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母親有什麽話吩咐?”
黃嬷嬷笑道:“正是。太太已經想明白了,以往是委屈了奶奶,以後再不提給哥兒放房裏人的事了,請奶奶放心。”
賀弘文心知母親這種“想明白了”十分靠不住,但有這句承諾總比沒有好,于是躬身道:“我知道了,多勞嬷嬷走這一遭。”
這時一個丫鬟跑進來:“少爺,宗家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來了,說求見太太!”
賀弘文一愣,“奶奶沒一同回來?”
那丫鬟搖了搖頭,“只有二少爺和二少奶奶。”
賀弘文暗自驚心。他原本想過,岳父可能會今天就把楚蘅送回來,所以他才打算一大早便過府去接,讓楚蘅在娘家有些顏面;想不到楚蘅未回來,倒是宗楚荃夫婦來了!他直覺事情不妙,卻也只好迎了出去。
宗楚荃是前一科的進士,最是個辦事爽利的人。見了賀弘文也不似往日那樣親熱,只拱手為禮,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是奉了父母之命前來,定要求見賀母,別的卻多一字也不說。他的妻子許氏是國子監祭酒的幼女,家學淵源,舉止十分娴雅大方,看着賀弘文只是客氣地微笑,心思一毫也看不出來。
到了賀母房中,行禮坐下。宗楚荃倒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家母發了舊疾,不能親來府上,只好打發我夫妻二人前來,一來替舍妹向伯母請罪,二來,也與伯母商議離異之事。”
賀母和賀弘文都大吃一驚,他們完全未曾想到宗家竟會這樣幹淨利落地同意女兒離異,須知離異後的女子要受世人非議,連父母也會遭到嘲笑,若再嫁,斷不能有像樣的門第,像賀家這樣的人家再不可得。何況,楚蘅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現在又懷着第二個,做爹娘的理應無論如何都該勸女兒繼續過下去,怎麽竟會支持女兒就此仳離?
許氏見賀家母子變了神色,便欠了欠身,說道:“我家老爺太太的意思,小姑自幼嬌養,未免德才不足,不堪為府上這樣人家的冢婦。我宗家的女兒擾得老太君傷神,老爺太太十分有愧,特讓我們向老太君賠罪。”說着與丈夫一同起身,向目瞪口呆的賀母深施一禮,又道,“請老太君看在數代通家的份上,允了他們和離吧。”
賀母再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不禁大為驚駭,渾身抖得如篩糠一般,心裏半點主意也無,求助地看向兒子。賀弘文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眼裏泛出淚光,卻咬住下唇一聲不吭。賀母不知兒子打什麽主意,也不知此時該說什麽,急得眼淚滾滾而下。
許氏又道:“祺哥兒年紀小,又極怕府上的姨奶奶,親娘以後怕是再也不能見了……所以我家太太懇求老太君可憐可憐他們母子,容他娘兒兩個多在一處住些時日。等到姑奶奶分了娩,孩子滿月,我們定把兩個孩子一同送還。”
賀母這一回哭出聲來:“你們……弘兒,你倒是說話啊!”
賀弘文面色慘怛,許久方吐出四個字:“就依岳母。”
屋裏的人都大吃一驚。賀母難以置信地瞪着兒子,終于身子一軟,昏了過去。一群侍女婆子都沖過去又哭又叫,移時方才蘇醒。醒過來便哭道:“這是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地就要……就要這樣起來了……”又叫着兒子的名字哭,“你竟是疼得糊塗了不成?你們兩個明明是最和睦的……”
賀弘文苦笑:“只有母親覺得好端端的……”
話未說完,便聽見房外一陣哭聲:“叫我進去吧,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我是個多餘的人,死不足惜,只求奶奶別見怪姨媽和表哥……”
賀弘文閉了嘴不再說話。宗楚荃起身說道:“如此,就煩勞賀世兄約請男家的見證,我們告辭了。”
“等等!”賀母急了,也顧不上曹錦繡還在廊上哭鬧,掙紮着要下床,“親家少爺你不能走……難道就再不能商量了?他們夫妻兩個好好的,又有了孩子,都是我糊塗……”
許氏扶了賀母,和婉地說道:“老太君,我來時婆婆特意交代,雖然和離了,我家大哥還會照舊來給姨奶奶看病開藥,您只管放心。”
賀母聽得又羞又急,抓住許氏的手說道:“少奶奶,我哪裏還有心腸想這些個!錦兒雖是我的外甥女,可我一刻也沒忘了楚蘅是我兒媳婦,我真真是從心裏疼她!你問問楚蘅,這些年我何嘗虧待過她?弘兒就更不用說了,心裏只有他媳婦。又不是夫婿狂嫖濫賭,日子過不下去!便我有千萬個不好,看着弘兒,看着祺哥兒,也不能讓他們這樣活生生地分開啊!”又轉向過來攙着她的兒子哭罵:“你要氣死我不成?還不快求親家少爺幫你說說好話,讓你岳父母允你媳婦回來!”
