏,檐下嬌燕輕啼,可惜卻總也喚不醒那人,有相思,在寂寞裏憔悴。風漸起了,楊絮飛舞,亂一團,飄向天涯。雲相聚,天色沉,兩三滴蒼穹的淚點濺窗沿,把袖角染濕,而他毫無所覺,思如落花,難解輕愁。籬生瞅他兀自發呆,不禁上前合緊窗扇。池曲揚眨了眨眼:“怎麽了?”籬生嘆氣:“這天兒眼瞅就該下雨了,小心着涼。”池曲揚一驚,迅速伸手推窗,果見天幕霾雲重重,風雨欲來。他不知想到什麽,回身跑了兩步,又一頓,匆匆取過傘,也不顧籬生呼喊,奪門而出。 風漸勁漸急,半空卷來無數的弱花單葉,被踏在腳底下,殘香暗碎,一路上沒見着幾名莊仆,想來也是提前避雨去了。蕣華園不複以往蝶影翩跹的寧靜景象,那些盛綻的瑞香被風兒吹得搖曳,斜斜地偏向了一方,卻也是楚楚嬌美的姿态。池曲揚舉目焦急地環視,終于在園內一隅見着那剪纖影,搖搖欲墜,輕瘦如煙,仿佛眨眼就會消逝在風裏。她癡癡望着花叢,青絲長舞,紅裙蕩開,宛然一痕飛散的紅朱砂墨,镌成人間絕美的丹青圖畫。池曲揚心口莫名一痛,總覺那人身上,散發着一股說不出的黯然傷感,好似即将死去,與那些花,一起死去。他急急撐開十二骨青竹傘,趨步上前,為她遮住那尚不瘋狂的風雨。傘的陰影覆上臉容,顏紅挽側過眸角,少年俊秀的輪廓溫潤如玉,眉梢沾着雨的晶瑩,襯得背後的風景也朦胧了。“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寶芽沒陪着你嗎?就、就要下雨了……”幾乎是笨拙地開口。顏紅挽看了他一眼,又移目花叢。“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些花……”池曲揚唇邊泛起一絲苦味,半晌,不由自主地吐出句,“為什麽……是因為他嗎?”顏紅挽指尖抖了下。“你在想他。”池曲揚一顆心好似泡在醋碗裏,又酸又軟,一碰就化成水,“你喜歡他,所以才……”“他死了……”恍若風拂耳畔,聲音低渺得近乎聽不見,顏紅挽倏然擡首,朝他淺淺一笑,清且豔,最是魅骨,“死了呢。”池曲揚有瞬刻神搖,繼而蹙起秀氣的眉,聽得不明所以:“什麽……”顏紅挽垂下眼簾,撫摸着一朵瑞香花瓣,像愛撫着蝴蝶的翅膀,輕軟的嗓音,總是那般破碎:“那個人,他死了……就在五年前……是我……害了他……”池曲揚震愕莫名,呆呆立在原地,自言自語:“原來,不是那個人……”想到不是對方,內心仿佛得到那麽一點解脫,一點歡喜,但伴随而來更多的感覺,卻像黃連灌口,苦澀不已。花香搖曳,恍惚晃過誰的影子,顏紅挽覺得哪裏疼了,颦起眉,臉上閃現出某種異樣的癡戀,爾後,又露出略微迷茫的神情:“是啊,為什麽會喜歡它們呢。我忘了、竟是忘了……”池曲揚低低地道:“上一回,屬我無心之言,對你們……絕沒有輕賤的意思,你、你可是生氣了?”顏紅挽對上他認真又略帶緊張的眼神,羽睫顫了顫,幽波盈思,在眼睑處無聲地流動着:“說起來,你對我……似乎很好呢……”一柄青傘,兩重人影,煙雨細朦,暗香浮動,誰的魂兒醺然欲醉。“真的很好呢……”她朝池曲揚湊近一步,近在咫尺間,嫣然淺笑,是月下水榭的夜昙,靜靜地微綻着,仿佛萬般不解地問着,“為什麽、為什麽?”那時眼波流轉,絲絲妩媚,有意或無意,繞骨銷魂……花癡了,雨亂了,不知是自己迷惑,還是把那人迷惑了。隔着薄簾水霧,她軟綿的呼吸透了過來,如煙如雪,卻使人渾身燒着,憑空飛揚的青絲碰上他執傘的手,池曲揚只覺指尖燙得要命,幾乎手握不住。顏紅挽唇角一勾,婉約也是冰冷:“其實,你也是一樣的吧。”