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刺痛
“西班牙的胡帽子……”腐骨鬼像是恍惚想起了什麽,握着劍柄的手在發抖。
“她在哪裏?為什麽不是她來找我?”
老人惋惜地嘆了口氣,“她為了找我,意外奪去了一個生命,現在,應該正在接受懲罰。”
腐骨鬼用力地抿緊了唇瓣,像是委屈地想哭:“她知道她不再是我的對手,她不敢來,就派你來!”
老人平靜地看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的腐骨鬼,輕聲說:“我想并不是這樣……我認為,她是不想再親手,對你施予任何傷害。”
腐骨鬼緊咬着牙關,憤恨地再次用力舉起劍,然而她的眼睛裏卻失去了焦點。
“她讓我告訴你,你不該殺王凱,你會因此,被重罰。”
腐骨鬼冷笑,那冷笑,像是用盡了她來控制臉部肌肉的力量,“她在怨我對不對?”
老人嘆息,“不,不是那樣,你很清楚。”
魚樹滿目狐疑地在後方看着腐骨鬼和老人,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
“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嗎?”
沒人回答他,魚樹不解地扭頭望了一圈,沒看到柳原。呆怔了兩秒後,魚樹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麽,連忙跑回那男學生房間。
但為時已晚,柳原已将那男學生啃噬地只剩頭和骨頭了。
“你為什麽要殺他?主子說過好多次,只吸陽氣,不殺人。你殺了王凱,主子已經很生氣了,你就不怕她生你氣?”
柳原拿紙巾擦了擦嘴角的血,扭着腰,無所謂地說:“沒了陽氣,你以為他還願意活下去嗎?”
魚樹聳聳肩,“你不就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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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聞言,側過身,幽幽地看向魚樹。房間沒有開燈,只有一層淡淡的銀光籠罩着,但那銀輝只是讓這黑暗更加陰冷而已。
看着黑暗中的柳原望過來的目光,魚樹自心底顫抖了一瞬。
“所以我選擇不再做人,主子把那不成器地僵屍送給我,我便明白主子的意思。她是重用我的,我吃了僵屍,變成了半鬼半僵屍的魔物。等我成了真正的豔屍,我就可以換個殼了,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擺脫掉這個肥胖油膩惡心的身體。”
柳原說着,已帶着一身黑暗走到了魚樹面前。魚樹比他高半個頭,他便作勢要靠上魚樹的胸口,魚樹吓得立刻要躲,但柳原卻并沒有真的觸碰他。柳原直勾勾地看着魚樹,“等我成了真正的豔屍,變美了以後,你若是來找我,我免費為你服務。”
魚樹驚吓地挑眉,聲調都高了起來,“你,我以為你,不是,啊……”
柳原騷氣十足地捏了一下魚樹的大腿,魚樹渾身猛地一抖,“我如果不是,當初怎麽會纏着小凱那個家夥,本來以為能患難促真情呢,誰曾想,那家夥竟然一心求死。”
魚樹驚恐地用力往後縮,但他後面是牆,再怎麽縮,也躲不開柳原。
“你把他的靈魂塞進那個死透了的僵屍裏,日日強迫他受你,那個,你打算,什麽時候,放了他?”
柳原留着尖利長指甲的又胖又粗大的手劃過魚樹的下巴,“等你哪天放了栗晴,我就放了小凱。”
提到栗晴,魚樹通身的氣息即刻冷了下去,“如果再讓我從你嘴裏聽到晴晴的名字,我就滅了你。”
柳原無所謂地冷哼,“就知道你打從心眼裏看不起我。”
魚樹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一個靈巧的旋身,便從柳原身邊擠了出去。他瞧了瞧床上狼藉的碎骨和那顆軟塌塌的人頭,有些嫌惡地蹙了蹙眉,“這些東西要怎麽處理?”