宗楚荃忙道:“萬萬不可!我們這便告辭……”說着便示意妻子快走。
賀弘文攙了母親坐下,擡頭對許氏說道:“請二嫂替告訴楚蘅:我雖無用,辜負了她的恩情,但我說過一輩子只要她一人,是不會變的。請她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多看顧兩個孩兒。”說完跪在瞠目結舌的母親面前,低聲道,“娘就依了二哥吧。事情辦完之後……兒子便披發入山,橫豎……娘有表妹侍奉就夠了……”
宗楚荃和許氏面面相觑。賀母瞪着兒子,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從素來柔順的兒子口中說出來的。正在這時,曹錦繡終于沖進了屋,不顧拉扯着她的仆婦,當堂跪倒:“親家少爺、少奶奶,我知道我身輕言微……”
宗楚荃皺了皺眉,向賀母行禮道:“伯母保重,晚輩告辭。”許氏也福了福身,跟在丈夫身後便走。
賀母連忙喊道:“等一等!等一等……親家少爺!”她老淚縱橫,“我以後再不提給弘兒房裏放人的事,這個外甥女兒,她、她真的是一直跟着我住的……”
曹錦繡跪爬幾步,拉住許氏的衣服,哭道:“宗奶奶,求你聽我說一句……”
許氏正色道:“我們到府上來是客,你有萬分要緊的話,也該等客人走了,跟你家主子去說。這樣拉拉扯扯像什麽?”又對後頭傻看的賀家婆子道:“煩勞嬷嬷将府上的人拉開,我們要回家去了。”
婆子們看向自己的主人。賀母明知曹錦繡的舉動甚是失禮,但還指望她表白一番,或許能令宗家轉念,便也哀求道:“少奶奶,你……你就聽她說一句吧……”
賀弘文聽不下去了,開口道:“還不扶了她走!”幾個婆子見他語氣嚴厲,又看了一眼呆住的賀母,忙将曹錦繡拉起來,架了出去。只聽見她還一路啼哭:“我無心冒犯奶奶……”
賀弘文歉然道:“舍表妹無知,失禮了。”
許氏微笑道:“老太君,您剛才問道: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為何我家鐵了心要他們夫妻分離?我原也有些疑惑,但現在看懂了。但凡稍講些規矩的人家,主人說話的時候,妾室連大聲咳嗽都不敢,更別說插嘴,哪裏有敢這般胡鬧的?若是有,主人便不将她趕出家門,也會請出家法來打上一頓,好讓她明白規矩,更不用說府上這樣世代書香的人家。可是您跟前這位姨奶奶,就算如剛才這樣失儀,也不過就是送回屋裏去,也無人敢去禁她啼哭擾人,過一刻仍然錦衣玉食供奉着。想起來,當年也是老太君親口答應不納妾,這位姨奶奶也不圓房,我家信得及府上的信用,才把姑娘嫁過來。過門這兩年,這位姨奶奶何曾安靜過?今日要圓房,明日要送通房丫頭,她把主人的信諾放在哪裏?但府上仍無一人指斥過她,讓她任意恣行,直到今日。我們姑奶奶懷着祺哥兒時她做的事尤其令人發指,不要說是妾謀害嫡妻,就是正嫡那樣謀害侍妾,只要關乎子嗣,那嫡室都可能以七出之名休了。可府上這位姨奶奶不過在自己房中關了幾日,照常吃飯養病,連油皮都不曾擦破。原來我們家姑娘在老太君母子眼中,連個妾都不如?這樣嫡庶的規矩都講不清的,不要說我家姑奶奶年輕,就是當了一輩子家的老婦,也未必知道該如何過這日子。”她笑了笑,“不過或許府上規矩歷來便是如此,是我知識淺,不曾見過世面,說錯了您可莫笑話。”
賀母被這一番話說得滿面通紅,嘴張了幾張,只發不出聲音來,半晌方垂淚道:“是我太嬌慣了錦兒,以後我一定嚴加管教——不再讓她出這院子!”
許氏笑道:“老太君玩笑了。我們姑奶奶一走,這一位自然便是當家奶奶,哪能連院門都不出呢。”
“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