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節
又幽怨地看了賀弘文一眼,“表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從來沒有壞心……”說完便捂住了嘴,嘤嘤哭着退了出去。
賀母等了半天,賀弘文只是站在那裏不說話。終于還是賀母忍不住了,“弘兒,你今天可往你岳父家去了?”
賀弘文搖了搖頭。
“你好生說些賠情的話……”
“沒用的。”賀弘文又搖了搖頭,“宗家已經說出了口,便不會輕易收回。”
賀母壓低了聲音,“弘兒,剛剛錦兒和我說的話,我覺得有道理——你說,宗家是真的要和離?”
來了。賀弘文的心像冰一樣冷,他按住難過和勃然而生的憤怒,澀聲答道:“娘有什麽話,請吩咐吧。”
“倘若當真和離,吃大虧的是楚蘅,她這輩子……難道宗家就舍得?我想着,他們不過是拿和離做個幌子,只想要咱們低頭……無非是想迫着你休了錦兒。可是,你當初也答應過你姨媽……再說,你若被岳家拿捏住了……”
其實曹錦繡的原話是:“宗家這分明是拿和離拿捏着姨媽和表哥,只想壓賀家低頭!若有這一次,以後若宗家想要做什麽,便這般來威脅,賀家永無寧日!”但話到了賀母嘴裏,她覺得說不出口,便将語氣和緩了些。她一面說着,看到兒子似乎是笑了,不覺驚疑起來,便縮住了口。
“娘就吩咐吧,兒子聽着呢。”
賀母有些赧然,但為了兒子能不被轄制,她還是說道:“他們若定要離異,我們也不肯和離,只肯寫一封不順公婆的休書。宗家害怕,自然就……”
“果然……”賀弘文唇邊漾起了一個凄絕的笑,“娘竟然願意聽別人的話,拿兒子的一生來賭……”
賀母被他吓到了,遲疑道:“只要宗家不是真要和離……弘兒,你若不願意……”
賀弘文疲憊地揮了揮手,“不必說了。兒子已經打定主意,願意……和離。”
如是又拖了四日。賀弘文每日不見人影,賀母急得不行,拼命向黃嬷嬷讨主意。黃嬷嬷早就後悔那日多話,再問什麽都只搖頭三不知。賀母自己不得出門,便打發黃嬷嬷和祺哥兒的乳娘帶了禮物去看宗夫人。結果黃嬷嬷去了半日,回來禀告:宗家的人十分客氣,宗夫人病着,不能見客;兩位奶奶十分禮貌地見了她們,還問了賀母的病;楚蘅沒出來,倒是讓香怡把祺哥兒抱出來給她們看了看,結果祺哥兒和奶娘哭成一團,兩位奶奶也都掉了眼淚,但楚蘅最終也沒露面。帶去的禮物,宗家原封不動地退還了。
賀母聽見孫子的消息,真如萬箭穿心,直哭了半個時辰。她現在服軟了:只要兒媳婦和孫子好端端地回來,哪怕真是要把錦兒……關在後園,她也認了。但兒子那一日傷了心,這幾天幹脆泡在了太醫院不肯回來,回來也是一臉倦色,無論她怎麽哀求,他也不肯去宗家,只是默默地站着一言不發。
“對了太太,”黃嬷嬷忽然想起一件頂要緊的事,“今天宗家大少奶奶說……那件事兒,已經告知了大老爺,請他邀約族內的長輩……”
“什麽?!”賀母頓時慌了。賀家在京城的族人不少,與他們親緣最近的便是賀弘文的大伯。宗家已經将自請和離的事告訴了賀家的族親,看來這事真不是耍花招!
錦兒真是誤事!賀母心裏抱怨。若不是聽了她的話,自己遲疑着沒有去宗家懇談,說不定就不用走到這一步了。她雖然是賀弘文的母親,但正娶的媳婦要離異,這麽大的事不是她能做主的,兩家的族人都要出面。賀家如今雖不算顯貴,卻仍是書禮傳家的名門大族,無論嫡系旁支,從沒聽說過有媳婦和離,偏今天就出現了!就出在她眼皮底下!這兒媳婦還是老太太親自選的,平日親戚來往無人不誇!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大老爺說了什麽?”賀母急着問。雖然分了家,賀家大老爺到底還是賀弘文的親伯父,賀弘文又早沒了父親,這樣有辱門楣的事大伯不可能不管。
黃嬷嬷搖頭,“這卻沒說。”
賀母忙打發霞蕊去門上問這兩天大老爺有沒有信送來,過了一會兒霞蕊回來了:“少爺昨天被大老爺叫去了。奴婢叫了昨天跟少爺的小厮來。”
昨天就叫去了,賀弘文昨晚竟什麽都沒說……賀母越發慌了:兒子不是真的也鐵了心要和離吧?他糊塗了?!