柳原像是突然得了潔癖症一樣,躲在老遠,說:“那我就不管了,總不能什麽事都我來做,該你做點什麽了。”
柳原那個讨人嫌的家夥,每做出怕髒的樣子時,都讓人厭恨地牙癢癢。
看着魚樹越來越陰沉的臉,柳原瞪大了眼睛,高度近視下變形的眼睛像是要爆炸了般。
魚樹突然擡臂用力一掃,大敞的房門便猛地關上了。柳原看着緩緩向他走來的魚樹,立刻哆嗦起來,“你,你要幹什麽?你……啊!!!!”
柳原被胖揍的模樣,已經看不見了,只能聽見在空曠的長廊裏,隐約傳來的一聲比一聲慘厲地尖叫。
再看腐骨鬼和胡帽子,二人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腐骨鬼手上的十字劍閃爍着奪目的血光,每揮出一次,就會有地方被那血光腐蝕。酒店的大廳已經變成了斷壁殘垣。
胡帽子單手托着帽子,另一只手背在身後,穩重輕巧地躲閃過一次又一次腐骨鬼的攻擊。盡管怎麽打都打不到,腐骨鬼還是每一次都竭盡全力地揮出劍去,她早已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但就像是在與自己的執念鬥争一樣,她偏就不肯罷手,看着她如此受困局中,胡帽子眼中有很深的嘆息。
西班牙語:“你在等什麽?看她那個樣子,你覺得她會突然就大徹大悟地停手嗎?痛快點,結果了她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胡帽子手掌中托着的那頂科爾多瓦帽子突然長出了兩撇白白的胡子,在黑色帽面上,格外顯眼。那胡子動來動去,像是在說話,剛剛那番西語,就是它說得。
胡帽子依然不聲不響地躲避着腐骨鬼的攻擊,他沒有理會帽子的話,但他的眼神中的确透露出了他在思考帽子的話。
他看着腐骨鬼近乎自虐的攻擊,眼神逐漸銳利堅定下來,若是能早點帶她回去,也許他還能去看看三思,幫着三思求求情,少受點苦。
“對不起了,枷小姐,你的那柄十字徒,我得讓它安靜下來。”
什麽……
剛剛還逆來順受般只躲不攻的老人,突然猛地沖勁駭人地朝腐骨鬼沖了過來,腐骨鬼頓住,立即舉起十字劍,十字劍血光大盛,像是突然活了般,響起了心跳般劇烈的震動,腐骨鬼那雙黑藍色的眼眸,在血光的籠罩下,逐漸變成了如大海般的湛藍。那柄叫十字徒的十字劍,震動聲越來越大,像是一個人,馬上就要蘇醒過來了一般。
在老人沖到腐骨鬼面前時,劍身裏流動的粘稠液體中,一個蜷縮着的人逐漸打開身體,睜開眼睛,老人已經看到了那個人迷蒙的雙眼,倏地,那人笑了……他突地旋身,朝後方的腐骨鬼撲去,一陣血光加身,腐骨鬼胸前腹部的衣服大半消失,一個巨大的十字出現在其身體上,橫豎通達腹部及胸,腐骨鬼的上身,只剩胸部前還有一些碎布遮擋。
那個巨大的十字在腐骨鬼上身灼燒着,腐骨鬼的長發如海浪無風漂浮,她再一睜眼,一雙眼眸中,湛藍的眸子裏,一雙血紅的燃燒着的十字深深鑲嵌其上,腐骨鬼揚起唇角,胡帽子面無表情地沖過來,試圖用帽子蓋住那個在腐骨鬼上身皮膚上灼燒的十字,但腐骨鬼沒有給他機會,在他蓋來的那一瞬間,那燃燒的血紅十字中突然探出兩排變形的猙獰的巨大肋骨,肋骨如兩片惡魔的翅膀,向外張開,不停變長變大,刺穿了那頂帽子,帽子上的胡子顫抖着痛吼:“啊!!!”
