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親家少爺走了,點心他原說不收的,我說是姨奶奶一點心意,他便沒再推辭。”
她的心意,他便沒再推辭……這幾個字讓曹錦繡浮想聯翩。輕絹倒十分納悶:姨奶奶把奶奶恨成那樣,開始連親家少爺開的藥裏都怕有毒,如今倒也會送謝禮了。
宗楚蓂用的是他自家秘方,所有的藥都是煎好了才送來,第二日宗家藥房裏的小夥計便奉命把三日的湯藥送來了,還帶來半個月的丸藥。曹錦繡本來從不會理會這樣的人,這天卻又一反常态,将那小夥計叫了進來,還給了他兩錢銀子做賞錢。那小夥計只有十一二歲,雖然也隐約知道這位姨奶奶與自家姑奶奶不合,但銀子是真的,一時高興,對曹錦繡的印象也好了起來,對曹錦繡問的那些關于宗楚蓂的問題知無不言,不過他知道的本也不多,曹錦繡溫言問了許久,又命人拿了果子給他吃,這才打發了去了。
原來他還是個風雅的人,琴彈得極好,小時候書也讀得不錯。若不是志在繼承父親的衣缽,只怕也和他弟弟一樣去考功名了……他話少些,人便覺得讷讷的,其實脾氣再好不過,醫術也好,據說都強過了他父親,連太醫院的高院使都說他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曹錦繡自小便覺得表哥聰明,如今年紀輕輕便進了太醫院,想來醫術也十分可觀,但比之宗楚蓂,只怕還是差了一些。宗楚蓂這個人,話很少,做事卻極認真,明知道自己與他妹妹不睦,來給自己看病卻一次也沒落下,每次都是細細地查過她的脈才走。這樣的人,對妻子定然也是極關切的。她見過宗楚蘅的大嫂,是個端莊的婦人,模樣倒也平常……不知道他們恩愛不恩愛?若不遂心,他又是個不能納妾的,豈不可憐。
想到納妾,她的心又是一酸。他便是能納妾,也不會要她這不能生養的人吧?說是要十年,誰知道十年後自己能不能好了?
他今年二十九歲了,她二十二歲。他要四十歲無子才能納妾……豈不剛好是十年?那時候若自己……
可是那時候自己也三十多歲了,他要納妾也不會是她。
自己這個身子,還要它有什麽用?表哥如今就看也不看,其他的人自己又無緣得見。人說沒有男人疼的女人老得快,看姨媽就知道,不過四十,倒活像五十多的人了。那宗楚蘅今年二十,生了兩個孩子,看上去還像個小姑娘;自己不過比她大兩歲,看鏡中便覺見老……十年後,自己怕是不能看了……
曹錦繡悲從中來,她的命怎麽就這麽苦?當年她和表哥青梅竹馬,若那時母親不是一心将她高嫁,拒絕了姨媽的求婚,自己如今便是這個家的正房奶奶,和表哥恩恩愛愛,何至于如此?若父母不是貪圖門第,将她嫁給那武官做妾,而是在涼州找個殷實人家,如今不也守着夫婿兒女好端端過日子?父母不過是圖個做官的女婿,卻不管她過的是什麽日子。那人對她十分粗暴,他的正妻又是個毒婦,一大碗烈藥下去,不但生生地堕掉了她的孩子,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真的毀了,這一輩子,哪裏還有出路?
誰還會對她好?她那樣小心翼翼地讨好姨媽,到末了她還是聽了宗家的話,将她打發出來,如今親厚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表哥不用說了,自從那盛家的丫頭嫁了別人,表哥就怪上了自己,再也不曾給過一個親熱的臉色,如今被他妻子挑唆着,更是連面也不見了;宗楚蘅防着自己像防賊;滿府的下人都逢高踩低,見宗楚蘅有錢有勢就都和她一氣。自己有什麽?父母離得遠,兄弟不成器,娘家人雖不少,卻只能靠自己接濟,偏自己又說不上話……
她越想越凄涼,一條帕子轉眼便濕透了。天漸漸黑了,晚飯她一口也吃不下,随便扒了兩粒便放下。丫頭們看她哭已經習慣了,悄沒聲地退了下去,留她一人出神。
曹錦繡哭了一會兒,自己也覺無味,正打算卸妝睡了,忽然輕絹進來回:“姨奶奶,您娘家來人了!”
娘家?曹錦繡一愣,娘家人都在原籍,如今日子不知還過不過得下去,仆人大約也雇不上幾個,哪有閑人來京城?“是誰?”