叫進了小厮,賀母當頭就問:“昨日大老爺都跟少爺說了些什麽?”
那小厮面現難色,支吾了一下道:“沒說什麽……太太還是問少爺吧,奴才記不住。”
黃嬷嬷心知定有些叫賀母生氣的話,便插嘴道:“太太問你話就照實答,又不是你說的,太太不怪你。”
小厮牙疼一般哼了一會兒,說道:“大老爺跳腳一頓痛罵,說少爺‘枉為男兒,全無半點須眉氣’,還有‘壞了賀家的門風’什麽的……”
賀母身子一歪,黃嬷嬷連忙扶住,催問道:“還有什麽?不要吞吞吐吐!”
小厮想了想,又道:“還說讓少爺馬上寫文書離了姨奶奶,要不然他就要親自正一正賀家的家規了。橫豎少爺是他親侄,他有教養之責……還說,賀家竟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他愧對三……呃,愧對咱們老爺。”見賀母渾身哆嗦,那小厮害怕了,連忙補充,“太太別急!大老爺雖然要少爺離了姨奶奶,但大太太給攔住了!”
黃嬷嬷心裏嘆息一聲,三房這人丢得太大,連她都覺得面上無光,只有賀母兩眼一亮,“大太太怎麽說?”
小厮心想這話太太定然愛聽,便細細地學道:“大太太說:‘那妾室是弘哥兒的嫡親表妹,好不好,架不住弘哥兒自己樂意,要不然幾時見過這樣……那什麽的女子進過賀家的門?再說,弟妹最疼這個外甥女,你這般逼着離了她,弟妹出了差錯,豈不叫弘哥兒恨你一輩子?你倒是好心,也得有人領你的情。’然後說怎麽辦少爺自己拿主意便是。”其實後面大老爺還痛斥大太太說“是一個糊塗婦人的私愛要緊,還是賀家全族的名聲要緊”,但這話他想還是不說為妙。
賀母心似油煎。果然應了她的話,賀家全族上下,沒一個人肯為錦兒說句話。這是自己還活着,若是死了,錦兒怕是要立即被掃地出門。可錯的只是錦兒嗎?錦兒想給弘兒放房裏人,那不也是為了廣賀家的宗嗣?要不是家門不幸,她也本該做正房奶奶的,哪裏會淪落到寄人籬下,受人指摘譏笑……
黃嬷嬷看賀母呆着臉只管落淚,便皺了皺眉,對那小厮道:“你下去吧。傳出去半個字,皮不揭了你的。”
小厮生怕賀母一時氣出好歹,自己非倒黴不可,聽得這一聲如獲大赦,忙磕了頭就要跑。踏出去一步又想起一事:“太太,大太太讓大老爺寫信給老太太……”
賀母一口氣堵在胸中,黃嬷嬷忙一邊撫着她的胸口一邊罵那小厮道:“偏生你多話,還不快走!”回頭再看賀母的臉色,饒是她見慣了賀母發病,仍是禁不住一哆嗦。
“快去請少爺來!”她失聲道。心裏暗自念佛:可別這個時候真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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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弘文正戀戀地撫着後園裏秋千索。
楚蘅很喜歡秋千。懷孕了不能玩,她想起來就懊惱。賀弘文只好一遍一遍地哄,許諾說生完這一個,隔幾年再說。
隔幾年……怕是會隔一輩子了……
如果他們真的就此分開,他不會再有別的孩子了。無論母親怎樣求懇,他都不會再成親。家裏是這樣的情形,他賀弘文已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還要再害第二個?
他想起他的兒子。往常不覺得怎樣,可是連着四五日聽不見他牙牙學語的聲音,看不到他尋棗覓梨的樣子,他無論怎樣發瘋般地抄寫那些脈案,心裏仍覺得缺了一塊。昨天夜裏他竟然聽到了哭聲,他驚坐起來,以為是兒子回來了。奔到窗邊,只聽到最後的寒蛩在拼死地鳴叫,蕭索得如同他的心情。
那種思念和一切都不同,那孩子與他是血脈相連的,是他的延續。抓周的時候祺兒抓了一只迎枕,他幾乎熱淚盈眶——那迎枕是祖母當年常用的,父親曾拿來給他抓周,他那時也一把就抓起了它。那一瞬紛繁的記憶閘門打開了,他想那些記憶他要傳給他的兒子,世世代代傳承下去。他有許多願望來不及實現,但祺兒可以。看着兒子,他就想到那是另一個、全新的自己,會有着更高遠的志向,更美好的人生。他喜歡小孩,但在有祺兒之前,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