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道理。雖說是分了,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老太太經管着,并未許另兩房插手。兩位伯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斷不至于小家子氣,日日算計着名下的祖産,她們經管的都只是兩位伯父後來置下的商鋪田莊,那便與咱們無涉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兩位伯父這些年果然經管過分到他們名下的祖産,既是他們費了心力,經營得好了,難道我們沒有出過力的還能去争?譬如今日我們家裏的産業,若是媳婦手裏經營了五六年,長房二房再來說這店利潤厚了,要重新分家,太太覺得可公道?”
賀母大搖其頭:“那當然不行,也太欺負人了。”她想通了這一層,心裏便豁亮了,也見了笑臉。
楚蘅又道:“而且,太太想想,長房兩個兒子,還有個三個閨女;二房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只我們這一房只有夫君一人。分到三房的祖産一樣多,兩位伯父雖然也治了家産,卻也只是多幾個進項,不能比祖産翻出幾倍去。将來那兩房也是要分家的,除掉女孩兒陪送的妝奁,八個一樣是孫輩,夫君得的可比堂兄弟們多得多,這是厚了誰了?若不是趁早就分了家,到這時孫子都長成了人再分,幾個堂嫂心裏能不能服?還不是要去找老太太哭訴。都是生了曾孫的人,哭得多了,老太太也不好卻了大家情面,獨給夫君一份厚的。所以,早分才是對三房最有利,太太不必再疑惑。上次二堂嫂和五堂嫂到咱們家裏來,話裏話外都是說咱們多的了家産,卻因為是早就分好的,她們雖心裏覺得吃虧,也不敢放得太明。太太想,這不都是老太太疼太太和夫君,才能有這樣的結果?”
賀母這回才真算明白了賬,高興起來:“還是你說得明白。唉,我也覺得這麽些年老太太對我和弘兒一向甚好。我怎麽被說得起了那樣的心呢,還是心裏六根不淨的緣故。”
楚蘅笑道:“這個怨不得太太。曹妹妹不投老太太的緣分,有些小計較不足為怪。但您和老太太做了這麽多年婆媳,自打公公沒了,多少風雨都是祖母為您擋了,您要為曹妹妹幾句話就疑心老太太,豈不讓人心寒?”
賀母被說得悔了起來,兒媳婦一走便誠心誠意坐到觀音像去讀經忏悔。隔了幾個時辰才想起來,自己最後忘了表白,那些質疑老太太的話不是曹錦繡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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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是楚蘅外祖父程老太爺的七十大壽。程老太爺官至三品鹽運使,如今雖致仕多年,四子三婿卻都做着官,故這一場壽宴辦得很是隆重。賀弘文雖然只九品冠帶,在這些孫輩中算是不高不低,但程老太爺倒頗喜歡這個生了一臉摯誠的外孫女婿,讓他坐在身邊,與他說些長壽養生的法子,拉着他喝了好幾杯酒。
賀弘文向不飲酒,花廳上又人多嘈雜,便覺有些頭暈,向程老太爺告了罪,出廳來更衣。此時天氣還頗冷,程家的小厮很有眼色地送了氅衣上來,賀弘文披了,便不用小厮跟随,自己信步在庭院裏閑,散散酒意。
程家家道殷實,府第裏很有幾分江南園林移步變景的意味。他一路看着晚梅,不知不覺便走遠了,不期有女子說話的聲音傳來,他這才意識到已到了後院,便要轉身回去。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蘅妹妹,你……你再聽我一言!”
聲音頗近,就在花石背後。賀弘文不想撞見什麽麻煩事,趕緊加快腳步。走了幾步後才明白過來:蘅妹妹?那男人是在和楚蘅說話?他的腳步不由得一頓,卻又有些猶豫:站在這裏偷聽別人說話,即使是自己的妻子,也總是不好吧?雖如此想,腳卻像黏在地上一般,再也邁不出去。
“七表哥,”那聲氣果然是楚蘅,“祺兒認生,這會兒怕是早鬧着要找我了。表哥……你好生保重吧。”
“蘅妹妹!”那男人急急地喊着,接着便聽到楚蘅的聲音:“表哥,還不放開手!如今不比小時候……香怡!”她喊了一聲,便聽到香怡遠遠地答應。
“蘅妹妹……我……我忘不了你啊!”那男人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賀弘文的心怦怦一陣急跳,偏偏半天都沒有聽到楚蘅的聲音,賀弘文幾乎想走出去看他們正在做什麽,正急躁間,楚蘅開口了。
“表哥,你知道麽,我家裏有一個妾,是我夫君的表妹。”她聲音平和,聽不出有什麽感情。
“聽我母親說過……聽說賀家老太太很是偏心袒護,妹夫也……你受了很多苦吧?”那男人激動起來,“那姓賀的真是混賬!竟這樣對你!”