“說是姨奶奶的二哥和五弟。”
曹錦繡眼睛一亮,顧不上整理衣服,便急急忙忙到了前廳,果然是她的兩個同胞兄弟。
曹家兄弟倆穿着綢衫,都有些舊了,只是穿出來撐門面,這時連肚子都還空着。見妹妹倒穿金戴銀地出來,心裏先就一陣不是滋味。雖然也互相攙着哭了一場,但肚子咕咕的聲音騙不了人,哭得也就不很盡興。曹錦繡忙吩咐給兄弟擺飯,其實不過是平常菜肴,老二曹寧倒也還能擺出些官宦子弟的矜持,老五曹寓卻是六歲就被流放,沒過過什麽好日子,這些天又着實風餐露宿,這時見了魚肉便狼吞虎咽。曹錦繡一面有些嗔着兄弟這副吃相讓丫頭仆婦見了丢了她的面子,一面又有些心酸。等曹寓終于放下筷子,重新到廳中坐下,曹錦繡便急着發問:“爹娘日子可還好?家裏可還過得去?”
不問倒好,這一問曹寧便瞪起眼道:“你還好意思問?”
曹錦繡心裏一沉,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怎麽了?上次不是……不是……”
“上次?”曹寧眼睛一翻,“你還真有臉提!親生爹娘問你開一次口,你就只給一百兩銀子!幾十畝田還寫了你男人的名字!三百兩銀子指名給了老三,我們連見都沒見着,他便沒影了!娘幾乎不曾氣死!”
曹錦繡急道:“三哥他……他往哪去了?”當初賀家送錢的人回來,帶了曹完的親筆書信,說了一大堆收了銀子、定要好生奉養父母操持全家生計的話,怎麽現在竟沒影了?
曹寓道:“說是販貨去,誰知道往哪去了!如今大半年人也不見。”他說着便看四周。他們剛從賀弘文那邊來,賀弘文不在家,賀母已經睡下了,楚蘅讓門上問明是曹家的人,便讓他們到別宅來找曹錦繡,還給了五錢銀子讓他們雇車。曹寓看他三姐這院子雖不比賀家氣派,倒也算得上別致,一應陳設多半是他未曾見過的,心裏先流了口水。見曹錦繡還在問曹完的事,便說道:“三姐,你也太小氣了。你這屋裏的東西任一件賣了也值幾十兩,你就只肯給娘一百兩銀子?”
曹寧搖着手裏的扇子。其實才四月裏,天并不熱,但這把扇子是曹家僅剩不多的真貨,比他一身行頭都值錢,不拿出來未免可惜:“人家現在是賀家的人了,哪裏還管親生父母死活。”
曹錦繡氣得哽咽:“我不過是個妾室,能做多少主?這裏的東西一盆一匙都是登記在冊的,能由我發賣?就是那一百兩,還是我節衣縮食才……你們當我的日子好過?”
曹寧道:“賀家有的是錢,你弄不到,那是你沒本事。早知道你這樣沒用,不如當初莫要把錢花在你身上,把二妹贖了,豈不比你強些。”
曹錦繡眼淚都出來了:“二哥這話……什麽意思?我是你親妹子,你難道讓我……讓我學那妖妖趫趫的樣子?你也不怕辱沒了曹家的祖宗!”
曹寧搖頭晃腦地道:“女人把自己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那是她的本等,誰又能說她什麽了?你一個妾,又不是正房奶奶,還擺什麽清高的譜!留住男人的心,拿到他的錢袋子才是正經。”
曹錦繡氣得聲音都抖了:“二哥你……你……你說的是什麽話!你當妹子是青樓裏的……粉頭?”
曹寧道:“你連粉頭還不如,人家還能掙到錢,你能做什麽?你自己倒錦衣玉食,老子娘吃不吃得上飯你也不問,養了你有什麽用?爹娘嫁你到這裏難道是讓你自己享受的?若不是娘替你央求,若不是當年我們打得那小子怕了,你如今能坐在這裏做姨奶奶?”
曹錦繡哭道:“我怎麽不問?可這家裏讓人把得牢牢的,我一毫銀錢也不能打手裏過,姨媽也不幫我,這也怨得我?你當我是不着急的?我急有什麽用?這裏的人都不拿我當回事,我自己的兄弟不憐惜我不說,倒這般糟踐我……我還活着有什麽意思?”
曹寧道:“你少在這裏哭,留着眼淚向你丈夫哭去!對着我們能哭來錢不成?”
曹錦繡被哥哥奚落,再說不出賀弘文根本不來見她的話,只扭過臉去不理他。曹寓聽得無聊,便坐不住了,說道:“三姐,我們好容易來一趟,可沒一分錢富餘,自然要住在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