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石水間
有石有水,高低錯落,厚薄相間,就是美地。
這是鬼王總挂在嘴上的一句話,但在三思看來,僅僅如此,實在稱不上美。陰冷倒是十足。所以,也許,在鬼王看來,那的确算美了。
這石水窟是鬼王的居處,三思一身陰白绫,在這陰森森的石水窟裏,白的像在發光。三思覺得很神奇,按理說,她早該感覺不到海底鬼國的森冷了才對,可偏偏,只要一到這石水窟來,她就會冷得哆哆嗦嗦,絲毫氣質也無。
鬼王活了很久,不對,應該是存在了很久,三思不敢确定,鬼王,是否是活着的。她,因在時光中,徜徉這許久,像是已經化作了歲月本身,在何時何地,她的存在,都那樣合理。
感覺到身後的人有些漫不經心,那紫瞳黑衣的少女歪了歪頭,斜斜後瞥了一眼,正站着顫抖着給她梳發的三思。
三思低頭,看見少女的一絲眼神,頓時驚慌地錯開了目光。不管多少次,離得有多近,那少女,總是會帶給她,深淵般的感覺。
少女不高,比例詭異,四肢脖頸極長,身材纖弱至極,皮膚青白至極,卻又魅惑地驚天動地。
三思不敢再走神,為她绾發,長長的漆黑無比的墨發在腦後被绾作一個精致随意小亂的發團,除此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留着幾縷飄逸的長發,随意的搭着,為少女平添了無法言喻的性感。
少女額前沒有留發,幹幹淨淨的一張臉,此時更是精致地令人不敢直視。
少女見三思绾好了發,便沒什麽表情地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她赤腳,腳趾上手指上的指甲都塗抹着與她眼眸一樣的紫色,那紫色在青白的皮膚上,極為晃眼。
少女站起來,披在她身上的複雜的黑紗裙便自然脫落。三思低着頭,不敢看。
“為吾穿衣,你在等什麽?”
少女的聲音不複在刺風霧地時的清潤,而是變得尖銳而冰冷,聲音中細絲絲的鬼氣,讓人膽戰心驚。
三思連忙慌亂地擡起頭,她還是沒敢看少女的臉,她找來少女此時要穿的衣服,一件一件為她穿好,三思的手指發顫,指尖比少女的軀體還冷。
終于穿好衣服,少女看了看對面黑火鏡中的自己,黑色緊身薄裙外,黑色貼身曳地長袍,長袍大敞,沒有遮掩她在緊身薄裙下裸露的雙足。
少女像是笑了笑,她在鏡中的目光瞥向了在她斜後方安靜端立的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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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德國人已經被送到了歐洲分區,吾不想管這件事,讓他們自行處理好了。”
三思沒反應。
“吾問過他,他沒有怪你,反正都要死了,死前遇見了你,他反而很高興。”
這話與闫震曾對她說的話,那麽像……三思的氣息更淡了,像是随時會消失在黑暗裏。
少女蹙了蹙眉,顯然對三思這個慫樣很不滿。
“在你被懲罰之時,不少人來為你求情,白舌骨,王輕,阿火,威利斯(胡帽子的姓),甚至還有無羽……”
三思終于有了點反應,她有些猶疑地看向少女,嗫嚅着道:“陛下……沒有,怪罪他們吧……”
少女沒有回答,“為吾穿鞋。”
三思立刻單膝跪下,擡起少女的腳,為她穿上高高的黑木屐。
“火山地獄的少爺,紅帝,前兩天喝酒鬧事,被火山地獄的鬼差們聯名給告了,吾得去和火山地獄的老大還有冥王開個會,看看,要不要,把紅帝換下來。”
三思安靜地聽着,依然單膝跪在少女面前。
少女低頭,看着三思呆毛嚣張的頭頂,眼中情緒晦暗不明。
“腐骨鬼……已經被抓來了,你這出獄後第一單,算是要完成了。找王輕上暗網查查,除了魚樹,她還有沒有其他跟班。沒有了腐骨鬼,她手下的喽啰就找個時間一鍋端了就好。把逃獄的燈鬼從魚樹體內分離出來,再關回去,就沒事了。如果分離不出來,那就把那個已經犯下很多業障的魚樹,下放到十八地獄去就OK了。放心,該懲罰懲罰,你的功勞,吾不會忘記的。”
三思自嘲地勾起唇角,低聲諷刺:“功勞……任何一個獄使都比我有用……”
少女突然飛起一腳,将三思踢飛了。三思撞在正涓涓流淌着薄薄細流的山石上,悶哼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
山石下是無盡的深淵,但三思并沒有掉下去,山石表面探出了幾只脆生生的骨爪拉住了她。将她固定在了山石表面。
下巴突然被用力捏住,三思疼地蹙緊眉頭。少女淩空飛着,單手捏着三思的下巴,湊得極近,然而三思還是不看她,目光躲躲閃閃的。
“你給我聽着,改過自新,脫胎換骨,不是那麽容易的,有這時間自憐自艾,不如想辦法怎麽改變這情形。”
三思的目光中有什麽脆弱的東西在湧動,她終于肯将目光投向少女,她本以為她會看到一個不耐躁怒的鬼王,但并不是那樣,少女的目光柔軟而動人,她見三思用那樣令人心碎的目光望向自己,幾乎絲毫都沒有猶豫,就輕輕吻上了三思的眼睛。
在海底時,三思的雙眸也是黑藍色的,但就是與其他海底人不同,她的藍色,最動人。那是她在這亘古綿延的時光中,見過的最純粹幹淨的藍色。
少女吻了吻三思的雙眸,之後,她還想要湊向三思蒼白的唇,被三思扭頭拒絕了。
“陛下,快去赴會吧,您要遲了。”
少女通身的氣息再次冰冷下來,她用力甩開三思的下巴,黑袍一展,轉身迅速離去了。
三思本想去第二監獄,也就是專門用來關押犯人,無懲戒之用的監獄,看看腐骨鬼,但,她還是沒鼓起勇氣。腐骨鬼将會是她在被關進海底鬼國後,見到的第一位故人,她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她沒有勇氣。
三思沒有通知任何人,就自行離開了鬼國,她在談舍附近轉了轉,不知何故,她就是不想回去,于是幹脆離開,找了個鬧騰混亂的夜店喝酒去了。
三思戴着白色兜帽,坐在吧臺最不起眼的角落,她杯子裏的威士忌一滴沒少,那沖天的酒精味,熏得三思直反胃,早知道就不一時沖動要酒精度數這麽高的威士忌了。
三思在那裏轉着杯子發呆,努力忽視着幾個壽命快要到頭的人對她投來的驚懼目光,在他們眼裏,她的樣子,一定和他們想象中的死神差不多。
但是,其中有一道目光,殺氣特別足,不管三思再怎麽淡定,還是沒忍受住,拿起酒杯遮掩,微微側頭,偷瞟了一下,結果,竟然是紅帝。
……這家夥,地獄裏不許喝酒,就跑到人間來湊熱鬧了嗎……
但是,他看我幹什麽?
