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比賀家的丫頭恭順些,曹錦繡想着,若真個她做了通房丫頭,自己去結好收服,豈不比旁人容易。但輕絹和如畫的事都被攪黃,曹錦繡也擔心賀母有些不耐煩,便猶豫着如何對賀母開這口才好。這一日剛好聽賀母跟黃嬷嬷說四個大丫頭裏雲萼霜枝兩個也十七歲了,霜枝的母親求了楚蘅要配人,雲萼父母都已不在,賀母便吩咐黃嬷嬷也替她留心配門婚事。曹錦繡本就留着意,見是話頭,忙開口道:“姨媽,難得雲萼姐姐生得個整齊的模樣,行事又妥帖,又是姨媽陪房的女孩兒,倘或嫁得不遂心,豈不可惜了姨媽素日對她的疼惜。不如就放在表哥身邊,一來家生女兒知根知底,對表哥只有好處;二來也全了姨媽與她娘一番主仆之情,豈不一舉兩得?”
這話久已不提,賀母聽了頗為猶豫。兒子已說了不要,兒媳又已是七個月身孕,她此時不大想節外生枝。曹錦繡見賀母猶疑,便極力勸說:“宗家不許表哥納妾,那是替自己的閨女着想;姨媽也該為表哥着想才是。就連我娘那樣要強的人,也沒攔着我父親置妾,這原就是人倫正理。何況現在表哥也是官身,身邊沒幾個人服侍也不像。”說了又說,賀母便又有些松動了。曹錦繡巴不得當時就把事做成,便要賀母去叫了雲萼來問。剛巧長房賀家大太太打發了人來看賀母,這才将事暫且放下。
想不到雲萼雖生了一副嬌嬈的相貌,骨子裏卻再正派不過,聽得當值的姐妹悄悄告訴她曹錦繡在賀母面前說要她去做通房丫頭,明知楚蘅必容不下,自己又無父母兄妹可去商量,想來想去,無以自明,在房裏悲悲切切哭了一夜,天未明時便往空屋裏上了吊。幸好有婆子早起掃院子看見了,趕着喊人救了下來,卻已連牙關都合上了。賀母一聽便昏死過去,曹錦繡也吓得半死,賀弘文在太醫院尚未下值,只有楚蘅壯着膽子,一面用了幾根銀針灸治,一面又拿了宗家祖傳的九轉回魂丹來灌下去幾粒,忙亂了一個早上方才救醒。這一來自然什麽也再瞞不住,楚蘅安慰了雲萼幾句,便吩咐人去把賀弘文叫回家來。看着雲萼吃了藥,算算賀弘文差不多要到家了,方才往賀母屋裏來。
賀母已被救醒,聽黃嬷嬷說了緣由,後悔不疊。她又是個沒經過事情的人,此時早已亂了方寸,只會掩了面哭。曹錦繡跪在她眼前,哀求她庇護,她也答不上來。聽見外頭丫頭喊“奶奶來了”,賀母又驚又愧,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兒媳。曹錦繡橫下一條心,迎着楚蘅跪下,哭道:“都是我多嘴,原不怪姨媽,奶奶罰我吧,看在姨媽身子不好的份上……”
楚蘅心裏冷笑,面上仍是一團和氣:“看曹妹妹說的!我是來跟太太說今年新買的田裏租子的事兒,這不,丫頭們還抱着賬本兒呢。”招呼人道:“曹妹妹病才好些,你們也沒眼色,看着她跪在這冰涼的地上,還不快送回她屋裏去。”曹錦繡擡頭看,香怡和綠澄果然各抱着一摞賬冊。兩個婆子上來架了就走,曹錦繡還一路哭着:“奶奶,求求你你別難為姨媽……”被送回了她自己房裏,兩個婆子便守在門口。
這邊楚蘅待聽得曹錦繡哭聲遠了,便直直地往賀母面前一跪,說道:“賀家所有的賬目都在這裏,今日交還太太,媳婦只求一封休書,就此拜別。”
賀母大吃一驚,幾乎又要昏厥。黃嬷嬷忙一面扶着賀母給她順氣,一面擦淚道:“奶奶一向最是孝順,怎麽今日說出這樣無情的話來?雲萼的事原是曹姨奶奶提了一句,太太并沒答應,誰知雲萼那孩子心思細,就信真了。現在太太悔之不及,正要和奶奶商議善後,怎麽奶奶還要撒手不管呢。”
楚蘅道:“曹姨奶奶是太太心坎上第一等的人,哪一遭太太不順着她?可見她的意思便是太太的意思。這一遭若真出了人命,難道是曹姨奶奶去見官?最後還不是要夫君和我去擔這逼死母婢的名聲!我原不是賢婦,所以婆婆寧可逼得丫頭上吊,也要給他房裏放人。這個名聲傳出去,我沒那樣大的臉面還賴在這府裏混飯吃。”說到後面也哭了起來。
賀母哭道:“我何嘗有壞心!原不過是想着你如今懷着孕,到底精神不濟,多個人幫你伺候他豈不好?哪知就出了這樣的事。”
楚蘅哭道:“太太答應我爹娘不給夫君納妾時,原來是想着媳婦是不會有身孕的?媳婦生兒養女是做錯了?”
