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節
個人去厮守一生?
她舉棋不定,心亂如麻,連身邊的丫頭悄悄換了人都不知道。茂萱堂的人幾乎沒有喜歡曹錦繡的,這一次知道她定要倒黴,更無一人将賀母房中的消息傳給她。直到霞蕊來“請姨奶奶到老太太房裏去”,曹錦繡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賀母這時早已哭成了淚人。她醒來第一句話便是“都是那個雲姐兒,害了錦兒啊!”未等哭完,雲嬷嬷便聽不得了,頂回去道:“老太太別犯糊塗——上一回,明明是嫁過了的,硬說自己是黃花姑娘,騙着咱們家正娶;這一回,明明是有夫之婦,硬說自己是寡婦,騙着別人另嫁,兩次都是有人押着她去的不成?就算是她娘她姐姐押着她去,她也沒讓堵着嘴,不願意自己不會說?她既肯跟着做,便不是什麽好人!”賀母頓時被堵得沒了脾氣。
黃嬷嬷小心地看了楚蘅一眼,說道:“姨奶奶有外心怕也不是第一遭了……以前在東邊宅子裏住着,她就趕着親家少爺說話,還跟宗家的小厮打聽親家少爺的長短,奴婢開始也未曾多想,後來看見姨奶奶想要按着親家少爺踩在泥地上的腳印給他摳個鞋樣兒,奴婢才覺得不像話了,趕緊勸了幾句,又說要回了老太太,她方罷了……”
此事連楚蘅都是第一次聽見,頓時氣得站了起來,“她……她……你怎麽不早說?!”
黃嬷嬷嗫嚅道:“雖說姨奶奶做得孟浪了些,到底沒什麽實跡。怕太太生氣,老太太又護着……”
見衆人都看着自己,賀母急得道:“你們都把我往糊塗裏想——這種事我還能護着?弘兒的臉我都不顧了?”
楚蘅氣得滿臉通紅,跪在婆婆面前哭道:“黃嬷嬷沒說錯,若沒今日四嫂說的事,老太太定然說她是為了我哥哥替她看病,要報報恩,雖做得不妥,必無壞心。”
賀母又被堵住了,思量一下,兒媳并未說錯,便也紅了臉,哭道:“我真真不曾想到,小時候那般懂事知禮的孩子,怎麽如今這等……這等……”“水性”二字她說不出口來。
雲嬷嬷在旁嗐了一聲道:“老太太,您就省省吧——懂事知禮?六七歲的時候就撺掇少爺爬上那麽高的樹給她摘花,把少爺摔成那樣,您都忘了?那時老奴就跟您說她不是個省心的,您不信,現在還不信!哪個知禮的人天天挑着婆婆壓主母一頭?哪個懂事的人哄着姨媽賣了所有的嫁妝給她爹娘?阖家誰不知她是什麽人?就您說她好!”
雲嬷嬷因是賀母自幼的丫頭,一向快人快語,且句句都砸在了賀母心上。她如今精神不濟,躺在床上似夢似醒之時,一生之事常斷斷續續湧上心頭,檢點自己這幾年的作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偏枉得厲害。尤其是曹錦繡母女騙她要正娶的事,每次想起來都是一身冷汗。如今看來,什麽一心愛着弘兒,那都是曹家的話,其實還不就是想好日子過?當年為了過上好日子,不惜對自己的兒子騙婚;如今日子過不遂心了,便又不惜對別人騙婚。就算上一次是她娘的主張,這一次是她姐姐的引誘,可她次次都跟着做,這又是什麽值得疼惜的好人了?上月二十六就去相過了親,回來後這幾日,日日都在哭訴她爹爹病勢沉重,懇求自己再拿出錢來,這是打算臨走再坑她這冤大頭一次?
想到這裏,賀母心裏一灰,頓時覺得自己這幾年全都錯了,自己為曹錦繡所做的事完全不值,甚至還搭上了自己的兒子。越想越悔,越想越冤,當着兒媳婦的面又不願放聲,便用手絹捂着口鼻嗚嗚咽咽,哭得天昏地暗。
楚蘅也跟着哭:“老太太,媳婦無能,沒有管好這個家,讓老太太傷心,實在不孝!怎麽罰都是應該的!可是老太太,如今可怎麽好?老爺若背了這個名聲,這一輩子都要遭人恥笑,連同祺哥兒祜哥兒,幾代人都洗不幹淨!還有老太太,這麽多年的清操冰雪……不也就完了嗎?”
