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聞窗外事的儒生,哪裏會懂得這些!”
潘衍也不想懂:“天色已晚,就此別過吧!”撩袍往岸上走,燕十八叫住他:“我無處安身,與馮兄相逢是緣,能否去你那處借住一宿?”
潘衍随口拒絕:“家中狹窄簡陋,還有姐妹同居,你可住客棧,若囊中不餘,南有蘭若寺、北有觀音廟皆可囫囵應付。”語畢自顧歸家,財神街的店鋪均已關門,唯有張婆的紙馬香燭店還燃着燈。他從巷裏偏門進,馮春沒上闩,一推便嘎吱開了,現正是秋意漸濃之時,老梧桐樹冠稠密,擋去半庭月光,顯得昏蒙迷離,另半則如銀海皎潔。在庭央擺一張桌,桌上供着兩尊牌位,蠟燭,一爐永壽香。
潘衍欲繞過進房,忽有股暗風淩厲而至,他本能地倒後五六步,一縷青寒白光已直逼胸口,不及多想,迅如閃電出手,指骨挾住劍尖又屈指一彈,劍身呲啦啦發出刺耳的顫音,回波強勁,馮春只覺虎口振得發麻,一個翻腰立穩,神情愈發森嚴。
“你這是做甚?”潘衍不解,而馮春并不多話,持劍欺身近前,招招直刺要害,他不敢怠慢,凝神面對,但見得:
劍戟森森,戾氣騰騰,劍戟森森,耀眼光華如雪練,戾氣騰騰,低徊反仰連環踢,那一個窮追猛打,這一個以退伺機,乾坤袋遮天蔽月,擲燭星火焚燒,符咒天女灑花,掀爐灰飛煙滅,這一個當胸狠刺,那一個虎掏後心,躲過的再世為人,撞着的碧落黃泉,正是降妖女相遇心機漢,對手棋逢對手。
總要有個高低結果,數回合後,馮春手腕發軟,唇舌幹燥,熱汗濕透背脊,虛晃一招退到廊前,杏眼圓睜,怒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潘衍也停步,面無表情地看她,冷冷道:“不是你的阿弟麽?”
馮春氣極反笑:“我的阿弟不懂學問、不會武功、吃喝玩樂倒樣樣在行。你雖與他同樣的皮囊,但決計不是他。”
潘衍往踏垛上一坐,還未平喘,這副軀體太虛了,若是從前,兩三招即可要人命,何須與馮春纏鬥這般久。
他打算開誠布公:“我乃司禮監掌印太監陸琛,死于天順三年一場皇權争鬥中,亡魂穿梭後世,人間已形同煉獄,此叛亂因我而起,也需我來撥亂反正,還世道清明。不知怎地上了你阿弟的身,天意如此,非我人為。”頓了頓,嗓音嘲諷:“若有得選,我直接上那小皇帝的身,何需大費這般周章!”
馮春半信半疑,但觀如今,魑魅魍魉在人間出沒日漸增多,這是天下大亂之先兆。
正可謂: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左傳
她思忖半晌,問道:“你何時上我阿弟身的?”
“從昏迷蘇醒之刻起。”
馮春想起那枚金丹,神情大變,倏得拔劍指他:“你可是牛腰山上的九尾狐妖?再不滾蛋,莫怪我收你肉身。”
“你方才又是符咒又是乾坤袋,連降妖劍都使出來,我不好端端的。”潘衍搖頭笑起來:“提起那紅狐貍?若不是有個禪僧阻止,我早早把它皮剝了換錢。”
“禪僧?”馮春微愕:“法名可是明月?”
“你認得他?”潘衍反問,果然佛法一家門。
馮春并不答,只是插劍入鞘,轉身回到房中,洗漱更衣,上床去摟巧姐兒,巧姐兒睡得小臉通紅,下意識地往她懷裏鑽,嬌軟的一團是暖熱的,她的心也瞬間柔軟起來,卻是了無睡意,翻身而起點亮燭臺,走到窗前拿針線笸籮,擡眼見潘衍還坐在踏垛上,仰首望月不曉在想什麽,此刻馮春的思緒亂成一團麻線,想起不争氣的阿弟,覺得換了倒好,否則日後不曉還怎樣禍害她,但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駐進陌生魂魄,又百般滋味難喻,這終究不是潘衍了。
掌印大太監,那是什麽鬼!
