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廊的間距大約一米,用正常的步伐兩步就可以走完,一秒鐘都不需要,趙緒斌卻在這方寸之間,輾轉了近半個小時,手起手落的動作演練了數次,周而複始。
白天的拍攝相當不順利,林亦悠不配合,幾組照片都不盡如人意,拖到後半夜,所有人都失了耐性,總監把矛頭指向女主角直截了當地說:“這是角色定妝照,不是你的個人藝術照!”惱得林亦悠當場撂下爛攤子走人。
做賊似的刻意放低腳步聲,輕握成拳的手心微微冒出熱汗,舉在空中久久不曾放下,也許對方已經睡下了,這樣想着,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撤退,隔壁的房門豁然開了。塗鬧嘴裏叼着叉匙,手端兩碗杯面,雙目圓瞪狐疑地望着趙緒斌,口齒不清地問:“趙……大哥,這麽晚了你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麽?”
趙緒斌喉結蠕動吞咽了口口水,未免節外生枝,就着還未還原的右手,順勢擡起左臂,前後擺動了幾下,掩人耳目道:“啊,我有睡前運動的習慣,跑……步。”
塗鬧低頭把叉子吐到紙蓋上,視線正巧瞥見趙緒斌的腳,脫口而出:“那你怎麽穿着拖鞋?”
這麽一針見血的問題,讓睜眼說瞎話的趙緒斌無法再随心所欲的信口胡謅,他生硬地岔開話題:“你這是……”
“阮老師說肚子餓,我泡了兩碗面當宵夜。”騰不開手用腳踢了兩下門,塗鬧幹笑着回頭眨眨眼,“別告訴我經紀人和導演哦,不然我會被勒令一個星期不準碰碳水化合物的,你要一起嗎?”
“好,我會保密。”趙緒斌伸出三根手指揮了揮,“你們吃吧,我回房間休息。”
阮均城甫一打開門,塗鬧便閃身進了屋,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和趙緒斌眼神交彙,他遲疑了須臾才想起來要關門。
趙緒斌手疾眼快地扶住門框,“等一下!”
阮均城緩緩舒了口氣,“嗯,有什麽事?說吧。”
面對當事人,在心中默念了數遍的話語卻變得難以啓齒,趙緒斌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今天,不,昨天……怪我多管閑事。”
“哈?”阮均城鬧不太明白趙緒斌語焉不詳話語的真實用意,是正話還是反話,是讨好抑或示威?如果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那麽從表面來看對方确實不愧是一名演員,起碼表情非常到位,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趙緒斌溫情脈脈地凝望着阮均城,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嚨不吐不快,最後卻只是慢悠悠地垂下手,說:“你面快糊了,去吃吧。”
猶如被耍了一道的阮均城憤憤不平地阖上門,坐到沙發上大快朵頤轉移仇恨。
定妝照的拍攝拖延了進度,第二天無可避免的需要加緊返工,趙緒斌呵欠連天的手捧一杯速溶咖啡出現在化妝室時才不過淩晨五點,他連三個鐘頭都未睡滿,眼屎像膠水一樣黏住了上下眼皮,恍恍惚惚地走到位置前坐定,頭一偏,已經有更積極的演員換好衣服在上妝了。
他躬身向前手肘托于膝蓋上,不假思索地剛想問個好,話到嘴邊卻渾身一個激靈,困意剎時被驅散得蕩然無存,對方不是別人,居然是眼高于頂的林亦悠。這實在有悖常理,而她斜對面站着的那位頭發染成金黃畫着濃重眼線裝束前衛的帥哥,想必就是昨天被拿來打壓阮均城的私人化妝師了。
有了前車之鑒趙緒斌不敢輕舉妄動,他和其他演員一樣按部就班地更衣化妝,等所有前期工作都準備周詳,很多人開始無所事事地拿出手機玩游戲刷新聞,身為核心人物的總監卻遲遲沒有現身,負責聯絡的員工隔幾分鐘就打一次電話,卻是一成不變的關機狀态。
從早上等到快晌午,還是聯絡不上人,如果是其他人也許可以用睡過頭、有事耽擱等常規的理由解釋,但和袁總監共事過的人紛紛表态,以袁總監嚴于律己的個性,凡事力求完美的人生态度,不可能不知會一聲就遲到這麽久。
正當大家一籌莫展之時,一位自稱是新接替總監職務的矮個男人耀武揚威地闖入視野,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甚至拿出了落款是幾個小時之前才簽訂的工作合同。
相較于旁人的驚愕和不明就裏,林亦悠倒是一派從容,似乎早有預料地起身歡迎了新上任的總監,對方也是立刻就百般奉承地說了一籮筐贊美之詞。
難怪大小姐幹等了一上午也不見發脾氣鬧離場,原來是等着看蓄謀已久的好戲,也虧她忍氣吞聲地熬了一晚上。趙緒斌在心裏替袁總監鳴不平,工作上難免産生分歧,只是一言不合的事卻遭到了這樣的下場,他實在憋不住地出聲叫住了準備前往攝影棚的兩人:“為什麽袁總監會離職?”