帽子被刺穿,藏在其中的那團陽氣便不得不跑了出來,見它慌亂地要逃,腐骨鬼冰冷一笑,肋骨探去,将它猛地拉進了那十字印中。
老人震驚又慚愧地握緊了拳頭,他将帽子旋起戴上,那兩撇白胡子便跑到了老人的臉上,成為了他的胡子,老人的眼珠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轉了轉後,突然停駐,那雙銀灰色的眼眸中的右眼已變作了沼澤一般的濃綠色,接着,他對腐骨鬼露出了一個與他那張成熟優雅的臉極其違和的笑,“枷小姐,該結束了。”
腐骨鬼鬼氣沉沉地看着他,那雙肋骨翅緩慢地扇動着,像是在呼吸,“你是誰?”
老人盯緊了腐骨鬼胸腹上那灼燒的十字,笑眯眯地回答說:“我才是胡帽子,這個家夥是我的制造者,但我讓他出名了,他便到處報我的名諱,他原本,不過只是一個無聊透頂一無是處地糟老頭子而已。”
腐骨鬼冷笑,“西班牙的胡帽子是我神的摯友,你這個小東西,不過是個東西罷了。”
胡帽子依然笑眯眯,“我到底是什麽,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酒店外不遠處的空中,停着一架水精獸,上面坐着短銀發赤目的少年,七角火魔。二七看了看酒店周圍,這裏已經被間蜃之術隔絕,屬第二空間,酒店裏的人不會受到影響。
酒店裏,胡帽子用力掰斷了腐骨鬼的肋骨翅,從那灼燒的十字中掏出了一個燃燒的魂體,魂體似乎是一團流動着的粘稠的血液。
腐骨鬼無比痛苦猙獰地嘶吼,舉起十字劍要刺向胡帽子,胡帽子笑眯眯地将那團魂體扔到了一邊去,腐骨鬼便大驚小怪地不顧一切地追了過去,胡帽子看着腐骨鬼追過去,便不急不慢地一個閃身來到腐骨鬼身後,摘下帽子,将腐骨鬼當頭罩下。
二七咧嘴,象征性地表達了一下喜悅,他回頭,望向茫茫大海,他這下,可以去向三思說些好消息了。
此時此刻,海底鬼國。
三思通身纏着白陰绫,站在一片無法分清海天的美麗景色中,這裏,什麽都沒有,漫無邊際地遼闊,只有風,風吹地白陰绫長長的尾端在風中獵獵作響。
“有人向我報告說,自從我默許判官三思出獄捉鬼沖業績,各種奇怪的事便層出不窮。以往也有海底囚犯逃獄的意外,但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如此不好處理。他們要我罷免你,再次将你關進十八地獄。他們将這次的種種罪過,全推給了你,你感覺,冤嗎?”
倏忽間,三思斜後方出現了一個淩空秋千,秋千上坐着一個黑裙紫瞳長直發的少女。她的聲音清清咚咚潤潤,很是好聽。
看着三思的背影,她就像沒有受到此番話絲毫影響,然而,不是她不想為自己申辯,而是她做不到。那風溫柔如人間春霧,但風并不是風,而是無數的細針,太細了,以至于肉眼是看不到它們的,細針不停刺入三思軀體,太痛,她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了。
少女不再蕩秋千,她安靜地坐着,雙手托腮,盯着三思看。
“誰讓你身上層層禁制,要想讓你在那些本來就用來懲罰你的禁制上再受懲罰,除了這刺風霧,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少女懶洋洋地開口,語氣中有着藏不住的小得意。
不知過了多久,這風終于停了,三思站在那裏,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于能動了動。
三思渾身劇烈顫抖,她用盡全力,轉身,單腿跪下,垂首,對少女虔誠道:“見過,吾主,陛下……”
那聲音是破碎的,會讓任一聽者心碎的破碎。
秋千已經不見了,少女背着手站在三思面前,面上無情無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