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超的PS技術的确是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導演萬寶明在看過趙緒斌和林亦悠的“親密合照”後盛贊照片拍得不錯,直言兩人很登對,可以往銀幕情侶的方向發展宣傳一下,聽得在一旁待命的人心裏那是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萬寶明年過半百,整個人卻精神抖擻容光煥發,不論是工作中還是私底下都常常笑容滿面。很多導演脾氣不好,易怒暴躁髒話不離口,他則完全是一本正面教材:為人親和,拍戲從不罵人,對人講話總是和顏悅色,即使是面對群衆演員,老好人脾氣在圈內盡人皆知,在片場經常不分長幼尊卑的和工作人員打成一片,是位心寬體胖的樂觀派導演。
趙緒斌只在前期定角色試戲時見過萬導一次,接觸不深,看對方笑出深陷的魚尾紋和參差不齊的黃牙,以為是個笑裏藏刀的笑面虎式人物,開機拜神儀式後和導演詳談了一下午,才發現自己不僅以貌取人,而且小人之心了。
聽說趙緒斌長期以來只演龍套過活,也沒有表現出不滿和藐視,而是以苦作樂地把自己當年不得志的事跡闡述了一遍:年紀輕沒有經驗沒人肯投資,拍出來的電視粗制濫造、嘩衆取寵,更別談什麽收視率……鼓勵他不要害怕失敗,不要覺得演過龍套不光榮而吝啬提起,一夜成名畢竟只是萬裏挑一的概率,成功總是來之不易,是經過千錘百煉的……末了又用開玩笑地口氣說:“我不能保證你拍完這部戲後立刻跻身一線,也有可能是拍砸了,我們從此都銷聲匿跡,所以你也別太多顧慮。”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趙緒斌走出小黑屋,脫胎換骨一般原本累積在心底的重重壓力煙消雲散,手中為面見導演而臨時突擊準備的作業功課被揉成一團廢紙,一個遠投正中垃圾桶,爾後吹着口哨回到酒店。
守株待兔的塗鬧,聞到風吹草動逮住人道:“趙大哥你回來了?萬導和你談了好久哦。”
趙緒斌嘴角帶着笑點點頭,掏出房卡準備開門,注意到塗鬧并不是從自己房間探頭出來,眉梢微蹙,若有所思地問:“你喜歡男人戴帽子嗎?”
“啊?”不明所以的塗鬧發出一聲疑問,“如果你是指阮老師,他發質比我好,不戴帽子更好看呢,為什麽這麽問?”
“唔,忽然想到一些事。”趙緒斌低頭搔了搔耳後根,漾開抿着的嘴角,“他在裏面嗎?”
不等塗鬧回答,屋內傳來阮均城懶散的聲音,“塗大小姐你再不進來我就當你棄權輸了。”
“你們在玩什麽?”趙緒斌頗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
塗鬧咧了咧嘴,把藏在身後抓滿紙牌的手擡起來晃一晃,壓低聲音說:“因為實在太無聊了,你不在也沒人和我讨論劇本,只能找阮老師解悶了。”
“加我一個可以嗎?”趙緒斌主動請纓道。
“來吧。”塗鬧勾了勾食指。
趙緒斌鬼鬼祟祟地跟進屋裏,阮均城已經橫躺在沙發上翻起了雜志,他露齒笑着喊了聲:“阮老師。”
阮均城不留情面地直言不諱說:“誰讓他進來了?我這裏不歡迎。”
又見針尖對麥芒,塗鬧尤為難堪地說:“阮老師,你們到底有什麽過節,這麽水火不容的。”
阮均城有口難辯,于是沉默應對。
“這樣……我還是不打攪了。”趙緒斌臨陣脫逃道。
“等一下趙大哥,我們去你屋裏玩吧。”以表象來判斷是非的塗鬧受不了阮均城的高傲态度,把天秤傾向了另一邊,拉起趙緒斌出了門,臨走不忘氣呼呼地說:“阮老師,你真的有點過分。”
阮均城有氣無處發,他算是知道什麽叫借刀殺人了。這姓趙的搞得他幾乎衆叛親離,老媽被拐跑不說,同事疏遠他,現在就連朋友也要跟他劃清界限,不勢不兩立都對不起自己。
戲一開拍,就像是和時間在賽跑,必須争分奪秒,趙緒斌作為男一號,戲份繁重,早上四點起床上妝,淩晨一點卸妝睡覺,片場候戲時要記劇本、背臺詞,休息時間少得可憐。阮均城則恰恰相反,作為資歷較深的劇組化妝師,不需要耗在拍攝現場,他閑得幾乎可以孵出小雞。
前方似戰場,後方大本營卻一派歌舞升平,除了同樣需要早起,9點以後的化妝間就只是他們化妝師自娛自樂的地盤了,可以聽歌、看電影、吃東西、聊八卦,圍在一起讨論一下誰誰臉上又動了手腳,某某又不要臉的做第三者插足了哪段感情,總之話題是永遠不缺的,阮均城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氛圍裏卻顯得格格不入。
他慢熱,對于不熟的人寧願冷眼旁觀也不願盲目附和,何況明星的私生活與他何幹?
