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道自己可以喜歡得那樣動情。
他能讓祺兒沒有母親嗎?還有他尚未出世的第二個孩子,他無法想象他們被從楚蘅身邊強行抱走時她的樣子。要什麽樣的決心,才能讓她寧可不要孩子,也要離開這個家?自己的母親為何從未想過,能做出這樣選擇的人,她之前的日子該是如何痛苦?
楚蘅……
這些天,她的影子從所有的空隙中擠進來,靜靜地看着他。有兩次他都走到了宗家牆外,卻終于膽怯了。他怕自己一時難過,又許下了無法兌現的諾言——接她回來,他又能給她什麽呢?母親還是母親,表妹還是表妹,他也還是他。
他仰起頭看着高高的秋千架,忽然想起剛搬到新宅不久,有一天他走進後園,看見楚蘅正在蕩秋千。侍女們推得太高了,他害怕了,緊張地站在那裏盯着看,生怕她一個抓不牢摔下來。後來他抱怨她太不小心,她小嘴一撇,“光看着着急有什麽用,怕我摔着,就來救我啊。”
他悚然一驚。
光看着着急有什麽用?
他是不是真的就這麽認了,任由別人把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他的一生都撕得粉粉碎?
他是個男人啊!不是能養家糊口就叫作男人,他現在是一家之主,難道就沒有挺身收拾局面的責任?
也許她還等着他,等着他去救她。賀弘文忽然一陣興奮。是了,她怎麽會舍得離開兒子,她定是想激他銳身自任,就算不能治國平天下,至少他得做到修身齊家。
怎麽辦?怎麽辦?
他緊張地捏緊了秋千索。說服母親,讓表妹別宅而居!他真笨!楚蘅說要別宅而居時他竟然沒有想到,要別宅也不該是她!母親怕的不過是表妹茕茕無依,如果他不休離,吃穿用度一概不缺,母親又有什麽理由堅決反對?難道表妹還真的重過自己!就算重過自己,也不可能重過兒孫加在一起的分量!
他要怎樣對母親說,她才容易接受?幾場啼哭是免不了的,幾番哀求也是免不了的……
“少爺!”賀母房裏的小丫頭黃着臉跑過來,“少爺快去看看太太……太太背過氣去了……”
賀弘文一驚,急忙跟着丫鬟跑向了母親的院子。
賀母這一場病生得甚是沉重,連續三天三夜,幾次昏厥都是好容易才救醒。她自己也知道不妙,稍微清醒時便淚眼婆娑地看着兒子和外甥女。曹錦繡乖巧地跪下:“姨媽放心……表哥……會憐惜我的。”賀母在枕上艱難地點了點頭,哀傷地看着兒子。
賀弘文說不出話,怔怔地看着母親。盡管纏綿病榻多年,可當死別的時刻真的就要到來,他仍然感到徹骨的傷痛。現在還有什麽好說?他能在這個時候說他不想再照顧表妹嗎?
“錦兒……先出去吧……我有幾句話……跟你表哥……說。”賀母斷斷續續,說得十分吃力。曹錦繡哭得手腳發麻,仍萬般不舍地看着姨母,被兩個丫頭攙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賀弘文母子。賀母望着兒子清秀的臉,兒子憔悴了好多……
“弘兒,娘拖累你了……”
賀弘文眼淚泫然,“沒有……娘別胡思亂想,沒事的……”
“你是個好孩子……”賀母含着眼淚,“楚蘅也是個……好孩子……把你交給她……娘也放心了……”
“娘!”賀弘文抓住了母親枯瘦的手,“娘,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聽娘……說完……”賀母喘息了一陣,“以後……想聽……也聽不、聽不着了……”
賀弘文忍着眼淚,看着自己的母親。從青年就守寡的母親,比同齡人看上去更加顯老。加上病骨支離,才四十歲的人,看上去竟比自己的祖母也年輕不了多少。只這麽幾天,母親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
“去……把楚蘅接回來……好好對她……娘是愧對她了……”
“娘……”
“就說……娘求她……回來……”
“是……”
“求她……看在娘……生養你的份上……容了錦兒……別趕她……走……”
“……”
“錦兒……是個……苦命的孩子……除了我……和你……沒人疼她了……弘兒……別怪娘臨死還……還給你們個拖累……上天有……好生之德……”
賀弘文所有的勇氣都被瓦解了。孤苦了一生的母親,此時的心願,他怎麽可能去違背?可是,他心裏知道,這樣楚蘅是不會回來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卻為什麽要這樣對他,讓他失去最親近的人,一次就是兩個!