那對煙魅绮麗如夢的眸子,斜斜地睨過來,引人不知不覺地沉淪,因此也察覺不到隐藏背後的嘲弄。池曲揚怔怔的,低下頭,呓語般地吐出三個字:“是心痛……” 顏紅挽黛眉憂柔地颦起來,有些意外,。池曲揚竭力想表達,然而聲音總也無法連貫:“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脆弱極了,好像、好像随時會不見了一樣……總是讓人,舍不得不看……感覺你……過的不開心,看着那些花,也是傷感的……”他臉上流露着溫柔而又憐惜的神情,雙眸映着面前人,深得不能再深:“總是叫人,那般心痛難抑……”那時眼睛裏一片清澈,不是瘋狂的癡迷,只是發自心底的憐愛,想把她小心翼翼地安護,雨纏纏綿綿地下着,卻抵不過眸底的情深意濃。顏紅挽仿佛吓了一跳,渾身輕微瑟縮,慢慢俯下身,用雙臂抱住自己,很冷很冷的樣子。池曲揚見狀焦急:“雨已經下大了,別再耽擱,我先送你回去!”顏紅挽垂首掃了他一眼,驀然轉身跑掉,踏入煙雨裏,是一點飄忽迷紅的影子,池曲揚驚慌,立即追去,甫至園門,卻見寶芽遠遠地跑來,替顏紅挽撐着傘,披上緞衣,擔憂地說了幾句,便扶着人走了。風雨中,池曲揚執傘而立,衣袂輕寒,靜靜望着她們離去的方向,耳畔冷雨千音,跌碎了相思。********聽到叩門聲,寶芽跑上前開門,一見來者,繃起臉:“怎麽又是你?”池曲揚淺笑,左右張望下,便擦着她身邊一溜煙地跑進去。 寶芽措手不及,驚得瞪圓杏目:“啊,你、你竟然……”池曲揚轉身朝她“噓”了聲:“我來時沒有被人瞧見,當心你這一喊,反倒把人都給招來了。”揮了揮手,籬生也順理成章地進入。 寶芽瞠目結舌了一陣,醒回神,正欲大喊,但一想他方才的話,只好忍氣吞聲,合上門,叉着腰在他背後罵:“你這人,怎地這般沒臉皮,又跑來做什麽?”池曲揚恍若未聞,只是往前走,視線牢牢鎖向坐在花樹下的那個人,一脈柔澤在眼底宛轉流動。顏紅挽擡眸而視,略微詫異。池曲揚留意到她跟前的鳥籠:“咦,哪裏來的雛鳥?” 寶芽見顏紅挽沒說什麽,抿抿嘴,解釋道:“是只燕兒,前兩天從房檐掉下來,摔傷了腿,我便養在籠子裏,如今倒無大礙了。”她嘆口氣,有些惆悵,望向前方的屋閣,“不過地方那麽高,該如何把它放回去呢。”池曲揚順她視線一瞧,果見青瓦檐上有個小小的鳥巢,伸手指去:“是那裏嗎?” 寶芽點頭,還沒反應過來,池曲揚已經笑道:“這有何難,交給我便是。”從籠內取出雛鳥,他托在掌心裏撫摸過毛茸茸的小家夥,眼神柔和極了,使得那張俊容看起來也如鑽石般璀璨奪耀,來到檐下,一提丹田真氣,輕而易舉地将幼鳥歸還巢穴。四五只灰禿禿的雛鳥團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哝啼,母燕圍着房檐徘徊兩圈,發出清亮的鳴叫,便飛回暖巢。 寶芽踮起腳尖,欣喜地拍着小手,再睇池曲揚,語氣變得和善許多:“沒想到你這人,心眼兒還挺好。”池曲揚用手蹭蹭鼻尖,眼睛卻偷瞄着顏紅挽,一剪輕風,吹得花枝顫顫,芳菲似雨,那人猶自聽着檐下的乳燕嬌啭,唇畔淺淺勾,亦傾城。 寶芽發現籬生拎着兩個雕花紅木膳盒,疑惑起來:“你們拿的什麽東西?”池曲揚讓籬生放置桌上,打開其中一個膳盒,取出四盤玉碟,分別是金絲酥、木犀糕、豆沙卷、以及應時的水果。再打開另一個膳盒,卻是一盅蜜汁燕窩,池曲揚用銀匙慢慢舀進碗裏,薄唇輕啓:“這蜜汁燕窩是我特意吩咐廚子以小火炖的,軟嫩香稠,最是益氣補身,你身子不好,更該多喝一些。” 寶芽在旁吃驚咋舌:“這、這……”池曲揚笑道:“你放心,那兩名廚子是姐姐怕我在山莊吃着不慣,特別留下來的,絕不會随口亂說。”