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細數脈息,再撫撫額頭,看眼底,方才收手,沉聲交待:“炖的藥裏放當歸茯苓陳皮半夏這類壓驚鎮神的即可,人參林芝鹿茸勿用再加。”說完轉身離開,馮春忙問:“大人哪裏去?我還未給你打洗臉水呢!”
常燕熹也不理她,馮春跟随至廊前,見他徑自穿院出了門,門外曹勵在等候,顯然有公務傍身,天邊泛起魚肚白,一枝的雀兒啁啾不停,她升起爐火按二爺的方子炖藥湯,擱溫後一勺勺喂巧姐兒,巧姐兒吃完咂吧嘴要糖吃,馮春用額貼貼她的額,已經涼下來了,總算是松口氣,眼眶一紅,攬過摟進懷裏半晌,才道:“糖吃多牙齒要壞。不過可以吃甜粥,葡萄糕或栗泥餡春餅。”
巧姐兒昨晚沒吃飯,肚皮咚咚打鼓,饞得流口水,馮春不由露出笑容,讓她再躺着養精神,因天光還早,未到送膳的時辰,索性自去廚房一趟,再拎着食盒往回趕,途經園子時,見個男子背手站在橋上和張大人說話,身後跟着三四個帶刀侍衛,她避在樹後打量,但見他身型高大,穿緋色朝服,胸前錦雞補子,腰束花犀革帶,是個秩品二品的官員,晨陽的一縷初光金黃的照亮他的面龐,眉眼溫潤,鼻梁挺直,唇角的笑意若有似無。
馮春和他從前打過照面,這正是吏部尚書龔如清,前世裏常燕熹的死對頭,兩人朝堂争鬥半生,直至常燕熹帶罪發配邊陲之地,而她不久就死了。
龔如清餘光瞟那躲在樹後偷看他的婦人,不動聲色聽着張淮勝絮絮叨叨,卻也未展煩色,任他言畢後,才颌首微笑道:“原來如此!我心有半數!此趟随我同行的還有清吏司及布政司郎中,煩張大人将府中所有帳薄案冊取出、交由他們清點勘查。”
張淮勝連忙應承,龔如清又笑道:“前時在浙江府時,那帳冊表面很是規整又如何?實在經不起推敲,不過一日便露出馬腳。張大人如有苦衷不妨及時攤開明講,還有可商榷餘地,如若是被我等查出來,到時莫怪我不留情面。”
張淮勝與他目光相碰,心底一沉,這位吏部尚書雖不如常燕熹那般威勢凜冽,但斯文儒雅的表相卻深不可測。他的額上沁出汗珠,嗫嚅道:“關于我夫人的事......”
龔如清打斷他:“我自會找常大人落實證言,不用你再贅述。”他看着薄霧漸散,落花點點墜入水面,引得游魚競相追逐,不遠半池荷花凋謝,景倒是一幅好景,遂笑道:“張大人還有事麽?”顯然有驅逐之意,張淮勝這點眼色總還有,連忙拱手作揖告辭。待他下橋離去後,龔如清望向那樹後,空蕩蕩的,婦人已不見,他也不在意。
既然知府銀庫是被那十數作奸犯科的妖人所盜,便無流寇作亂之說,且龔如清又在此,常燕熹和曹勵商量後,決定帶兵遣返。
這正合馮春的心思,意味着被奴役的日子終将結束,還挺想念她那富春茶館的,巧姐兒也高高興興,不曉得哥哥可有把她忘記呢!
常燕熹坐在窗前吃茶,冷眼瞧她倆歸心似箭的在那收拾箱籠,暗中籌謀一番,甚覺滿意,有衙吏來請他去花廳赴席,曉得是踐行筵,遂把茶盞往桌面一擱,走出院子,花廳并不遠,他到時,衆人已按爵位就坐,還缺龔如清,環顧四圍,多是随龔如清來的官員,再就是曹勵等副将,張淮勝也在,孤零零的一人。
不多時,龔如清趕至,桌上陸續擺滿水陸珍羞、瓊漿玉液。彼此敘禮敬酒做足表面後,龔如清朝常燕熹看來,溫和地問:“常大人,怎不在揚州府再多待些時日?”
常燕熹淡道:“揚州府窮的叮當響,有何待頭,不如早日歸去!”曹勵等幾将士垂首暗笑。
龔如清也笑了笑:“常大人打算回京?也好,我正有一樁事體要告知與你!”他微頓,接着說:“我出京臨行前,皇上有意召見,提及你這數年戍守邊關屢戰奇功,但至今尚未娶妻,打算賜你一門婚事。”常燕熹捏緊酒盞:“是誰府上的小姐?”
龔如清回道:“我的三妹!”