三思納悶地收回目光,決定不去管他。
然而她想保持和平,但人家,并不想。
幾乎就在三思收回目光的瞬間,紅帝就出現在了她的旁邊,穩穩地坐在了她旁邊的高腳椅上。
三思徹底無奈了,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好,為什麽非來招惹我……
“所以你果然去鬼王那裏告發我了。”
什麽?
三思無語地看向紅帝,紅帝顯然已經喝多了,眼睛裏裝着蠢蠢欲動的一觸即發。
“他們要把我換下去。把我,紅帝,換下去。換下去。”
三思轉過頭來,不想搭理這個酒鬼。
紅帝眯起眼睛,危險地盯着三思被頭發和帽子擋住的側臉,他突然一把搶過來三思手裏的威士忌,接着一口吞下。
三思剛想發火,就被紅帝狠狠揪住了頭發,将頭按扯到了跟前,三思瞪大了眼睛,紅帝将嘴用力貼上三思的嘴,把嘴裏含着的威士忌,一滴不剩地強行喂給了三思。
嗆喉嚨的酒精味道讓三思一下子暈頭轉向起來,紅帝将酒喂完三思後,就又粗魯地将三思甩了回去。
“你知道嗎?在勾引過我的女人當中,我最讨厭的,就是你。”
三思擡手,用袖口擦了擦嘴,沒搭理紅帝。紅帝醉眼迷離的看着三思,看她安靜地滿不在乎地用袖子擦嘴,他突然覺得,她很性感。
那是骨子裏的東西,盡管,現在的三思,看起來像個糊塗的孩子,但骨子裏的秘密,卻時刻在揭露她的本相。
“要不要跟我走?”
啊?
三思像看神經病一樣,擡頭看紅帝,見紅帝赤紅着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三思翻了個白眼,這家夥,發春了……
“女人那麽多,你何必找一個你最讨厭的,別忘了,我可是害你在這裏買醉的罪魁禍首,你總不能因為一時躁動,而忘了這一點。我是為你好,免得你清醒過來後覺得自己更loser。”
三思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紅帝的手臂,轉身就要走,立刻被酒保叫住,“那個,你還沒付錢呢!”
三思頓住,糟了,她忘了她沒錢了……
三思猶豫了半秒,然後,撒腿就跑。速度之快,在這幫喝醉了的失智了的人眼裏,就像就地蒸發了似的。
“喂!你!”
紅帝站起來,沖酒保笑了笑:“我去幫你抓她。”說完,也撒腿就跑。
酒保愣住,“你也沒給錢啊!”
紅帝跟着三思跑了一會兒,在這深夜的大街小巷,警車的聲音,犬吠的聲音,莫名的小孩的尖叫聲等等,讓他覺得,這人間,吵得讨厭。
紅帝的追逐戛然而止,他想家了,他要回地獄去。紅帝醉醺醺地掏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個車鑰匙,他按了按車鑰匙,立刻,一輛紅色跑車就出現在了他面前。紅帝跌進跑車,莽地厲害地胡亂将車溜了一圈後,将車開到了對面的居民樓牆上,他沿着牆開車,像蜘蛛俠一樣飛檐走壁,之後,開到樓頂後,調轉車頭,沖地面,猛地俯沖下來,車開進地下,消失了。
三思就在那樓的樓頂,看着紅帝回去,她笑了笑,很是羨慕紅帝,有家可回。
這居民樓旁邊是正在施工的一大片工地,工地上的樓已經有了雛形,在夜幕下,看起來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獸。
三思面無表情地看着那片工地,任由風吹落她的兜帽。
她看到,在工地的角落,有一個地下室,連接着地下室與地面的,是一段蜿蜒而下的白色破舊的塑料樓梯,一個長發飄飄長裙翻飛的女人,走出地下室,她身後跟着一個男人,男人手裏拖着一個屍體,屍體的脖子上還纏着一條褲腰帶。
風又起,那棟居民樓的樓頂上,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