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下,房間還算幹淨,問夥計要了熱水盥洗手臉,再半卷窗簾,秋風細細,鬧聲嚣嚣,街市亦是一條長河,從棚下透出暈黃的光亮,可見人影憧憧,香氣四溢。
他想起馮春和巧姐兒,此生是不會再見了吧!聽有人叩門,夥計送來一壺綠楊春,一碗熱騰騰的排骨面。他吃完面,喝過茶,自去鋪上歇息睡了。
潘衍不曉睡了多久,竟被一陣嘈雜聲吵醒,披衣開門,恰見夥計匆匆過,叫住他問何處喧嘩,夥計答道有官吏來搜房,似在尋什麽人。
他略沉吟,迅速穿戴齊整,将包袱往肩膀一搭,拿起油紙大傘,出了房,且不往正門去,打聽到偏門的位置,在廚房後面有條幽暗濕漉的陰溝,皆是潲水酸臭味道,他摒住呼吸,小心行走,終至偏門前,抽掉闩,哐珰拉開,一片黃澄澄的亮光刺得他眼目閉了閉,方才睜開,但見十數将兵或舉或提着燈把門外圍的水洩不通。
曹勵坐在馬上,拍掌笑問:“馮舉人怎在這裏?又要往哪裏去?”
潘衍雖被抓個現行,卻也面不改色,只道:“在家中宿的煩了,來此清靜清靜,清靜夠了自然再回去!”
曹勵又問:“怎還背着包袱,倒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潘衍冷笑道:“背包袱就是遠行?我吃顆棗兒就要種棗樹?揀根木頭就要蓋房?聽到風聲就要落雨?看小姐兩眼就要娶她?中舉人就能做閣老?你還慣會想的,曹大人!”
曹勵也不惱,微笑道:“不管怎地,常大人命你過府一敘,請吧!”
一乘轎子兩人擡到潘衍面前,潘衍沒再多話,撩簾俯身坐将進去。
常燕熹坐在燈下看書,手前擺着酒和兩碟花生米及紅棗。曹勵率先進來:“二爺料事如神,那馮舉人,果然是個不走前門愛走後門的。”
常燕熹覺得這曹勵是有些才能,就是不太會說話,他淡道:“夜已晚,曹大人請回房歇息!”命人領潘衍進來相見。
潘衍入房,但見陳設雖簡卻都是難得所見貴重之物,牆上挂着名人字畫,博山古銅爐燒着袅袅沉水香,黃花梨天然幾上橫擺着一柄青龍劍,常燕熹坐在小八仙桌前,聽聞動靜緩緩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打量他。
潘衍也不慌張,近前拱手作揖,說道:“不知常大人喚我來所為何事?”
常燕熹持壺斟了兩盞酒給他吃,他也不客氣,端起一飲而盡,唇齒留香地稱贊:“好酒!”
“豈能不好!”常燕熹嗓音清冷:“此乃宮中的禦酒春上春,非街坊市巷中的酒坊所賣能媲美。”
“原來如此!”潘衍颌首,一臉的恍然大悟。
常燕熹看他裝傻充愣的樣子,心底暗生幾分詫異,前世裏潘莺的阿弟混是混,但到這般田地卻很識實務,只怕早已抱住他的大腿跪地求饒了,這會倒哪來的骨氣。月移花窗,懶得再和他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此酒乃你阿姐在二郎廟售賣之物,贈于曹将軍一壇,我倆晚間對飲。他秩品不高,未曾赴過宮筵,我卻是一嘗便知它的來處,宮庭禦酒,敢問馮舉人,你可有話要辯?”
潘衍鎮定回話:“我也不知!你要麽問阿姐去。”
“你也不知!你也不知!”常燕熹冷笑一聲:“你阿姐我已審過,她說......”微頓了頓:“這方子是從你這裏所得!”
潘衍笑道:“無憑無據的,做不了數!”
“無憑無據?!你來看!”常燕熹從袖籠時取出一張紙攤在桌上,他湊近邊量,竟是初時給馮春寫的釀酒方子,記得她随手扔了的,沒想到啊,竟還完好無損保存着,這次算他輸!索性大方承認:“釀酒方子确是我撰寫!不過為賺取碎銀幾兩,好進京參加科考!”
常燕熹一拍桌子,嗓音頗嚴厲:“你可知販賣禦酒該當何罪?還想什麽科考!”
潘衍笑了笑:“常大人也不必和我兜圈子,都是有眼力見的人,你打算讓我怎樣将功贖罪,直說便是!”已經看透,如真要治他的罪,既然手握實證,進房之時便可擒捕,哪還有耐性和他廢話這般多。
馮春回到富春茶館,見巧姐兒也和街上的玩伴看耍猴戲歸來,滿臉淌着熱汗,遂拿帕子替她擦拭:“到底是你看猴戲,還是猴看你戲?”