衆人愣了愣,稍頃才回過味來,什麽意思!龔如清要成為常二爺的大舅哥?水火不相容的兩人打算結成姻親?沒有比這更刺激的了!
曹勵憋住笑不嫌事大,帶頭率先舉盞高聲賀喜,一衆連忙随賀。
龔常二人朝他目光冷冷地看來,落井下石的家夥!
常燕熹收回視線,将盞中酒一飲而盡,忽然笑問:“龔大人是真不知還是假不曉!”
“何來此說?”龔如清忽然有一種不祥之感。
馮春來到衙獄處求見張夫人。
那看守吏認得她,好心提醒:“春娘子見她做甚?我們都不敢近,渾身那股子腥臭之氣催人欲吐。”
馮春問:“常大人不是請來許多江湖術士替她診治麽?”
“多半都是招搖撞騙之輩,活德(丢人現眼)!”看守吏道:“只有一位小先生還算鬼六三槍(有些本事)!每日裏來鼓搗一次。”
馮春拿出一吊錢給他,笑說:“我們明日就要離開了,夫人從前待我還算客氣,臨行來打聲招呼還是要的。”
“春娘子是個周全人。”那看守吏接過錢掂掂籠進袖管裏,眉開眼笑地打開牢門,指明徑直往裏去,到底便是,半個時辰內定要出來。
馮春謝過走進牢獄,幽深昏暗一條窄道,兩側石壁雖有松油燈照明,卻并不頂事,呻吟低哀聲斷斷續續,直到聞着一股臭味兒,曉得近了,用汗巾子蒙住鼻唇,十數步後,就見張夫人披頭散發地側躺在鋪有薄褥的石板上,面朝裏睡着,潮濕的牆壁上方開着小窗,月亮灑了進來,一片青白凄涼之色。
“張夫人。”馮春低喚一聲,她顯然聽到了,立刻翻身坐起望過來,竟有些怔住。
那月光好巧不巧正映滿張夫人的面龐,馮春頓時神情大變。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叁柒章 曹勵細說常府秘聞 潘衍院試榮登案首
有幾句感嘆世情的話,道:
人生何境最神仙,不得四喜總枉然。
故知偶遇如得道,鴛鴦交頸似登天。
久旱逢雨在蓬萊,金榜登第列仙班。
漫道萬般皆是命, 貴在半數還由已。
龔如清不動聲色:“常大人有話直說,勿要賣關子。”
常燕熹飲盡杯中酒:“京城裏都傳瘋了,你卻不曉?”他偏不講透。
故弄玄虛!武将那點淺顯的心思......
“我并非好聽閑話之人。”龔如清看向曹勵,微笑着問:“你一定知曉罷,不妨說與我聽。”
曹勵暗忖我也不好聽閑話,就要怼回去,但瞟溜他倆暗潮湧動,總得有個破斧之人,遂禀道:“常家分平國公府和安國公府兩門,平國府一支這些年不太平,病的病,逝的逝,常大人一直在關外戍守,前趟回京才曉得他已成平國府最後王孫,實在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廢話少表。”常燕熹蹙眉。龔如清問:“這是為何?”
曹勵接着說:“需得娶商戶潘家的女兒為正室,方能子嗣昌盛,得以延展百年。這是平國公府族譜裏的記載。”
龔如清聽得不禁莞爾:“這也能當真?”武學之人果然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曹勵道:“文人墨客會信,我們習武的只當笑話,更況官商不通,猶還正配!但今時看來,卻又不得不信。”
常燕熹嗓音冷淡:“若娶龔小姐,是要我榮門自此斷子絕孫!”曹勵同情地舉盞敬他,其實不娶龔小姐,他也就這樣了。
龔如清權當看他倆作戲,商戶潘家......他沉吟着問:“可是五年前雨籠胡同裏居住的潘家?”又道:“原來如此!不過他們至今影蹤全無,常大人若指望這個,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常燕熹笑了笑,顯見不願再多談。
叫來唱曲助興的伶人撥動琵琶,嘬嘴吹笛,聲若簫管,唱道:“夏到江湖四月天,荷花鑲白間紅蓮,寶鴨雙雙浮水面,黃莺對對饒林邊......”那伶女年紀尚小,很會裝扮,柔軀似弱柳,偏穿寬松的細軟衫裙,欲發襯得搖搖墜墜,心生猶憐,再觀那容貌,嬌滴滴一朵仙花般。京城的女子身型面相多高大圓潤,乍見這樣的皆目光迷離,各懷心思。
龔如清暗忖:“聲色狗馬之地,易使官員妄顧國計民生,而起貪腐之欲,應多謹誡。”
常燕熹吃着酒:“那毒婦的姿色還是略勝一籌。”
曹勵想:“啧啧,真好看!”
馮春從牢裏走出來,望着清朗月色長籲口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