林亦悠一個優雅的轉身,目空一切地睥睨道:“又是你。”
矮個男早就躍躍欲試,此時嚣張跋扈地搶話道:“這是技術層面的問題,投資方高層決定的結果,你有什麽不滿嗎?”
趙緒斌冷哼一聲,沒有正眼瞧對方,而是逐一掃了一圈在場的工作人員,大家仿若收受了賄賂被籠絡似的一齊将目光射向矮個男。一根筷子不堪一折,一把筷子可就沒那麽容易掰折了,畢竟人多力量大,更何況此時此刻他們團結在一起,趙緒斌不疾不徐地說:“我們只是想要一個正當的理由。”
面對一束束像是讨債鬼一樣兇神惡煞的眼神,前一分鐘還威風八面的矮個男立馬見機行事的換了一張笑臉,作為靶心他心裏可是滴了不少冷汗,為了撇清幹系不被當做替罪羔羊,搜腸刮肚地拼湊了幾句模棱兩可的托詞,說袁總監是業內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有時候太過傲氣堅持自己,和公司理念不合,相信到其他的劇組他的才能會得到更好的發揮……
話未說完就被林亦悠強行斬斷,她舉起一把鋒利的斧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将一捆筷子豎切一分為二,“我和他之間無法協調,總有一個人要退出吧?”
意思是:你們和我過不去,我可以統統讓你們滾。
沒那金剛鑽還偏要攬瓷器活,得不償失了吧?活該!作壁上觀的阮均城嘲弄地想,這兩人最好鬥得你死我活,落得兩敗俱傷才不枉他現在背負的惡劣名聲。自昨晚趙緒斌過足英雄瘾扮演了一回正義使者之後,他的口碑就一落千丈,被人暗指冷血動物,連同他引以為傲的化妝技藝都受到牽連遭到質疑,相反對方卻因為這個契機被貼上了真性情的标簽,叫他怎麽咽得下這口氣?他放着大好的逍遙日子不過不遠萬裏地跑來和讨厭的人共事,可不是為了讓人當槍使的!
趙緒斌無法動彈地僵在原地,挫敗感蔓延至全身,直到塞在前胸襟的手機開始規律地震動,他掏出來滑開接聽。錢姐上來便是一通興師問罪,說有人給她通風報信,讓他在劇組收斂一點,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說拿捏好分寸,別給她捅婁子,到時候被人換了都不知道找誰哭去!一番訓斥之後,又同他擺事實講道理,讓他知分寸莫逾矩,他支吾的應着,娛樂圈的爾虞我詐他應該早就習以為常。
他不過只是一個憑着人脈關系剛拿到男主角的小演員,怎麽就天真的以為可以替別人主持公道了呢?以卵擊石,真是自不量力。
錢姐許久未聽見趙緒斌出聲,一向以女強人形象示人的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藹語調說:你有現在的成績不容易,不要因為一時沖動毀了前程,你不是一直想成為大明星嗎?現在我們離這個目标已經越來越近了……
趙緒斌驀然擡起頭,焦急地四處搜尋着什麽,與正盯着他背影腹诽的阮均城對上眼,兩個人各懷鬼胎地遙遙相望,激出噼裏啪啦的火花,光芒四射。
綠色的幕布背景前,錯落有致地擺放着主燈、副燈、背景燈,對角則各是太陽燈加燈罩和太陽燈加反光傘,便于随時遵照新換的傀儡總監要求調整布光。束着馬尾的攝影師手舉單反相機站在正前方,不斷變換着高難度姿勢指揮演員的站位和面部表情,咔嚓聲不絕于耳。
拍完個人照部分,趙緒斌換上第三套古裝造型,相比前兩組略顯邋遢和滄桑的人物形象,這一次他一站起身便讓人眼前一亮:颀長勻稱的身材,着青衣長袍短靴,長發披散在肩,绾成拳頭大小的發髻用綢帶盤于腦後,手持一柄竹木折扇輕搖慢晃,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眼波流轉似那畫中人般玉樹臨風。
趙緒斌堪稱驚豔的登場虜獲了一衆人心,使化妝室即刻陷入到規模不小的騷動之中,連阮均城都在塗鬧锲而不舍地追問下承認對方這一身打扮确實讓人刮目相看,林亦悠卻毫不留情地潑出一盆冷水,刻薄地蹦出句:“不愧是靠女人上位的男人。”
火藥味之濃,好像随時會硝煙彌漫,事不關己者盡量退避三舍,苦了身負重任需要直接正面接觸的攝影師,連哄帶騙也未能能讓兩人拍情侶組照時将半米寬的距離拉近半分,活像另一方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傳染病,更別說擦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