巧姐兒不管,在荷包裏掏了掏,掏出兩塊龍須糖來,一塊給阿姐,一塊攥在手心、跑進房裏裏外外的找哥哥。
馮春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快步進房內,見桌上的針線笸籮仍舊倒扣着,暗松了口氣,走近伸手掀開笸籮,頓時臉色大變,底下空空蕩蕩,數兩白銀不翼而飛。
巧姐兒四處找了一圈,怏怏回到馮春的身邊,癟癟嘴兒想哭且忍住:“哥哥又不見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肆伍章 怒阿弟斥行不端還酒錢遭逢調戲
馮春心底百轉千回,默了稍頃,摸摸巧姐兒的頭發,微笑着問:“餓了麽?”
“餓!”巧姐兒癟癟嘴。
替她擦幹眼淚,馮春溫聲道:“我去升火做飯,你往柳媽媽家讨些生姜蒜頭和蔥來,炒蝦給你吃。”
巧姐兒立刻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出門去了。馮春直到她的影子完全不見,才凝眉冷目沒了笑容,轉身走進廚房,坐到竈前點燃茅草塞進膛內,待亮光騰騰,又添了兩塊木柴,不會兒,噼噼剝剝的響聲鬧,火舌猛舔着漆黑鍋底,米飯的清香緩緩蔓延開來。
她回家路過狀元橋,在河岸漁夫那裏買了一碗青皮小蝦,等飯熟時拿着剪子清理蝦須和腳,思忖潘衍房中衣裳皆不見,定知東窗事發,一不做二不休,拿着酒莊的訂金逃之夭夭了,全然置她和巧姐兒生死于不顧。如今酒也不能賣,除欠常燕熹的銀子,那些酒莊的錢該如何湊齊還他們,皆是燃眉之急,迫得她無路可走。
忽然一滴滴鮮血染紅了蝦子,疼痛生起才恍然回神,竟剪破了指尖,她含在嘴裏嘬了幾口,用絹帕把傷處裹了,切姜剁蒜剝蔥,把蝦往滾油鍋裏一倒,巧姐兒也回來了,柳媽還多送一包糖炒栗子,她抓一把揣在袖裏,坐在茶館門前踏垛上,乖乖剝栗子吃,看到熟識的人經過,就問:“看到哥哥沒?”縱然都搖頭擺手,她也沒氣餒。不遠處,燕十八坐在馄饨攤前,目光炯炯地朝這邊望來。
殘陽銜山,流霞吐火,轉瞬天暗風驟,桐陰一院。
潘衍被将兵親自送回茶館,已近午夜,整條財神街除去紙馬香燭店還開張,皆關門下簾歇息了。
茶館門未阖,似在等他歸來,潘衍回首,見那些将兵并未離去,恐他又趁機溜走,嘴角噙起一抹諷笑,推門而入,再闩上。
有詩證此時荒涼的景致:鳥栖幽夢遠,只在數尺窗紗,蛩遞秋聲悄,無言一龛燈火。
他腳才邁進檻,一把閃着寒光的短刀迅疾擲來,警覺的把臉一偏,從頰邊堪堪擦過,頓時火辣辣的,用指腹緩緩一抹,再看是血的紅。
這馮春看來是氣狠了,幸得他身手敏捷,換個半吊子來試試,不死也殘。
他看馮春又拎起桌上一柄菜刀,連忙掏出包袱裏的一封銀子朝她扔去,嘴裏道:“皆在這裏,未動分毫。”
馮春伸手接住,湊到燈前細數,确定無誤後,方擡眼冷冷看向潘衍:“你現可以離開,來去自由。”
潘衍撩袍往椅上一坐,厚起臉皮來:“我能哪裏去!這副皮囊總還是你阿弟的。”
馮春拿起菜刀繼續剁肉餡子,頭也不擡,冷聲道:“我從前當你血親,為你做什麽都甘願,獨闖花滿樓将你解救;博命取狐丹給你續命。為奴赴揚州替你贖身,你衣冠穿戴、飯菜吃喝、筆墨紙硯、入塾贽禮哪樣不是我打點,可你呢!對我的艱難視若無睹算罷,竟構陷我盜賣禦酒,你恩将仇報,竊銀逃夭,若不是常大人遣将兵捉拿,你怕早已私挂一帆風,夜行千萬裏了!”
“你可想過我被治罪,巧姐兒怎辦?她身骨嬌虛,終日名貴藥材吊命,我若去了,她豈會獨活!”愈說愈是怒從心頭起,馮春攥緊刀把,刀刀透過肉泥剁在菜板上,夜深人靜,這場景頗為駭人。
潘衍到底理虧,難能低頭認錯:“确是我考量不周,原以為這偏僻江南小鎮,無人能識酒味,賺夠盤纏和欠銀就收手,也算天地庇佑,神鬼不知。哪曾想半途殺出個程咬金,只能說流年不利,歲月把人欺。”
馮春再難信他鬼話,暗忖誰不曉宮裏的太監一肚腸壞水,尤其他這樣的大太監,前世今生沒見幾個好的。懶得搭理他,端起一盆肉餡往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