不合群,是大多數人給他的評價。
雖然閑,卻也不能擅離職守,空暇增多,通過網絡即時通訊工具,和實驗室的老同學聯系倒是頻繁了起來,說起各自的感情生活,對方問還在等她嗎?阮均城篤定地回答:是。反問對方,得到同樣的回答,不禁惺惺相惜地一笑。
“Action!”随着導演一聲令下,記錄着機位、場次、鏡次、片名等內容的場記板發出清脆響亮的開合聲,表演開始。趙緒斌步入鏡頭,攝影機向前緩緩推近,用抑揚頓挫的聲調說完一串同期收音的臺詞,他伸手攬住林亦悠入懷,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Cut!”
演員像觸電一般迅速撤離,腰間綁着腰包的化妝助理急急忙忙沖上前補妝、整理造型,生活助理端茶遞水伺候着,分工明确。
萬導坐在監視器後面置身事外地喝了口涼茶,副導演站起身訓話:“你們兩個是木頭樁子不成,這哪裏有談情說愛的樣子?眼神毫無交流,重來!”
命名為《盜徒》的大型古裝武俠劇正在如火如荼的拍攝,這幾場主要是男女主角的感情戲。戲外互相看不順眼,戲裏卻要表現得兩情相悅,确實考驗演技,而演員就是這樣一個必須摒棄個人主觀感情的存在。
因為多次NG,為了不浪費更多膠片,已做好再不過就放下芥蒂去找林亦悠商量一下對戲,哪怕會觸黴頭的心理準備,這一條總算過了,趁着換場布景的空檔趙緒斌得以坐下小憩一會兒,可屁股還沒坐熱,大老遠就聽到有人喊:“師哥——”
“師哥,我來了。”周澤霖健步如飛地朝趙緒斌走來,他二十出頭的年紀,拍廣告出身的模特身材把簡單的白T仔褲穿出時尚的味道,高鼻梁上架了一副蛤蟆鏡,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同一經濟公司的師兄弟,雖然平時交集并不多,可能連說話也沒超過十句,趙緒斌還是無視衆多偷拍的手機,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熊抱,調侃道:“好像又變帥了?”
“師哥過獎了。”周澤霖生得人高馬大,外表俊朗,公司給其的定位是冷酷路線,接的角色大部分也是帥氣、多金、專情的類型,在公開場合為了維護形象總是惜字如金。
趙緒斌所認識的也是塑造出來的少女偶像,這樣一口一個師哥,叫得他有些吃不消,按說被搶了戲心裏肯定有疙瘩,這個人卻熱情得反常,也許只是做給旁人看吧?經歷了先前的明争暗鬥,趙緒斌學會了凡事持保留态度,他在心裏猜想的同時,熱情地接過對方的雙肩背包,拍着肩膀說:“一路趕過來很辛苦吧?走,我跟導演請個假,先帶你去酒店休息。”
周澤霖的房間就分配在趙緒斌隔壁,這次和他一起馬不停蹄趕過來的還有兩個長得如出一轍的小姑娘,是雙胞胎,一個叫惟妙,一個叫惟肖。姐姐之前是周澤霖的個人助理,妹妹現在被錢姐撥過來負責照顧趙緒斌的日常起居,這是趙緒斌入行幾年來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
為了歡迎男二號的到來,同時感謝大家連日來沒日沒夜地拼命趕戲,導演額外開恩,當天晚上9點便提前收工結束了拍攝。趙緒斌作為人家的師哥,順水推舟地提出請大家吃晚飯,除了林亦悠以節食為借口表示不去聚餐,大部分人都賞臉給了個薄面。
席間吹牛打屁,鑒于隔天還要早起工作,沒有人敢敞開懷來喝,只是小酌了幾杯,散場時才不到12點。趙緒斌未覺盡興,以介紹塗鬧和周澤霖認識為名,把兩人拉去了第二攤。
阮均城雖然因為趙緒斌的關系和塗鬧産生了隔閡,正在冷戰之中,可畢竟還是覺得兩男一女的搭配不安全,萬一鬧出點事,實在不好跟梁哥交代,于是也勉為其難地留了下來。
四個人從飯店轉移到路口的燒烤店,盡管只是路邊攤,生意卻紅火得很,有好幾桌的客人是直接穿着戲服就在胡吃海喝,見慣各色大牌明星的服務員從容淡定地上酒上菜。
在這裏,你出門戴着墨鏡,似乎會受到鄙視。
肆無忌憚地點了一堆吃的喝的,趙緒斌指着塗鬧對周澤霖敷衍地說了句:“師弟,這是你戲裏的小師妹。”便不聞不問,一心一意地忙着烤肉。
塗鬧和周澤霖是第一次見面,不過對方的名字可是早有耳聞,再加上年齡相仿,兩人很快聊到了一塊,可以說是一見如故。
周澤霖聲稱自己是塗鬧的歌迷,對她幾張專輯裏的歌是如數家珍,講到開心處還手舞足蹈地即興哼唱起來。他和趙緒斌一樣是半路出家的演員,雖然演戲讓他獲得了很高的人氣,不過他志不在此。他喜歡唱歌,最初是想作為歌手出道,只是策劃嫌他音色不好、唱歌跑調給否決了,最近公司看在他這兩年成績不錯,所以給他簽了個唱片約。
塗鬧收起剛見帥哥時故作矜持的做作樣子,豪放地表示可以傳授些唱歌技巧,再一細問是哪個唱片公司,意想不到居然是同一家,捂着嘴笑道:“這樣說起來,你不也成了我的小師弟了?”
“師姐在上,師弟敬你一杯。”周澤霖立時随機應變道,并且先幹為敬。
這樣一鬧,氣氛又高漲了許多,阮均城坐在一旁完全成了個擺設,早知道他們相處這樣融洽,他來掃什麽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