其實那大戶人家,婆婆往兒子房裏放丫頭也是常事,只賀母素無口齒,斷乎說不過這兒媳;又到底是應過宗家的,這時心裏有愧,便更回不得口,只管哭。黃嬷嬷緊着相勸:“祺哥兒是太太的心頭肉,奶奶這話可不是傷了太太的心麽……”
楚蘅道:“我娘當年也說過,若夫君三十歲還沒有子嗣,我便賣掉嫁奁替他置妾,再無異言。如今明明有了祺哥兒,太太還是這樣,是認準了祺哥兒養不大麽?這不是要逼死我們母子?”叫一聲“我可憐的兒”也扶着床邊大哭起來。
賀弘文今日下值早了些,便繞路去替母親和妻子買了幾種素日愛吃的點心,并沒遇到去找他的家人。回到家裏便見人人面色詭異,見了他都遠遠躲開。他回正房更衣,屋裏空無一人;待到了母親院中,只見丫頭們臉上都帶着淚痕,心裏更覺不安。進了母親的卧房,便見妻子跪在母親床前哭得身子都軟了,心裏便咯噔一聲,忙走上前問道:“這是怎麽了?”彎腰想扶妻子起來,低聲道:“地上冷,你要當心身子……”
見到賀弘文,賀母哭得聲音更大了。楚蘅倒擦了淚,只不肯起身。賀弘文有些急了,便催問究竟出了何事。楚蘅哽咽許久方道:“太太要把雲萼給你放在房裏,雲萼不從,尋了短見。”
賀弘文大驚失色:“現在人呢?難道……沒了?”
楚蘅道:“救下來的時候已經快不成了。我使出了一身的力氣,把我娘給我的一瓶九轉回魂丹灌下去一半,好歹是救過來了。只她現在不想再活,只怕陪着的人一個照看不到,她還是會尋死的。”
賀弘文聽說人沒死,稍微松了口氣,看母親只管哭,一時氣上來,便抱怨道:“兒子早已說過不要丫頭,娘怎麽就不肯聽我一句話?”
賀母原想兒子回來規勸媳婦,想不到他上來一句話先嗔着自己,不禁也委屈起來:“難道娘是有心害你?還不都是為你好。”又哭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怎麽不早早随着你爹去了,只留在這裏多事!”
賀弘文後悔說急了話,正要告罪,楚蘅拉住他,說道:“太太事事都是為夫君着想,這是不肖說的。原是媳婦不賢,不如太太的意,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如今夫君回來了,就請賜一封休書,從此這個家就再無災無難了。”
賀弘文大出意料,一時又氣又急:“這是什麽時候,你還在鬧脾氣說這樣的話?”
楚蘅看他移時,忽而冷笑道:“原來我是鬧脾氣?”再不理他,恭恭敬敬向賀母磕了三個頭,起身便走。
賀弘文急忙追上去拉住她,楚蘅甩開,正色道:“你是定要和曹妹妹偕老的,不若就安心守着她,自然什麽煩惱都沒了。你我夫妻一場,好聚好散,也算你對我的一點恩情。”說完便帶了丫頭出門而去。
賀弘文本要追出去,又不放心母親,回頭看時,果然又喘得上不來氣,只好回來一陣撫揉。賀母透過氣來,哭道:“這是怎麽說!”又推着兒子:“你還不快去勸她,倘若她回了娘家,讓你岳父母知道,可如何是好?”
賀弘文苦笑:“岳父母早已心知肚明,何消今日。”他想起楚蘅剛才的表情,只覺一直冷到心裏,頓時一陣灰心。他低下頭,說道:“兒子已娶了親,也有了兒子,媳婦對母親也還孝順,母親只覺不足,是究竟想讓兒子怎樣?若是只管這樣鬧下去,不如就讓媳婦去了,兒子妻離子散,便都安心了。”
賀母被兒子一堵,心裏十分不是滋味。這一遭她真是不曾答應曹錦繡,怎麽兒子和媳婦全都怪在了她身上?于是也是一陣灰心,掩了面哭道:“你也怪我?人說癡心父母古來多,果真哪個兒子知道爹娘的心……”
話未說完,霞蕊急急跑了進來回道:“奶奶命人套車,要帶了祺哥兒回娘家去。門上的媽媽叫趕緊來回太太和少爺……問現在怎麽辦?”
母子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