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曹錦繡孤凄,幾乎每天都要接了她來說話;持續半月之後,祺哥兒感冒了,燒得厲害,賀母顧着孫子,便沒力氣再想別的,于是就四五天沒有去接。曹錦繡時時派丫頭回來探望賀母,暗示她可以回來了,但賀母一想到祺哥兒直到如今還看不得曹錦繡,就狠狠心不曾去接她,只派人送了些吃食過去。之後就變成了三五天接回來一次,再漸變成七八日,只是平時也經常送東送西地過去。
黃嬷嬷被派到曹錦繡身邊後,楚蘅死活求了雲嬷嬷進來陪伴賀母,給了雙份月錢。雲嬷嬷是自小陪着賀母一同長大的丫頭,性格潑辣,從小就替懦弱的小姐出頭,論親厚還在黃嬷嬷之上。一見賀母想起曹錦繡就流眼淚,雲嬷嬷脾氣上來了,說道:“太太也真是!她就是太太的親閨女,這年紀也該到婆家去了,難道還能天天接回來看?”賀母道:“她要真個嫁了夫君,我還說什麽!那孩子……這不是活寡一樣?”雲嬷嬷板了臉道:“那就是個守寡的閨女便了,也沒有長在娘家的理。不接守寡的女兒回來,她還能怨恨爹娘不成?”賀母啞然,仔細想想也是,于是嘆息幾聲,學着适應女兒嫁人後的心情去了。
楚蘅總結認為:曹錦繡的老實,從來不會超過一百天。于是從曹錦繡搬出去那天她就數着,果然到了第七十二天上,曹錦繡又對着賀母哭了半日。她前腳一走,賀母便遣人叫了兒媳婦來問話。
“怎麽錦兒說,如今那邊的用度不夠,缺了好些?”賀母皺着眉頭。自從打發了曹錦繡獨住,賀母自覺再無錯處,如今外甥女又受了委屈,對兒媳說話的口氣便不似平日和善。
楚蘅早知有此一問,含笑回道:“那邊的月錢都是從這邊發,胭脂頭油、四季衣服也是這邊一總買了送去,吃藥看病也都是官中的錢,曹妹妹經手的不過是日常米糧柴炭的用度和少許雜費,那邊房舍小,又沒有園子要打理,媳婦給過去的費用只有富餘,不該不夠。剛說的那幾項,媳婦怕她委屈了,給的花用都跟太太房裏一樣,那邊的人又比這院裏還少,只應用不了,怎會反倒不夠呢?”說着叫人拿賬目來給賀母看。
賀母忙說不用。她倒是信得及兒媳說是比照她的用度給的,便不會騙她。只是自己這邊過得好好的,怎麽同樣的費用錦兒就不夠用?又不是什麽大賬目。見婆婆疑惑,楚蘅笑道:“不如太太叫黃嬷嬷回來問問,到底她管事多年,一問便知的。”
賀母這才恍然,忙打發了人把黃嬷嬷悄悄叫了回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楚蘅給過去的費用确實是有富餘,但這富餘原本就是為了給那些辦事的人開銷的;曹錦繡自己扣下了這些零頭,只拿着剛好夠用的數目給下頭,下面辦事的人再揩過一道油,那自然是不夠了。
賀母聽得嘆氣。她雖沒管過家,但出嫁前總還跟母親學過一些,大戶人家裏,經手辦差的人總要賺些好處,這她還是知道的,沒想到外甥女會連這點小錢都看上,想來是在涼州實在窮怕了。
楚蘅見賀母面色凄涼,從旁笑道:“太太別難過,既是這樣,媳婦每月再加一兩銀子給曹妹妹,免得她時常短了花費。”
賀母拉了她的手:“好孩子,你能有這個心,我就放心了。”心裏一松,便又有些慶幸錦兒不曾正娶,否則完全不能管家,賀老太太怎會看得上眼?就是其餘兩房,自然也是要笑話的。自己這個兒媳能幹又知趣,倒不失為兒子的良配。于是看着媳婦的眼神又溫和起來。
曹錦繡沒想到自己一下午的眼淚只賺得姨媽一場半吐半露的說教,甚至還有意讓她多跟楚蘅習學習學,心裏氣苦到十分。她原本想着自己管家,總能有些做主子的樂趣,誰想到過得竟比在矮檐下更艱難,不但要量入為出,下人看她手面不豪闊,也不大趨奉,倒比有楚蘅看着時更加懶散。她原本指望着黃嬷嬷替她約束下人,結果黃嬷嬷不知得了宗楚蘅多少銀錢,平日幾乎不說話,只帶了丫頭們做些針黹,并不大肯拿起架子來說人。曹錦繡問起賀母奁田的進項,黃嬷嬷也是問一句答一句,雖然态度恭敬,卻并無一分熱絡。曹錦繡又急又怒,自憐身世,在房中哭到半夜,下人們一概鴉沒鵲靜,并無一人勸解。
她聽着房上不知誰家的貓兒正凄聲叫個不停,自己也翻來翻去睡不着。當日想着嫁給表哥,憑着他對自己小時的情分,憑着他對她不幸遭遇的憐惜,總會比旁人多些疼愛,誰知竟真真打錯了主意。如今他對自己是連看都不看了。那日她去看姨母,發現表哥帶了宗楚蘅出去踏青,她的眼淚便流了出來——這麽些年她連大門都不曾出過,誰想着帶她也出去看看?姨媽見狀,哄她說等表哥回來就叫他去看她。她白等到晚上,表哥只打發了個嬷嬷送了一包新茶,連面都不曾露……那時自己若嫁了別人,縱然與丈夫不過是面上的恩愛,也總不會比現在還慘吧?