接着将碗遞到顏紅挽跟前,柔聲細語地講,“來,你嘗嘗。”顏紅挽對上那一雙溫潤剔透的眸子,仿佛把人罩在暖暖的琉璃裏,融了、化了,垂下眼簾,也不說話,只是用湯匙小口品着,紅袖酥手,香潔瑩骨,縱然一飲,也這般楚楚模樣。池曲揚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好喝嗎?” “嗯。”顏紅挽淡淡回應。池曲揚欣喜,語調自然而然多了幾分哄勸的意味:“那再多喝一點。”那人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頭。 寶芽喜上眉梢,想她平日就吃得極少,每每看着,都瘦得跟剪出的紙人似的,是以不待池曲揚動手,搶着上前伺候:“我來,我來!”池曲揚笑了笑,又從膳盒內拿出兩壺溫熱小酒:“賞花吟詩,豈可無酒助興,你們這園子哪,美則美,可惜太過清冷了。” “這又是什麽?”寶芽再次好奇地眨眨眼,見他從籬生背後取下一個藍布包袱。池曲揚神秘兮兮地一笑,打開包袱。 寶芽盯向那張棋盤,張口結舌。池曲揚笑意裏摻雜着一絲蠱惑的味道:“投六箸,行六棋,乃六博也,怎麽樣,要不要玩?”至此以後,池曲揚經常帶着籬生偷偷登門造訪,趁着寶芽一個不注意,便趁機溜進後院去,叫寶芽轟也不是,罵也不是,只道此人臉皮之厚,堪稱古今一絕。池曲揚卻笑面如風,任由着她罵,每次來,還不忘帶些精巧的糕點,寶芽只恨自己不争氣,每每罵到莫可奈何,又被對方拉着比投壺、玩六博,演變到最後,竟也是在旁拍手叫好,笑得不亦樂乎。那時顏紅挽靜靜坐在一旁,看着他們烹茶對弈,飲酒吟詩,吃着糕點談天說地,曾幾何時,也會如此歡暢熱鬧。偶然一回神,發覺池曲揚正在樹下凝着她,明澈的眼睛裏忽視掉一切,只映着她,深情總似海。心突然痛得厲害。轉眼,即到初八,離大婚之日只差兩天,下人們忙着布置張羅,帖喜字,挂花燈,全莊上下一片喜氣洋洋。池曲揚這些天沒再出現,想來也是為此事忙碌,耳根子一下子變得清淨,寶芽反而還有些不習慣。顏紅挽早上在蕣華園掐了一朵瑞香,待到晚上,已是枯萎了,她卻癡了似的望着,與此同時,耳際響起寶芽小聲的念叨:“其實仔細想想,池公子這個人還是挺好的,原先我總以為他不安好心,可與之前那些人相比,到底是不同的,論樣貌、論品行、論家世,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日後誰能嫁與他為妻,必定是好福氣的。”說罷,若有所思地看了顏紅挽一眼。顏紅挽臉上靜若止水:“不應想的就不要想,被旁的聽見,只怕要落得笑話,像我們這種人,還不是癡人說夢。” 寶芽心尖一跳,她不是傻子,豈會不知池曲揚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為了眼前這個人,可惜這一片情意,終究無法開花結果,如果當初、當初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池公子,或許就不會……她哽着嗓子,眼圈飄紅:“我只是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顏紅挽透明的指甲滑過掌心,泛起冰涼稀薄的疼:“你說的對,這樣的日子,要熬到幾時才算頭呢……”聲音低得叫人聽不清,“我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