“他對我倒也不算壞。”楚蘅聲音平靜,賀弘文卻聽得心裏翻騰:僅僅是不算壞而已麽?自己以前雖然沒有太在意她的感受,但總還算是恩愛的吧……只聽楚蘅繼續往下說道:“他是個簡單的人,心裏容不下兩個人,裝了別人,就裝不下我;裝了我,便也裝不下他那表妹了。”
賀弘文聽到“裝了別人,就裝不下我”時,心裏狂跳了幾下,不自覺地便想到了明蘭身上;聽了後一句,又開始不明白她要說什麽。
楚蘅接着道:“他那表妹說是個妾,其實他并不多看一眼的。可即使這樣,我心裏還是難受得很。看着他時,便總想起他表妹跟我講的那些他們小時候如何親昵、如何要好的事,心裏便像橫了一根刺,說不出的委屈。”她說到後頭,聲音有些哽咽起來。賀弘文心裏一揪,雖然他也知道她頗忌諱曹錦繡,但她卻從沒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那男子柔聲道:“那自然,換了誰都是如此。”
楚蘅道:“是啊,換了誰都是如此。所以表哥,你忘了小時候的事吧,好好待表嫂——你聽我說完。”她打斷了那男子急着要說的話,“我嫁了人,才知道在別人家做媳婦有多難。婆婆再好,終究不是可以恃寵撒嬌的親娘,何況她還有個嫡親的外甥女,我就算有心孝順,終究在她心裏差了一層;你妹夫雖然不曾錯待我,卻總不能知心知意,就算我有天大的委屈,他也不會為了我去拂逆了他的母親;甚至于丫鬟婆子,都是賀家的舊仆,冷眼看着我這新來的人如何行事,好一點的當面奉承,背後議論,次一點的只離了老太太的眼就敢拿喬。我不知攢了多少眼淚,只是一心要強,才咬着牙吞進肚子裏。”她舒了一口氣,“可我不後悔。我嫁了他,就拿出真心來跟他過一世。我總是對我自己說,總有一天,他會拿我當他最親近的人……可是,等這一天的過程真難受,我有時候也問我自己,會不會沒等到那一天就先瘋了。”
兩個男人都靜靜地聽住了。楚蘅停了一會兒,待心緒平複了些才繼續道:“我想,表嫂的處境怕是還不如我。雖然表哥家裏沒有那麽一個礙眼的表妹,但心裏有一個,只怕更糟。我不想成為表嫂心裏的那根刺。男人婚事不遂心還可以納妾,可以出去風流快活,女人心裏苦到一萬分,卻還是只能守着丈夫,熬過這一世。所以表哥,你一定要對表嫂好些,就當是為了我。”
那男子半晌才苦澀地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麽話好說?”
楚蘅換了歡快的語聲,但哭泣後嗓音的幹澀卻是掩不住的,“表哥果然是個明白人,也一向肯聽我的勸說。我去看三表嫂,出來了這麽久,現在要回去了。七表哥保重吧。”
“你也……”那男子戀戀不舍地吐出兩個字,“……保重。”
楚蘅的腳步聲很快就不見了,那男子卻站了許久,想是一直目送着她。終于,他嘆了口氣,便繞過花石,往賀弘文這邊走來。賀弘文趕忙避在一邊,只見一個穿吉服的青年男子垂着頭,慢慢往壽堂的方向去了。這男子他在與程府的少爺們敘禮時見過幾次,但程府的孫輩有十幾個,他沒有記住這人的名字,既然楚蘅叫他“七表哥”,想來就是程家的七少爺了。
原來楚蘅也有這麽一段過往……
賀弘文不知為何心裏沉重,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有一點忿忿:原來在他之前,她還有一個親近的男人!
他感到被妻子背叛了。他一直一廂情願地以為,她的情感經歷純淨到透明,只有他是唯一的一個異姓男子。可是回頭想想怎麽可能,她出身書香大族,在京城就有數門近親;她是那樣一個活潑乖巧的性格,模樣又生得好看……
只是,她怎麽能瞞得這樣嚴實?若不是他無意撞見,恐怕他永遠不會知道。她跟那位表哥的感情一定很好,所以才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