她的前一個丈夫是個武官,鄙俗無文,張口便是粗話,在床笫間也毫無憐愛,只是一味由着他自家的性子。她本想着表哥那樣溫潤的人必不如此,定是輕憐蜜愛,百般呵寵,誰知……如今她倒有些想念那個一身粗肉的大漢了……
輾轉了一夜,第二天便沒什麽精神,歇中覺竟一直睡到黃昏,忽然被輕絹推了起來:“姨奶奶醒醒,換換衣服吧,宗家大少爺來了。”
曹錦繡朦胧中被驚醒,原來宗楚蓂來了?心裏一喜,面上不自覺地紅了紅,趕緊起身換衣服。
她對宗家的人原本毫無好感,但宗楚蓂也算是她能見到的唯一一個外男。吃了他大半年的藥,每次他來,二人隔着帳子,他又背對窗子,她瞧不清楚他的臉,只能影影綽綽看到他身材比賀弘文略高,也略魁梧些。他話很少,但聲音十分溫厚,比賀弘文的淡淨又有不同。見過幾次後她有一天忍不住問輕絹:“宗家大爺到底長得什麽樣子?”輕絹笑答:“長得斯文白淨,文質彬彬的,不過跟奶奶不大像。”太好了,像宗楚蘅豈不令人郁悶。她說:“聽他聲音,倒是個穩重的人。”輕絹道:“可不是!一看便是個忠厚的樣子,到底大幾歲,比咱們少爺看着老成些。”
老成……這樣的男人大約很可靠吧?聽說他妻子連着生了三個女孩,他也不曾納妾……
曹錦繡心裏有些酸,為何好男人都與她無緣?她又不曾做什麽壞事,只想有個可以恩愛到老的夫婿,這也錯了麽?
黃嬷嬷放下床帏,宗楚蓂便進了屋,簡單地問過好,便要再看看曹錦繡的脈。他半個月才來一次,每次要斟酌着換方子,曹錦繡也習慣了。但不知為何,今天他的手指落在她腕上,她竟倏然一抖。
宗楚蓂一愣,黃嬷嬷也看見了,忙問:“姨奶奶怎麽了?”
曹錦繡的心砰砰亂跳,難道是昨晚被貓兒叫得動了春意?怎麽就……她臉上發燒,支吾道:“親家少爺的手太涼了。”
宗楚蓂有些抱歉,便将兩手搓了幾下,這才又開始診脈。隔着一層絹帕,曹錦繡覺着那指尖是果然溫熱了些……真是個細心的男人……
“親家少爺,我的病當真還能治好麽?”她忽然很想跟宗楚蓂說幾句話。
“可以。”宗楚蓂說得簡短,但十分篤定。曹錦繡聽得心又跳上了幾跳。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讓她安心,她已經許多年不曾安心了……
“那,就全靠親家少爺了……”她低低地說。
宗楚蓂沒有回答,但是她看見他微微點了點頭。
天哪!自己這是怎麽了?!自己是有夫之婦,怎麽會這般……會有這般奇怪的念頭!
可是轉念又一想,自己那個夫,和沒有有何兩樣?
她滿腦子胡思亂想時,宗楚蓂已經出了屋子,黃嬷嬷便将帳子又鈎了起來,看見曹錦繡滿面通紅,似乎有些媚意,不覺一愣。曹錦繡忙坐起來,拿帕子擦擦臉,支吾道:“帳子裏悶熱。”黃嬷嬷忙去開窗。曹錦繡知道宗楚蓂這就要走,忙吩咐過來幫她整理頭發的輕絹:“昨日做的那兩樣點心包一包,給親家少爺帶了嘗嘗。”
輕絹道:“他常到王府公府,什麽好的沒吃過,看得上我們這些家常點心?”
曹錦繡嗔道:“東西雖平常,好歹是自家做的,人家下了值還跑來一趟,我們也該謝他。”
輕絹笑道:“姨奶奶說的是。”便出去了,過了一刻回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