賀母又是一身冷汗:她剛才還沒想到,若家裏出了這麽一樁敗節的事,不但贻羞兒孫,小人口裏什麽閑話沒有?誰都知道曹錦繡是自己一力袒護的,若這一次不嚴懲她,別人可怎麽看待自己這苦守了一輩子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趴在她膝上啼哭、全無主意的兒媳,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婆婆為什麽不在身邊?只有她才能壓住這陣勢,快刀斬亂麻,保住她一家的清白之名……
曹錦雲進茂萱堂時,發現賀家全家都在,賀母滿面淚痕,宗楚蘅面無表情,賀弘文臉色通紅,曹錦繡跪在當地,哭得肝腸寸斷。曹錦雲心裏暗罵:姓宗的婆娘當真刁滑,将這場戲交給賀家這對面瓜母子來唱,看來若不是她親自來了,還真沒人開鑼!
賀母一見曹錦雲,登時脾氣就上來了:“你!都是你——”想起剛剛雲嬷嬷的話,後頭的便咽住了。楚蘅涼涼地說道:“老太太,牛不吃水強按頭,這不關別人的事。”
曹錦雲微笑:“不知姨太太說的是什麽事,外甥女辦壞了?”
“你!”這次賀母更怒了,外甥女三個字實在是打她的臉,但曹錦雲确實也算是她的外甥女,“不是你把錦兒帶去那什麽園子的?你帶她去安的是什麽心?”
“哦,這個啊。”曹錦雲笑容不變,心想:宗楚蘅,看在你給了我哥哥三百兩銀子讓他起家的份上,我幫你把你這婆婆氣死便罷。于是慢悠悠答道:“當然是替我妹妹另尋人家。”
她不等賀母說話,便陡然提高了聲音,說道:“姨太太問我安的什麽心,我還要請教姨太太呢——你們是怎麽對我妹妹的?少拿出一副恩人的嘴臉來!我妹妹尋死是她自己的事兒,你對她無情,她生無可戀,死了也罷!為何既對她無情又巴巴地接她入門?既想要當博得個救人一命的好名聲,那倒是對她好些啊!少說什麽因為我妹妹先進了門,才讓你們難娶親的話!沒有金剛鑽,誰讓你們攬瓷器活兒?既然我妹妹已經進門在先,你們就不該再娶那什麽不許納妾的人!這是把我妹妹置于何地?她鬼不鬼賊不賊地窩在你家,花枝兒一般的閨女,就讓她守了這些年的活寡!你們搓揉她,還不許我們娘家的人說話了?今天既然說開了,我便告訴你們:我妹妹這樣的人品,有的是人求之不得!沒錯兒,就是我的主意,可我妹妹也樂意!你們也甭擺什麽譜了,寫張文書,咱們好合好散。你們要敢動我妹妹一根寒毛,我可不怕出去滿天滿地吆喝你們賀家不仁,逼得妾室另尋活路!”
“住口!”賀弘文氣得渾身哆嗦,他不理曹錦雲,望着曹錦繡道,“錦兒,你說句話吧,你自己到底怎麽想?”
曹錦繡擡起淚眼。她這些天向賀母請求救濟的目的本不在要錢,只是想最後再試探一下賀家對她的感情——倘若他們還能為她着想,她便寧可回絕了姐姐。然而賀家拒絕了,姨媽居然對她說有人為此要參賀弘文——這話也有人信!她父親官做到最大時也不過從五品,丢官多年,哪裏還會有人要害他?他犯的是貪賄,又不是謀反,朝廷會在乎有人給他幾個小錢?一聽便是宗楚蘅哄姨媽的話,這可真應了曹錦雲說的:她們才是一家人!她曹錦繡不過是個附食寄居者,怎麽配用他賀家的銀子!他們不當她是自家人,她再守一百年又有什麽用?曹錦雲已把話說得這樣不留情面,賀弘文已經氣急,她又怎能再說她不想另嫁?
她重重地叩下頭去,“姨媽,表哥……錦兒……想做個……真正的女人,姨媽若不願放我,便賜我死吧,好保全賀家的名聲。”言下之意,曹錦雲說的她都認了。
賀家母子萬沒想到一場施恩最後變成了結仇,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半晌賀母才哭出了一聲:“錦兒,姨媽這些年怎麽對你,你……你難道……”
“娘!不要再說了!”賀弘文大喝一聲。這時候還想問曹錦繡領不領情?母親到底都在想些什麽啊!她若有一分領情,就不會去琪園打他們賀家的臉!呵呵,原來這件事,明蘭怪他,楚蘅怪他,連曹錦繡都怪他!他受了這麽多年的委屈,到底圖些什麽?
“弘表哥,寫文書吧。”曹錦雲冷笑,“我這就把我妹妹接走!妹妹,萬事有姐姐,咱們不留在這裏看他們眼色!”
曹錦繡眼看着賀弘文寫下了文契,心沉到了底,眼淚不住滾落。待賀弘文按上了手印,賀母終于又忍受不住刺激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