潘衍開始思考怎麽賺盤纏上京。說來十分可笑,他從前揮金如土,極盡奢侈之能事,何曾為碎銀幾兩籌謀過,如今卻不得不折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把有字跡的紙張遞給馮春:“我見酒行有販賣豆酒、細花燒酒、三白酒還有金華酒和徽州幹白,每日買客熙攘,收益頗豐,我這有兩條釀酒方子,釀成耗時短,卻成色醇濃,香味亦足,麻煩你買材料來,再放在茶館售賣,應能大賺一筆。”
馮春接過展看,一道松花酒,恰牛腰山馬尾松逢最後花時,得粉還算容易,細挫後用絹袋包系,擱進白酒裏浸十數日即可成。
另一道釀藝要複雜很多,需的材料更細雜,花費銀子也多,若是賠了不賺,這手頭可謂雪上加霜。
潘衍看透她猶疑不定的心思,冷笑一聲:“此乃宮廷玉液酒,乃我親自創釀,市面不得見,皇帝老兒吃了贊妙,更況貧民百姓。”
馮春聽不得他那倨傲語氣,咬牙道:“若是賠了,這些材料錢算你欠我的。”
用過早飯,秋陽溫照,她挎個竹籃子拉巧姐兒去糧行,照潘衍寫的方子買足白面黃米綠豆酒曲之類,店裏夥計應諾空閑時替她扛到茶館,她又去花露鋪子買了大袋花粉,出來見對面好些農人拿自種養的蔬果禽獸在賣,便買了三錢的羊角蔥、四錢的白菜,一尾噼啪亂蹦的黃花魚,巧姐兒一直跟着她,摸摸額頭皆是汗珠,便買了兩錢的柿餅給她吃。忽聽馬蹄噠噠聲紛繁雜踏而來,擡頭望遠,十數将兵騎馬馳騁官道,常燕熹率先在前,晴天的風如一卷熱浪鑽進他袖裏,在後背及前胸亂竄湧動,如雄鷹展翅欲飛般,氣勢磅礴。
她不及多想,聽見身後有人朗朗問:“這不是春娘子麽?”回頭看還道是誰,竟是在揚州知府內所見的那位術士少年,名號燕十八。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肆壹章 偶相遇識出端倪 出巧計賣酒賺銀
馮春頗驚奇:“你怎也來到這裏?尋人還是訪親?”
燕十八感覺腰間法劍躁動不安,回道:“我等術士,哪裏有妖孽作祟,就去哪裏,無居無所,飄泊不定。”
馮春也笑了:“看你年紀尚輕,怎講話這般老氣。”又問:“我臨行時聽衙吏說,你在替張夫人解蠱毒,可有成效麽?”
“蠱毒雖除,但心魔難除。”燕十八言辭含糊,不露痕跡地瞟向五六步遠處,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兒站在樹蔭下吃柿子,嘴唇稀黃。
那女孩兒忽然跑到馮春身後,抱住她的腿,探出小半臉,偷看他。
法劍震顫愈發兇猛,似要自己拔鞘而出。燕十八用力緊攥住,但凡妖魔鬼怪幻化成人形,無論美醜幼老,總脫不掉那山野邪魅之氣,凡人不知覺,卻瞞不過他這等有法力的術士,可這女孩兒卻幹淨通透,竟與人無異。他表面波瀾不顯,只平靜地問:“她是誰?”
驀然想起在揚州府初遇春娘時,身邊也有個戴鐘馗面具的小孩,怪他,當時大意了。
馮春道:“我阿妹,巧姐兒。”又朝馮巧道:“這位是燕大俠。”
馮巧把手裏的一個紅柿子遞給他,嗓音怯生生的:“給燕哥哥吃。”
呸!敢挑釁他......
馮春笑起來:“我們巧姐兒歡喜你。”
燕十八氣笑了,我要這妖孽歡喜......
“後會有期!”他拱手作個揖,朝馮巧冷冽地瞪了眼,轉身流于人海之中。
且說這日,天色猶泛蟹殼青,馮春把釀的酒一壇壇裝上平板車,桂隴縣每逢二郎神生日,都允許縣民去二郎廟設棚擺攤進行商品交易,上至珍禽異獸,下至土産草藥無所不有,周圍鎮縣的也會拉幫結夥來趕廟會,她打好如意算盤,趁人煙阜盛時,看能否把酒推賣出去。
潘衍拉着車前行,臉色比天還青。他堂堂前朝司禮監宦官之首,竟做起這下九流之舉,偏馮春只道沒錢不肯雇勞力,且賣酒所得是他進京的盤纏,他不拉,誰拉!也是巧事,恰遇曹勝宋萬兩無賴吃完早飯,在三街兩巷閑來晃悠,遇着忙過來獻殷勤:“舉人老爺怎做拉車這種糙活兒,由我們來受累便是。”此話太合潘衍心意,他邊走邊撫平衣裳褶皺,曹勝前面拉,宋萬後面推,省卻不少力氣,腳底也走的甚快。
馮春挎着竹籃,一手牽直揉眼睛的巧姐兒,佯裝沒看見。
進了二郎廟,做買賣的已來六七成,正選好鋪位搭棚支帳擺賣物,有觀像測字的、賣皮貨的、四季醬菜的、年畫版畫的、泥佛土佛的,字畫書籍的,另有賣繡件、花翠、頭面、幞頭、各色縧線之類,皆忙得不亦樂乎。
馮春眼觀八方,顯眼位置都被占去,後悔沒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