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灑姜末蔥段添醬油,攪拌均勻用罩子籠上,擡眼見潘衍跟門神似的守在那裏,依舊不理,徑自回房洗漱就寝,但心境終是平靜了許多。
潘衍知馮春恨他,無論說什麽只會激起她的一身反骨,還需從長計議!他回到房裏,倒卧床榻,只覺渾身舒泰,阖眼暗自籌謀,窗外細細簌簌的,夜風聲、樹搖聲、煎茶聲、鳥咕聲、雨滴階聲,燈掐芯聲......隐隐在耳畔,又似在遠方,他眼前朦胧一片,忽聽嘻嘻地稚童笑聲,一個愣怔睜開眼睛,巧姐兒起得早,正蹲在門前逗貓玩,聽得動靜,想來哥哥醒了,樂颠颠跑到床沿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臂:“哥哥,哥哥!”
潘衍的心底浮起一縷難以深究的喜悅,無論他多混蛋,唯有巧姐兒待他始終如一。從袖裏掏出一顆桂花糖,剝開喂進她的嘴裏:“甜不甜,哥哥好不好?”
“甜,哥哥好!”巧姐兒眼睛閃閃發亮。
潘衍淡淡笑了!
一夜風吹雨打滿地焦黃,龍爪菊花綻。
馮春拿了銀子去退還酒莊,雖有怨辭話一二句也就算罷,最後到了隆勝,想起那掌櫃張大發是個豪氣之人,斷不會将她多加難為,這有諺曰: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偏就那張大發聽明來意,變臉道:“馮掌櫃豈能言而無信!說好的生意經,我五十兩銀也慷概支付,怎一夜間就變卦。我斷然不允的。若你執意如此,要麽多償我二十兩,要麽把酒方子給我!否則我們唯有見官去!”
馮春咂下嘴子:“張掌櫃表面看像尊佛,卻是個棺材裏伸手死要錢的。見官就見官有甚怕的!我又沒訛你銀兩,又沒少還你,不過天時地利人不合,不想賣了,又何罪之有,且那酒方子出了差池,賣把你吃出人命,你這酒莊子怕是不想活了。”
張大發見唬不住她,遂笑道:“我還有一提議,你若允肯,前仇舊恨一筆勾銷不提,我還會幫襯你茶館營生。”
“是什麽提議呢?”馮春不露聲色。
張大發湊近他低語:“春娘子樣貌傾國傾城,老夫仰慕多時,你若肯于我效仿鴛鴦,這五十兩自拿去開銷度日。”
想跟她睡?馮春眼若深潭,噗嗤笑起來:“你家河東獅若曉得,該怎麽辦呢?”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肆陸章混指妖童皆不怕,色字頭上一把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怕她作甚?”張大發揣顆風流膽來抓她的手,馮春端着茶盞,右指尖拈起在水裏向他一彈,水濺進他的眼裏。
“唉喲!”張大發揉眼欲發火,卻見那美人似笑非笑,容顏嬌俏,像鈎子把心勾得癢癢,遂板着臉道:“你應曉得我在桂隴縣,上除去常家和官衙,論身家財富還能有誰與我争鋒?若不是我睜只眼閉只眼,你那富春茶館能開張至今時?我曉得你此時最缺的就是銀子,勿要不時擡舉!”
敢威吓她!馮春壓抑心底的憤怒,假意含笑道:“這裏人來人往,被誰瞧去,你無所謂,我的臉面可無處擱。”媚眼一斜,壓低嗓音說:“你晚間到財神街來,我的左鄰張婆的香燭紙馬店,在巷裏有個後門,你推門進去是個閑置的小房間,夜半子時在那等我。”又切切交待道:“就你自己來,勿要人多嘴雜吵擾了清靜。”
張大發喜上眉梢,忙不疊地應承,又涎臉說了好些騷話,馮春笑着只聽不語,坐了一歇,指還有事,揚長而去了。
潘衍一早見馮春揣着一兜銀子出門,知是還訂金,不曉要受什麽磋磨,心底淡泛愧意,幫着柳媽燒火,倒把火生滅;那就往壺裏添茶葉,又被柳媽嫌太多,再提壺給來客斟茶,總潑到盞口外,柳媽嫌他手笨,讓他愛哪哪去,莫在這裏搗亂。
潘衍只得靠窗而坐,任陽光穿透手指縫,想他堂堂司禮監掌印太監,敢這般輕慢他的早已墳頭草青青,這柳媽,看來不想活了。
這正是:得志貓兒雄過虎,落毛鳳凰不如雞。
巧姐兒來拉他去街上看雜耍,他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巧姐兒蹦蹦跳跳在前面走,他在後面慢悠悠跟着,享受秋日最後一縷溫良。路邊有位算命先生攏袖站着,胳臂搭着“天仙神數”的招牌,朝潘衍點頭微笑:“蘆花兩岸雪,煙水一江秋。想人生能有幾幾?參透天語,了達地意,容我替你解命析運,早知早打算!”