“娘……”
“去吧……興許我還能……撐到……撐到……”
忽然門外廊上一陣混亂,房門被人撞開了,奶娘抱着祺哥兒沖到了榻前。
賀母的眼睛一亮,“祺哥兒!”她伸出手想抱住孫子,卻沒有那麽大力氣,賀弘文剛忙把兒子抱住,送到母親眼前。祺哥兒不明白出了什麽事,歡喜地将手裏拿的泥人遞上來,“祖母,給!”
“好……好……”賀母忍了半天的眼淚終于滴落,“祖母……就帶它走……”
“娘!”
“太太……”
一個細細的哽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賀弘文母子身上都是一震。
“楚蘅——”賀弘文驚喜地回過頭來。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他起身迎了上去。
楚蘅沒有看他,扶着凸起的小腹走到賀母床前,艱難地跪下,含淚說道:“媳婦不孝,任性使氣,讓太太憂心了……太太罰我吧……”
“沒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賀母再沒想到兒媳會主動回家,喜出望外,攥住她的手不肯松開。
楚蘅微微側過頭,“我六叔回京了,我爹爹讓他過府給太太請請脈,你去門口迎一迎吧。”話是對賀弘文說的,眼睛卻沒有看他。
“好!”賀弘文答應着,也不問六叔是什麽人,現在楚蘅說什麽他都會說好。
過了一會兒楚蘅實在忍不住了,看向他,“你怎麽還不去?”
賀弘文看看母親,又看看她,低聲道:“你不走了吧?”
楚蘅恨恨地不再理他。祺哥兒的乳娘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少爺真是!再走您舍得?”
“哦,好!”賀弘文看一眼笑開了的母親,“那你在這裏陪着娘,我去去就來!”
原來楚蘅的六叔宗錫儉是有名的針灸大夫,與賀老太太娘家也甚是相熟。賀弘文早聽祖母說過他醫術高超,只是性子十分古怪,今日一聽是他親自登門,大喜過望,忙恭恭敬敬将宗錫儉迎入茂萱堂。
賀母這次發病原本就是心事郁結,看見兒媳回來,一場門楣之恥消弭無形,心裏一高興,病已去了三分。宗錫儉用了針,眼見就喘定了些。宗錫儉開了湯藥,便告辭回家,楚蘅親去煎藥,賀弘文忙送了宗錫儉出去。
賀弘文見母親有救,心裏十分感激:“此番多謝六叔。”
宗錫儉把眼一翻,“你切莫叫我六叔。我半只眼睛也看你不上,雖然三哥走了眼把那倒黴丫頭嫁與你,我也不認你這個侄女婿。”
賀弘文一愕,名不虛傳,這位長輩的談吐果然奇怪。他倒也不生氣,微笑道:“總要謝過您老救我母親一命。”
宗錫儉大搖其頭,“莫謝莫謝!要不是我家那傻丫頭哭求,說她只有一個婆婆,我也不想讓她自覺欠了你賀家的情,否則就算三哥開口,我也不肯做這有損德行的事。”
賀弘文笑道:“救人一命是積德的事,怎麽反倒說是損了德行?”
宗錫儉白他一眼,“你果然迂腐!譬如一個殺人成狂的人,本來就要死了,也算是世間少了個禍害;我救了他,他又去殺更多的人,難道這也是積德不成?你這小子,果然不通。”
賀弘文心想,母親人在深宅,怎能和嗜殺成性之人相比?但這怪人乃是長輩,他不能與之計較,又怕再說錯了話,只好賠笑。
賀母服下了藥,胸口舒服了些,看看兒媳和孫子,心裏欣慰,一會兒便睡熟了。楚蘅悄悄交代了丫鬟幾句,便往自己院子裏來。賀弘文在身後跟着,楚蘅也不與他說話。
她一走八九天,府中諸事無人料理,待她一進屋,便有一幫管家媳婦前來請示。楚蘅一一打發了,回到卧房,剛一進門,賀弘文便從裏屋出來,把丫頭們關在了門外。
“你幹什麽關門?”楚蘅怒視,“大白天的,叫人閑話。”
賀弘文看着她笑,“你怎麽回來了?”
楚蘅憤憤道:“不回來,難道等人說是我任性沒家教,氣死了婆婆?”
賀弘文笑道:“那你又為什麽求了六叔來給娘瞧病?”
楚蘅臉一紅,怒道:“我又不是你,狼心狗肺。太太對我雖不算好,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