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賀弘文咬咬牙,起身往自己院子裏來。
回到房中,見丫鬟們正忙亂着收拾東西,妻子抱着兒子坐在床邊。見賀弘文回來,楚蘅面色平靜,說道:“我想過了,在城裏再置一處宅子,我帶了祺哥兒住過去。以後我母子無須你賀家一分一厘,你們一家三口好生過便是。”
賀弘文強笑道:“你我祺兒才是一家三口,還哪另有個一家三口?”坐在她身畔柔聲道:“哪裏就氣成這樣?你懷着孕,小心動了胎氣。”
楚蘅道:“你這時才想起我還懷着孕?實對你講,自從上一次曹錦繡來生事,差點兒把祺哥兒掉了,我這心便日日夜夜懸着,再沒放下過。可太太也罷了,連你也不曾呵斥過她一句,你倒真真是曹錦繡的親表哥,哪裏有一分像是祺哥兒的爹爹?這日子我也過得夠了。如今我也不敢奢望你替我們母子做主,只求你看在你親生骨血的份上,放我們母子一條生路,豈不也是替你那親親的表妹積德?”
她原本伶牙俐齒,賀弘文被她說得一陣傷心,呆呆地看着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楚蘅見他這般,心裏更是生氣,便低下頭去不理他。賀弘文沉吟半晌,方低聲道:“你心裏不舒服,罵我幾句也罷了……你我是結發夫妻,我不信你真這麽心狠。”
楚蘅失笑:“事到如今,你還和我說什麽結發夫妻?你當我是要兒子的性命呢,還是要你?況我早一天走,太太也早一天合了心思——前兩個月還跟我提讓曹錦繡來管家呢,如今豈不正好。”又冷哼一聲,“也罷,宅子我自己拿錢出來買就是,免得她把家産全搬到她娘家去,你們沒飯吃的時候,又打着住到我這裏來的主意。”說着便喊丫頭們:“不必忙着收拾,将來有收拾的日子。”抱了兒子便起身出了門,丫頭們忙跟了上去。
賀弘文呆呆站在屋裏,聽見楚蘅在院子裏說:“宗家的人跟我回去,其餘的人不必了。你們服侍我一場,日子雖淺,我也感大家的情。以後在姨奶奶跟前要小心服侍,但願她像你們爺想的一般是個菩薩下凡,不來難為你們。”又吩咐香怡給每人二兩銀子。院子裏頓時哭聲一片。
這邊茂萱堂裏賀母還只管哭,黃嬷嬷緊着相勸,賀母便哭道:“養兒女有什麽用,為他好他不知,出了事只會來抱怨娘。”
黃嬷嬷笑道:“若是雪芽娘在這裏,聽見太太這話,又要頂回去了——少爺那樣聰明孝順的人,哪會不知道太太的心?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該怎樣好。若依禮,太太覺着媳婦不好,少爺便萬分舍不得,也只能寫休書了。”
賀母啐道:“你也睜着眼胡說,是我要他休妻?分明是她自己鬧着要去。怎麽這也怪我?”
黃嬷嬷笑道:“他兩口子好好的,又懷着身子,若沒十分的氣,奶奶又為什麽鬧着要去?這裏頭也必有緣故。”
賀母不響。半晌方擦着淚道:“她無非又和錦兒生氣。”又道,“可這抱怨幾句也就罷了,怎麽就氣到了要求去?”
黃嬷嬷道:“這又不是第一遭了。咱們家裏,凡奶奶容不得的事,一次兩次,都是錦姑娘挑起來的。奶奶就是個泥人兒,也有個土性子,如何不叫她記在心裏?如今差一點便出了人命,雖然是家生女兒,不至于見官,但倘或傳出去,那起子小人說什麽的沒有?要麽說少爺年輕不尊重,強要丫頭;要麽說奶奶嫉妒不賢,所以太太才要給少爺放人,這都是什麽好名聲?”
賀母道:“這我何嘗不後悔呢?但錦兒也只提了一句,她倒是為雲萼想,并沒逼着她上吊去。說起來都是雲萼可惡,她不願意只跟我說便是,何苦走這條路?還帶累主子,枉我這麽些年疼她。”
黃嬷嬷道:“別人不知,太太還看不出來?先是輕絹如畫,現在又是雲萼,錦姑娘是必要把這樁事做成的。雲萼又沒了爹娘,橫豎是太太一句話,太太又肯聽錦姑娘的,由不得雲萼不怕。”
賀母道:“我再糊塗,她一輩子的大事,她不願意,難道我還強逼她?”
黃嬷嬷笑道:“少爺還不願意呢,太太不也聽了錦姑娘的話,依舊張羅?”