潘衍未曾理會他,倒是回頭看了看,巧姐兒蹲在魚行門前,掐淺抱盆裏魚尾巴玩了會兒,又繼續往前走,拐過路口,便是熙攘鬧市。
那雜耍正值火熱處,走索、立竿、吞劍、弄甕、壁上取火、仙人吹笙,各種花樣眼花燎亂,不止行人止步,連貨郎生意也忘做,看得目不轉睛。除卻拍手叫好聲,還聽得往笸籮時灑錢哐铛響,巧姐兒往人縫裏鑽,轉瞬沒影了,潘衍見旁邊有茶擔子,要了壺茶,坐在樹下吃着。
忽覺有人往他身旁一坐,偏頭看,原來一直跟着他的,是燕十八:“你怎還在此地逗留?那大煞還沒降服麽?”
燕十八也要了壺茶,吃口道:“大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是不降,時機未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潘衍笑了笑:“你是指我?”
“不是!”燕十八伸手指向跑過來的巧姐兒:“妖孽,哪裏逃!”
潘衍暗松口氣,踢腿踹他一記:“別看誰都是妖孽!這是我嫡親的小妹。”招手讓轉身要跑的巧姐過來喝茶。
巧姐兒怯生生的走近,抱住潘衍的脖子躲到他身後,從耳側偷看燕十八。
“瞧,她見我已駭怕。”燕十八面容嚴肅。
潘衍不以為然:“有甚驚奇!我這小妹素來膽小愛哭,除常燕熹外,見誰都如此。”
燕十八搖頭:“無知!那常燕熹乃一員武将,陽氣厚重,正為她需索,自然主動親近。”又鄭重道:“或許這副皮囊是你小妹無錯,但早已被極兇妖煞占據,日久修煉成果,殘忍無情,必殺人取命生成大患,你與你長姐皆逃不過。”他把劍抽拔半截,劍身染滿血漬:“這法劍素來青白,唯見她泛浮妖紅,呯然亂響,足見其乃真兇大惡,我焉能放過她?”
潘衍半信半疑,看着巧姐兒只是沉默,巧姐兒似也察覺到什麽,不安地拽他衣袖:“哥哥,我要回去找阿姐,我要阿姐。”癟嘴要哭,眼裏淚花花。這哪是真兇大惡的樣子。
“妖孽,勿要扮可憐迷惑世人。”燕十八低聲怒喝:“你今既遇我燕十八,便是你的劫日,乖乖過來受死。”
潘衍煩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也沒閑心吃茶了,站起身往回走,巧姐兒跟在他身後跑着遠了。
且說當晚的天氣,有好事者編出一支《挂枝兒》:光陰速,歲月緊,一日過三季,晌時如花開春暖,昏時深秋霜近,夜時冬風傲殺,凜凜寒意,終難敵劫色獵豔的一片心。
張大發的馬車停在街邊,睜睜看着店鋪漸次關門下簾,只待子時穿過裏巷,入得那空房內與春娘行魚水之歡。
今晚也是湊不巧,張婆的紙馬香燭店分外吵鬧,城西剃頭匠病死了,他的發妻帶着孩子坐在門前邊哭邊折錫箔元寶,也不懼夜涼。大抵窮夠一生的緣故,她們折了兩大箱還不夠,又開始折第三箱。
她們在這裏慢條斯理,不曉那頭是心急如焚。
好容易折夠三箱方才擡上平板車拉走了!張婆子打着呵欠放下門板,不多會兒,縫隙間透出的亮光也黯淡下來。
張大發早已等的不耐煩,全憑那一顆色心吊着,待見街市黑漆再無人煙,他跳下馬車鑽進裏巷,依馮春所說尋到香燭紙馬店的後門,用手拭探性輕推,就聽嘎吱一聲,竟然真的門開了。
他頓時精神大振,前後腳踏進去,因無燈,摸索往前行,一面春娘春娘地喚,沒得回音,就聽身後咯噔一聲,急轉身看,大開的兩扇門被人從外面關緊,他不由慌神,忙跑過去,不曉被什麽絆倒,雙膝摔得生疼,卻也難顧及,大力将門推晃,被人用銅鎖鎖得牢實。忽覺屋內比方才亮堂了些,原來這後房和廚房相連,張婆點燈燒火做飯,亮光從窗戶紙透射過來。
這張大發開始打量四周,不看不知,這一看頓時唬得魂飛魄散,但見一口沉實的烏木棺材,陰森森靠牆擱着,兩個紙做的孩童伫立兩側,白面紅頰,穿着花綠,似笑非笑地瞪着他。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肆柒章張大發誡懲色心 馮春娘割血救妹
張大發無處求生,正不知如何是好,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