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夫人的臉每日受那小先生紮針解蠱,已是面目全非,恐怕此後也難再複回原貌,她又不肯揭舉張淮勝貪墨以保性命.....心底莫名的憋悶,路過花廳聽得彈唱之聲、笑語之聲此起彼伏,裏面的官家老爺在吃筵作樂,她在花樹下站了會兒,忽見有人從門內互相攙扶地走出來,細端量竟是張淮勝,面紅耳赤,腳步虛浮,酒喝多的緣故。
馮春只覺齒冷,這正是:枕邊恩愛風中露,夢裏鴛鴦水上萍。
一路沒在停留,走到院門時,遇到個婆子,端着一碟酸甜的南棗糕,見到她笑道:“這是常大人命送來給巧姐的。”
馮春稱謝接過,門钹咣珰響兩聲,紅籠搖了搖,從樹影底閃出一人,看有半晌方才轉身離去。
且說日月如梭,流光易過,酷暑尚還敞懷吃熟瓜,這會兒已是雁過留聲,菊綻東籬。
馮春和巧姐在富春茶館門前下了馬車,車夫幫忙搬運箱籠,柳媽端着盆出來潑水,見到她們先愣住,繼而喜出望外,連忙把盆擱下,抱起巧姐兒細端詳,連聲道怎地瘦了。
館裏還有三五桌客在吃茶閑聊,也和她寒暄幾句,巧姐兒掙脫着要去後院找哥哥,柳媽笑道:“說今日鄉試放榜,一早往書院去了。”
馮春洗漱畢梳整發髻,換了身衣裙,想想打算出門,巧姐兒聰明乖覺,曉她往哪裏,纏着要跟随。
馮春見她精神頗足,便雇了轎子直往書院而去,一路桂樹飄香,黃葉零落,今是趕廟會的日子,街市行人寥寥,河裏船家在岸邊晾曬濕葦,上了狀元橋,恰見花魁陳小雲坐在龜公的肩膀上慢慢前行,便撩簾笑着招呼,那陳小雲見是她,也頗驚喜,問幾時回的?又要往哪裏去?
馮春答她,才剛回,要往書院去。陳小雲立時明白過來,哧哧捂嘴笑起來:“哦!今是鄉試放榜的日子,急匆匆去看衍少爺可有高中麽?”
馮春也笑道:“不指高中,榜上有名就好!”話如此說,心底并不抱希望,潘衍有幾斤幾兩,她還是知的。
陳小雲又問:“你去揚州可買到我要的物什沒?”
馮春點頭:“你黃昏時來富春館找我!”
陳小雲還待要問,那擡轎子的跑得飛快,已下橋去了,她還在橋央磨蹭,下狠勁兒揪那龜公耳朵:“虔婆沒給你飯吃麽?”
那龜公不過十八九歲,才賣到青樓為奴,面皮還薄,連耳帶腮的紅,不過再兩年就老練了。
也就方寸之間,遠遠書院門前烏壓壓皆是儒生,馮春帶巧姐兒下了轎,靠牆邊站着,伸長脖頸眺望,有些面孔似見過、有些則陌生,看過榜的儒生從人群中鑽出來,早有媒婆子等着,瞅準那笑逐顏開的,頃刻上前團團圍住。
馮春等有會兒,忽見張少庭從身邊過,連忙攔住他,笑問:“可有瞧見我阿弟麽?”
張少庭稀罕的給她拱手作揖,回道:“恭喜春娘,馮兄果然才學八鬥,此次鄉試竟高中解元。”
馮春抿嘴笑了笑:“你勿要消遣我,否則死定了。”
張少庭随手拉過個儒生問:“鄉試解元姓甚名誰?”那儒生滿臉妒羨:“是馮衍高中矣!”
馮春只覺難以置信,恰這時,巧姐兒興奮地喊了聲哥哥,跑進人堆裏,一把抱住馮衍的大腿。
潘衍正慮着晚間去哪吃飯,大腿一沉,低頭看竟是巧姐兒,多日分別,才覺相見之喜比自知的還要多些。彎腰一把抱起她,問阿姐在哪裏?