賀母無話可說,半晌方道:“原是為他好。”
黃嬷嬷道:“大戶人家,正室有了身子,收房裏人原是常事。不過太太想想,當年咱們在家時,三個姨奶奶裏頭,為何老夫人偏恨杜姨娘?”
賀母心裏轟的一聲。那杜姨娘正是在她母親懷着她時得了寵,把她父親迷得昏天黑地,母親恨得幾次要賣,都被父親攔了。後來母親生下了她,杜姨娘不久卻得了個兒子,連帶母親對她這帶來黴運的女兒也不大喜歡。其實杜姨娘得寵也不過幾年,但母親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在她懷孕時爬上了床的狐貍精,對杜姨娘和她那兒子恨之入骨。
往事千端都到了心頭來,她嫁人,生子,寡居,這些事情幾乎都忘了。母親在她心目中已經是官家主婦的典範,但即使如此,她也必須承認母親對那些姨娘是表面上和氣,背地裏厭惡。母親對親生的孩子和庶子女是不同的,即使自己是個并不得寵的嫡女,用度上也總會給得比庶姐妹好很多。那些庶子女,母親只是不曾故意薄待罷了,還記得姐姐常說“不過是個姨娘養的,還想怎樣”,那時自己又何嘗不是覺得,姨娘養的只要有吃有穿就該知足,還想怎樣?小時候自己還疑惑母親為何獨對一個沒了親娘的庶弟格外好些,姐姐笑她傻:“就是因為他沒娘,才對他好呀。”長大些才明白,母親關心六弟,是因為這個弟弟沒有生母争寵,而且還可以借此賺得個善待庶子的好名聲,父親十分欣慰,也不再要求母親對其餘幾個庶子女一視同仁……想來,女人對妾室和庶出的子女,真的沒有全不介意的吧?母親倒是因為六弟,在宗族中素有“視庶子如親生”的美名,其實也不過如此;真正視如親生的,傳說中有,何嘗見過?而母親那樣寬厚的人,對杜姨娘母子仍能那般忌恨,自己又怎能指望自己在媳婦懷孕時給兒子塞人,媳婦沒有一絲不滿?
她怔怔地想了半日,頹然嘆了口氣。拭了淚低聲道:“那如今,怎麽辦才好?”
黃嬷嬷笑道:“還能怎麽辦?太太想明白了,明天叫少爺去宗府陪個情,他們小夫妻好得很,有什麽心事解不開的?”
賀母想了想,兒媳婦一向是個大方知禮的人,何況懷着身孕,難道還真個橫下心要下堂?只要自己保證不再給兒子放通房丫頭,她自然也就順着臺階下來了。于是點了點頭,“明天一早,你就叫少爺往他岳家去,就說是我的話,以後再不提通房妾室的事了,讓他說些好話,接他媳婦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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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弘文愣愣地在床邊坐了一夜未曾合眼,只覺得胸腔裏空空落落,放佛心已經不在了。他知道楚蘅心裏有委屈,但從未想過她會丢下這個家一走了之。他本想追到宗家去,又覺得讓她有個機會對親人面前哭訴一番也好,都積在心裏難保有一日成了病症……真是沒用啊。他對自己說,那樣總是一臉笑、仿佛什麽也難不倒她的楚蘅,居然也會有一天離他而去。現在想想,其實她早就不像剛過門時那樣快樂了,或許對她來說,只是在等待一個離開他理由而已……
可他能離開她嗎?
他從未想過離開她,盡管他無法像對明蘭那樣深深地思戀,可她已經是他的一部分,他從未想過沒有她的日子要如何度過。夜越來越冷,但屋子裏再沒有那一壺溫好的茶,也沒有人吩咐丫頭為他添衣。沒有人非要将發冷的手伸進他的衣袖裏去取暖,沒有人在他的脖頸上呵氣,将他弄得癢癢地,又在他懷裏得計地笑……
天不知不覺就蒙蒙亮了。賀弘文随便尋了一件袍子換上,喊丫鬟端水來洗漱,打算往岳家去接楚蘅。端水進來的丫鬟眼睛哭得紅紅地,倒吓了賀弘文一跳,他強笑道:“怎麽就哭成這樣,奶奶又不是不回來了。”丫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通一聲跪下:“少爺,求求您,把奶奶接回來吧!若是姨奶奶當了這個家,奴婢們都活不成了!”賀弘文嘆了口氣,也懶得去問到底這丫頭怎樣得罪了曹錦繡,自顧洗了臉,就要往外走。
“原來哥兒比我早。”黃嬷嬷正好進門,看見賀弘文頂着黑眼圈便要出去,不禁笑了,“到底是小兩口兒恩愛。”
賀弘文苦笑:“嬷嬷這時候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