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節
,她有的是時間,可以把雙眉畫得又細又彎,正襯她的眼睛。
她不是能令人看一眼就酥掉半邊身子的絕色美女,但她那雙會說話的翦水秋瞳,只要男人注意到了,就絕少能再移開目光。
這是她今日的本錢,也是她昔日的罪過。她的母親就生着這樣一雙漂亮而勾人的眼,所以才有了凄苦的一生。從她記事時起,嫡母就用厭惡甚至痛恨的目光注視她的雙眼,然後給了一句她當時還聽不懂的考語:“長大了也是個狐媚子!”
她不願意長大。長大了就得離開早已失寵的親娘,去嫡母為她選定的婆家。她從小就堅信嫡母不會将她許給什麽好人,卻不知事實比她設想的還慘。她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全然不知人的狠毒沒有極限。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母親跪在父親面前苦苦哀求,卻被一腳踢在胸口上,半天掙紮不起來。哥哥沖過去攔住就要離開的父親,卻被一掌掴得嘴角淌血。在一旁不住用言語撩撥父親的嫡母冷冷地笑了一聲。
于是,剛滿十五歲的她被塞進了小轎,成了五十三歲的商人葛萬源的第十二房妾室。“十二”這個數字其實是不準确的,前面本來還有至少八九個人,但她們或是死了,或被賣了。那肥胖得令人惡心的老男人對她還沒長開的身體很是滿意,于是她成了正室和其他妾室的眼中釘,進門不到一月就挨了一頓耳光,打得她牙齒都松了,連最軟的糕餅都咬不動。剛滿三個月,她挨了一頓皮鞭,被扔在後院,因為想喝一口水,她直着脖子哭叫了大半個時辰。等身上的傷養好了,葛萬源已迷上了一個雛妓,根本不記得她是誰。
失寵的她漸漸衣食不周,她以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老病而死。忽然有一天她被帶到了前廳,看到久違的父親和大哥。她眼睛一亮,聽人說父親在大赦之列,他們是來帶自己回家的嗎?她想回家!她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吃人的地方,哪怕回家去給嫡母當牛做馬也好,至少還可以跟母親相依為命。正當她滿懷希望地注視父親,聽到的卻是父親那令人發指的決定:他将她賣給了葛萬源,身價二百八十兩。後來有人告訴她,就是用這筆她賣身的錢,父親贖出了嫡母所生的三妹曹錦繡。
她的心空空的。她不是不恨,是太恨了,反而連一句惡毒的咒罵都說不出來。她是庶出,可她也是父親親生的女兒啊!他怎麽能這樣狠心,賣了一個,去贖另一個?
從良妾變成了賤妾,她的境遇倒沒什麽改變——反正仍是住廂房吃馊飯。她想她會這樣埋骨涼州吧,葛家大約只會給她一領草席,胡亂埋在野外,将來哥哥想回來祭掃她都找不到墳茔,只能在空曠處呼喚她的名字,灑幾滴淚。年輕的她不知道,更可怕的事還在後頭。
她後來發現,自己竟記不得那一天的日期,只記得那一天,天上下着她有生以來最猛烈的暴雨,急雨落在她接漏雨的銅盆中,發出的空洞的聲音。睡夢中有人壓在了她身上,她拼命掙紮踢打,卻始終無法掙脫出來。在一霎的閃電光裏,她終于看清,在她床上的是葛萬源的兩個兒子。
暴雨讓人聽不到她的哭喊,抑或聽到了,也無人敢管。嫁過來之前哥哥就聽說葛家有麀聚之亂,但嫡母馬上向父親指出:葛家有父親最需要的錢。
她大哭大罵,她詛咒!讓天下的男根都爛掉吧!這是什麽世界!
第二天遍體青紫的她被拖到了正室面前,罪名當然是她這不要臉的婊子勾引了少爺。她被打了足足一百鞭,手指也被夾斷了三根,她想死就死吧,快些死吧!誰知竟又在一盤冰冷的土炕上蘇醒過來。她忽然明白,老天爺不讓她死!好,那她就不死!她活着!報仇!
葛萬源将她送給了張汶,她不在乎。命都要沒了,誰還在乎什麽貞潔!張汶玩得厭了,又将她送給了秦仲寧,秦仲寧又送給馮長安……她漸漸不再痛恨男人,原來男人也很笨,只要手段用對了,她就能從他們那裏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她想必須好好活着,留着這條命去收拾那些殘害她的人,首先就是她那些所謂的親人!她不能報複自己的親爹,但她可以報複嫡母和她生的那一窩崽子!