巧姐兒伸手指着:“在那呢!”他随而望去,馮春正和張少庭在說話,穿一件绀碧灑花厚衫,鵝黃裙子,青絲細發鳳尾髻,插根墨綠玉簪子,愈發襯得膚白唇紅,水目如潭。似乎去揚州一趟,倒不像被奴役伺候人的,反顯得嬌豔明媚更勝往昔。
前朝皇帝三宮粉黛好顏色,在他眼裏不過是宮燈錦綢面上繡的牙人,看過算數,無有感覺,但這馮春就不同了,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可謂是活色生香。
潘衍暗嘆口氣,可惜可惜,從前他是無根之人,無欲無求,如今身有長物,總算還有個入得眼的,卻是自己的長姐,實可謂自古萬事兩難全,管你王侯帝王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叁捌章 榮登榜歡慶有餘 鬧風月手段欠缺
馮春看向潘衍抱着巧姐兒走近,她心思百轉卻表面不露,只笑道:“報錄人或許已在茶館等候,我們快些回去。”
乘轎子到狀元橋下來,靠河岸有條獅子街,街旁經營數家小吃店,但見得:窗臺前鐵鈎挂着鹵雞板鴨熏鵝,皮上孳孳黃油順着腳掌滴在空盤裏,櫃臺上十數盤裏整齊擺着熟牛肉、煮雞公、紅燒魚,大鍋裏翻滾羊湯,小鍋悶着米飯,蒸籠裏有各式熱糕和燒賣點心。
馮春懶得造飯,況且阿弟中案首總要慶祝一番,是以不吝錢財,各樣都買了些,又在街口挑了一壇金華酒,再買些茴香豆、煮花生炒栗子,并高郵鹹鴨蛋用來佐酒,三人皆面帶笑容的往家走,潘衍想起什麽問:“姓常的一行也随你回來麽?”
馮春搖頭:“他們把我送到城門口,打馬離去,不曉去哪了!”
潘衍沒多問,卻斜眼暗暗睃她,她察覺,笑問:“做什麽?這樣看我!”
潘衍道:“他可有欺辱你?”
馮春怔了怔,噗嗤笑出聲來:“我這些年打理茶館,髒累活計無不親自動手,整個人都糙了,常大人眼高于頂,哪裏看得上我呢。”
“非也!你的姿色比那後宮佳麗還要美上三分。”潘衍倒是實話實說。
顯然馮春會錯了意,只淡淡笑着,阿弟還是那個阿弟,把在青樓翠館的手段使到她身上,便如一拳打在棉上,終究使不上勁兒。
潘衍最擅察言觀色,曉得她不信,也懶得理會,沒那閑功夫也不會恭維誰,他是何等尊貴的身份!
富貴茶館已是滿眼熱鬧景象,柳媽正給三五報錄人添茶水,見得她們回來,齊圍簇着恭賀,巧姐兒沒興趣,自去尋她的虎皮大貓玩,潘衍和報錄的交接文書,馮春把茴香豆等各盛幾個碟子端擺上桌請他們吃酒,又賞了禮錢,左街右坊也過來道喜,正鬧哄哄時,一個青衣衙吏邁檻而入:“張大人來賀!”聽是張縣令親臨,衆人連忙讓開條路,門前官轎打起簾,張懷禮身穿官服從裏走出,馮春見潘衍坐在椅上不動,忙伸手拽他,咬着牙兒低道:“禮數不能忘。”
什麽芝麻綠豆官兒!潘衍懶洋洋站起,也不過近前拱手作揖,都是官場客套的那番說辭,很快張懷禮指還有事離去,縣裏鄉紳富賈聞訊大多競相而來,不便來的也讓管事送了拜帖。另還有曹勝宋萬這些潑皮無賴,已和潘衍交往甚密,此時在窗外張看,但見滿堂華彩,未敢近前打擾。這正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直至日落銜山、餘晖灑大地之時,來客才陸續散去,柳媽幫襯着收拾幹淨,馮春賞一吊錢表感謝,她千恩萬謝地收下走了。
巧姐兒跑過來叫餓,潘衍反正閑着,剝栗子喂她,馮春則把冷掉的糕點回籠裏蒸,自坐在竈前往膛裏塞柴燃火。
忽聽得有人呯呯磕門钹,是妓兒陳小雲,她先瞧見潘衍笑着疊聲賀喜,又朝馮春嘀咕:“你這阿弟與我初在花滿樓所見的,像是換了個人。”
籠裏漸漸冒出煙氣兒,馮春起身讓她等着,自去後院取揚州買給她的物什。
陳小雲便扭扭擺擺坐到潘衍身邊,巧姐兒拿一顆栗子去門檻前喂貓,她眼裏秋波一橫,笑問:“衍少爺,當初你被押在花滿樓時,是我拼命報訊給春娘去救的你。”潘衍吃口茶,颌首道:“長姐提起過,陳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後定當還報。”
“有舉人老爺這句話,那虔婆便再不敢打罵我。”陳小雲拈碟裏一枚大棗到嘴裏細嚼,燈下再觀他,好一個眉眼俊俏潇灑的白面儒生。不由的眼熱心跳,忽而笑着低問:"聽聞衍少爺在京城,那也是花樓翠閣間胭脂粉堆裏行走的風流霸王。可是真的?"
風流霸王......他喜歡!初時對這單薄身骨,他不抱太大希望,只要腿間有一吊就行,總比他從前沒有好。
後來發現竟超乎他的想像......他現在無比珍惜這副身骨,側首打量陳小雲的容貌,噙起了唇角:“自然是真!”
“如此厲害麽?”陳小雲故意挑逗他:“我倒想見識見識呢!”纖纖玉手柔弱無骨、爬上他的大腿。
潘衍的背脊驀得僵直,隔褲能感覺到那五根蔥管似的指骨燙貼的溫度,大腿莫名地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