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家裏的煩惱都告訴他……對自己的丈夫,她卻一個字也沒說過。他不是沒有問過她,母親有沒有為難她,下人們是不是不聽話,可她總是笑吟吟地說沒有,很好。他以前覺得她是不想讓自己擔心,現在才明白,那分明是生分,是“不能知心知意”。可是那位表哥就知心知意麽?已經娶了親,還是對表妹念念不忘,哪一點像是君子所為……
賀弘文回到壽堂裏,程老太爺正在尋他,看見他便掀髯大笑,賀弘文只好陪着笑仍舊入席,努力集中精神回答老人家有一句沒一句的問題。忽然瞥見剛才那華服男子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坐在席間,猶豫了幾遍,還是忍不住問身邊的二舅兄宗楚荃:“旁邊席上那位是……”宗楚荃倒不同于乃兄惜字如金的性子,看了一眼,答道:“那是三舅家裏的長子程德燮,你怎麽忽然問起他來?”賀弘文支吾道:“外祖大壽,旁人都喜氣洋洋,只有他神色黯然,我看了奇怪,所以才問了一聲。”宗楚荃笑道:“他是外祖家這一代的兄弟裏念書最出色的一個,九歲就能寫出不錯的詩句,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可惜這幾年功名蹭蹬,未曾考上舉人。想是不知哪位表兄弟說錯了話,勾起了他的心事,等我去替他開解開解。”說着便走過去,拉了程德燮喝酒。
賀弘文有心不去看他們表兄弟推杯換盞,眼睛卻不聽話,總是朝那邊看過去。直到席散,程德燮還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賀弘文看在眼裏,便覺這人無賴得很。更讓他郁悶的是,楚蘅坐在車裏也是一臉心事,連掩飾的意思都沒有。他同她說話,她幾次都答得心不在焉;問她在想什麽,她說吹了風,身上不舒服。
賀弘文勉強忍到了家,看她卸了妝,還怔怔地坐在那裏神游物外,心裏泛酸泛得翻江倒海。見舊情人見得這般投入,眼裏完全沒有他這個丈夫,她到底當他是什麽?她是他的妻,她心裏眼裏怎麽能再裝一個人。
他心裏生出一股邪火,忽然很想把她按倒在床上,好生教導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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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天賀母過得喜憂參半。
喜,是因為兒媳婦又懷孕了。孫子總不會嫌多,何況兒子又不能納妾,當然兒媳婦越勤奮些越好。
憂,是因為外甥女一聽見兒媳懷孕的消息就紅了眼圈,連着跟她哭了幾天,嗟嘆自己命苦,再也不能有自己的親生兒女。這确實是一件傷心事,賀母也忍不住跟着掉淚,然而她也沒辦法。于是曹錦繡便吞吞吐吐地提出,想要延請名醫,為她診治一下,沒準還有希望。
在她的一再說服之下,賀母終于對兒子開了口。賀弘文有些支吾,倒并不是他怕花錢,而是他和賀老太太都仔細為曹錦繡查過脈象,知道并沒有什麽治好的希望,他怕請了醫生來,只能讓曹錦繡再次承受失望打擊。但這話他同樣說不出口,正猶豫間,賀母又說了一句讓他瞠目的話:“楚蘅的大哥不是就精擅婦人脈?”
宗楚蓂确實在太醫院裏也以婦人科聞名。宮裏有位嫔妃多年沒有子嗣,吃了他兩年的藥,去年竟老樹開花,生下了皇子,一時宗楚蓂名聲大噪,豪門貴戚競相延請,貴婦們都對他寄予厚望,他如今連在家的機會都少,這令他很是苦惱。這也罷了,只是,母親為何竟會天真到認為宗楚蓂會願意為曹錦繡費這個心呢?!楚蘅頭一胎差點流産就是因為受了曹錦繡的氣,她娘家雖然厚道不曾追究,但總不能當人家根本不在乎吧?
他剛想說只怕宗楚蓂沒有工夫,曹錦繡已經在旁邊紅着眼圈,悲悲切切地答道:“姨媽,上一次我說話不小心,奶奶差點落了胎,自然心裏厭了我,親家少爺雖好,奶奶又哪裏肯他請來為我診治?就算勉強看了,怕也不會盡心……”
賀弘文一陣堵心。自從楚蘅對他點破了當年曹家母女逼迫明蘭答應納妾時的用心,他對曹錦繡的眼淚便存了更多的戒心。她這話分明就是說:如果宗楚蓂不來,那就是楚蘅從中作梗;如果宗楚蓂來了,卻沒治好,那還是楚蘅從中作梗。放在以前,這話他絕不會深想;但現在他油然冒出一個念頭:你這病症本就無望,況且又不是從楚蘅身上來的,憑什麽要她為你盡心?