羅承嗣是她的第六個夫君,她看得出他比前面五個都踏實可靠,于是她竭盡所能地籠絡他。接上的斷指不能再彈琴,她怕自己殘廢了,就堅持每天撥打算珠,三年下來竟練出了一手好算盤。羅承嗣意外地發現了她的聰慧,而她又如有神助地懷上了他的骨肉,并生下了他第一個孩子。正在這時,胞兄曹完輾轉找到了她,向羅家提出為她贖身。因為替羅家生下了繼承人,羅承嗣的母親破例點頭,她從賤妾重新成為了良妾。曹完對她說了家中的情況,兄妹倆的心思是一樣的:那些不讓他們活好的人,也別想活好!
随羅承嗣來到京城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去打探曹錦繡的情況,意外地發現,這位靠她的賣身錢發跡的妹妹,過得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她暗罵那個姓宗的笨女人:我若在你的位子上,那賤婢死了十次都不止!最後她決定自己出手——按宗楚蘅的性格,最多也就是把曹錦繡遠遠送走,豈不太便宜了她!
她沒有料到宗楚蘅對賀母已經徹底失望,甚至送到手邊的一個魇鎮的罪名,宗楚蘅都沒有撿起來扣在曹錦繡頭上。看來這尊病佛的法力太深,她只好另想辦法,先把曹錦繡從賀老佛爺的卵翼下挖出來!
曹錦繡跟她娘一樣無腦——若要相親,難道還有比羅家更方便的地方?大老遠跑去城外看什麽菊花?只因為這琪園的主人跟賀家是姻親,她足足等了半個月,才等到宋家奶奶請姐妹們看花的消息。小山頂上的高閣是主人家游園時憩息之所,所以她選中了在閣中能夠看到的地方讓曹錦繡露面。就算閣中人沒有注意到也沒關系,她早就花錢買通了園門的婆子,主人家一定會聽到“英年早逝的賀七爺生前的愛妾”正在園中待價而沽的消息。她就不信百年詩書大族,能由着賀母袒護這麽個沒臉的妾!賀弘文你不要怪我讓你戴了綠帽子,要怪就怪你姨媽不是人,你娘不開眼!
曹錦繡被拘了這些年,果然發春發得厲害,一上車她就看出曹錦繡急着想問何家的事,她卻故意逗着曹錦繡,非要她親自開口相問。讓曹錦繡換衣服,曹錦繡開始還有些猶豫,她幾句話就打消了她的顧慮:“傻妹子,不說你是寡居,難道還能說被夫家退了?再說,人淡如菊,穿素淨些更顯出妹妹的幹淨端麗!”呸!什麽嫡小姐,還不是看見男人就走不動路,兩只眼睛騷得要掉出來了!你也不想想,你到底是個什麽天仙美女,一個破了身子的人,又沒娘家可依靠,随随便便就能嫁進富裕人家做當家的二房?你當人人都是賀家那對瞎了眼的母子?
“奶奶,賀四太太進了賀七爺的府了,還有他們大老太太也去了!”
“終于來了!”曹錦雲把梳子一放,“走,咱們也去!”
因為當初監視她搬離賀家,曹錦繡對賀家長房沒半點好感,一聽說大老太太和四太太來了,忙不疊便避到了後園,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想心事。
當日琪園那場“相親”,她本是沒預料到的,所以未及細想,被曹錦雲一盆火般趕着,心一熱便換了衣裳,去見了何東黎。回來後熱度一退,先就後怕起來:一是怕跟的下人起了疑心,報給楚蘅,自己不好交代;二是怕何東黎相不中自己,豈不白白抛頭露面,讓曹錦雲看了笑話?越想越有些懊悔,幾乎一夜不眠。第二日曹錦雲便派貼身丫頭給她送來一塊手帕,上頭繡了個“喜”字,曹錦繡心知事成,心裏一松,緊跟着又煩惱起來。
雖然曹錦雲對何東黎說她是寡居,可她到底不是寡婦,賀弘文活得好好的。自己可怎麽開口求去?曹錦雲說賀母疼她,定會答應,可無論如何,這些年賀母對她是有恩的,當初因為她進了門,還差點耽誤賀弘文的婚事,如今叫她怎麽張得開嘴,說自己有心琵琶別抱?賀家若是不許,又怎麽辦?
再說,何東黎雖然家道殷實,到底是個商人,眉目間便帶着市儈之氣,與賀弘文和宗楚蓂的書卷氣無法相比。她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這商人的嘴臉哪裏看得進眼裏去?難道自己真要舍了賀弘文和宗楚蓂,跟這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