這念頭吓了他自己一跳,但冒出來便按不回去,越聽曹錦繡哭着說“與其讓奶奶譏笑,不如不治了吧”,他心裏越煩,忍不住說道:“既如此說,還是請別的大夫來看的好。”
賀母不以為然:“如今京城裏他的名氣最大,哪裏還有比他更好的大夫?雖說錦兒之前……可這是一輩子的事,楚蘅也沒個不肯給錦兒醫治的道理。”
賀弘文聽不下去,便道:“兒子明日還有事要早起,先告退了。”不理曹錦繡陡然放大的哭聲,憋了一肚子的五味不和回到自己房中。
接過楚蘅捧過來的茶喝了幾口,他才稍稍平靜一些,把剛剛母親說的事跟她學說了一遍。楚蘅倒沒有生氣,想了想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賀弘文一驚:“你糊塗了?祖母和我都看過她的脈,祖母的醫道你也知道的,她也覺得無法再治,否則我何必答應她進門?如今若是大哥看了再說無法,她定要在母親面前說是你敷衍她,不肯讓她好過。”
楚蘅有些欣慰地看着丈夫:她嫁過來已有兩年多,丈夫終于不再将曹錦繡看得人間最可憐、世上最無辜了。她笑了笑:“正是這句話——若是治好了,她肯不肯不再做妾?”
賀弘文怔住了。對曹錦繡來說,這是個左右為難的選擇吧?他想了一會兒,有些為難地說道:“如果你要這麽問她,她多半……會說,那她還是不治了。”
楚蘅笑道:“這我知道。她定然又要哭着說寧可死也不離開表哥,然後太太就更加憐惜她對你情深意重,怪我心存不仁。但道理在那裏擺着:若不是她已不能生養,無人肯來聘娶,夫君就不會納她為妾;反之,若治好了,我們陪送嫁妝,她便不愁沒有好人家出嫁,還有何理由要留在賀家虛耗年華?”
賀弘文搖頭道:“母親聽不進去的。”
楚蘅歪着頭看着他:“那你肯不肯讓她走呢?”
賀弘文道:“那還用說?當初實在是……她那種情形,我雖不願意,也狠不下心去拒絕,所以才累你受了這麽多苦。連我也發愁,這樣的日子何時是頭?若當真能另外給她找個依靠,我又怎會不贊成?”
楚蘅笑道:“那你就別管,明日太太必要和我商量的,我自有話回複。”
賀弘文看着楚蘅,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她了。過去他總覺得她像是一滴清透的水珠,樂呵呵的,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但漸漸地,他知道并不是這樣,她只是以歡喜來掩飾內心,其實她的心事一點也不比別人少,只是若非最親近的人,她便不肯說出來。
有的時候他覺得她對他是親近的,但有時候他又覺得她和他隔着一層。他後來不難理解她沒有将程德燮與她的情感坦白出來——若不是曹錦繡胡言亂語,他自己也不會将他與明蘭的事說出來;而且,這有什麽可坦白的呢?她對程德燮大約也就像他對錦兒,幼時雖然親厚,卻并非鐘情。本來各自婚嫁後就應該過去了,奈何有人非要念念不忘。他能理解那種欲峻拒而不忍的心情,但這并不能讓他心裏好受一點。
壽宴隔日程德燮奉祖父之命到賀家來借他珍藏的《養怡經》,他用挑剔的眼光将程德燮上下打量了個遍,話雖然說得客氣,态度卻不大友好。程德燮坐不下去,喝了一盞茶便匆匆告辭。
賀弘文有點後悔,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吃醋,而且吃的是這等沒有道理的幹醋。于是他看着楚蘅毫不知覺的樣子便覺得有氣,故意冷言冷語刺着她,最後的結果是他自己氣着了自己,因為看到她愕然的樣子他又止不住心疼。
“我不想你被母親……誤會。”他脫口而出。
楚蘅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脖子,“只要你明白,我就不怕。”
第二天,楚蘅去見了賀母。賀母已經被曹錦繡灌了一耳朵楚蘅斷不會答應給她診治的話,于是也頗有些介意兒媳的态度。結果楚蘅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是正經大事,有什麽不行?我跟大哥去說,他不來也得來。”
賀母一陣慚愧。錦兒真是誤會楚蘅了,這孩子心地真好。
楚蘅接着說:“大哥現在雖有些名氣,到底還年輕,也不能将他看做神仙。若他的藥吃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