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我這螃蟹今年尤其肥壯,你們好口福。”又問曹勵:“不知你吃不吃?”
曹勵道:“我祖家鎮江,自小吃蟹,曉得揚州螃蟹最好,從前戍守邊關,每到這時想的不行,也不得一只來吃。”
莊天合颌首道:“你盡管吃,我用壇子封了數只,你別時可以帶走。”曹勵道:“不會死麽?”
莊天合搖頭:“壇底鋪了田泥,上架糯谷喂食,封嚴蓋子,風露不透,能活許久,且肥壯不瘦。”
他三人邊說話邊吃蟹,小厮在旁斟酒,七月天氣多變,先還赤日驕陽,不過一只蟹的功夫,烏雲翻滾,濃霧迷障,雷電轟隆,驟雨如斷線珍珠亂蹦,直砸的泥地兒生煙,綠枝兒翻腰,這正是:黑雲急雨瀉長空,庭樹廊花洗煙塵。
莊天合問常燕熹:“還不打算娶妻麽,要等到何時?”常燕熹沒說什麽,只笑着挖蟹殼內的黃吃。
莊天合沒瞧見曹勵朝他擠眉弄眼,依舊問着:“聽傳言,平國公府這些年支庶不繁,如今子嗣衍展唯你不二,可是真的?”
常燕熹淡道:“問你揚州城內流寇之事,你只說不進街市不得知,這遠至萬裏的流言蜚語,你倒似生了千裏眼順風耳。”
“你就說真不真吧!”莊天合追問,曹勵清咳一嗓子,常燕熹看風停雨止,西方透白,新虹一彎,遂走出卷棚觀景。
曹勵道:“我拼命使眼色你也不睬。”
“我當你眼疾犯了!”莊天合命小厮端來菊花酒洗手:“有何問不得的?”
曹勵道:“就是問不得,四年前和鞑靼插漢兒部一場大役,贏的十分艱苦,常二爺身中數箭落馬,昏迷數日,重傷不治,幸而請得錢秉義來診療,他說二爺那話兒也廢了。”
“哪話兒?”莊天合一時不明。
“還能哪話兒?”曹勵道:“光頭将軍從中卧,一團烏草亂蓬蓬。”
莊天合吃驚的阖不攏嘴:“是神醫錢秉義治的?”見他點頭,猛一拍大腿:“那是板上釘釘的真了!完蛋,平國公府要斷子絕孫......”
曹勵示意他莫聲張:“二爺那次醒後聞悉打擊甚巨,許多日沉默寡言、陰晴不定,我等此後三緘其口,從不提及,你心裏曉得,就勿要再多問,徒惹人傷心。”
常燕熹回來時覺得氣氛不對:“怎麽了?”不過随口一問,接着道:“時辰不早,得趕回知府去,張府尹怕是已等急。”
莊天合去鼓搗出一堆名貴草藥用黃紙麻繩包紮了扔給他,長長地嘆息:“拿去死馬當活馬醫罷!”
常燕熹看向曹勵:“你又說我什麽?”這副将才能是有,就是話多,堪比長舌婦。
又問莊天合:“不是還有螃蟹麽?”
曹勵正要溜,止住步笑起來:“倒把這茬給忘了。”
他倆人打馬來到知府,府尹張崇德率衆早已在正堂等候,常燕熹先回院更衣,推門而入不見人聲,唯有蟬嘶鳥鳴,巧姐兒坐在廊前,腿間夾着一枝碧綠蓮蓬,低頭很認真地剝蓮子。聽得響動,擡起頭見是他,高興的一骨碌爬起來,跑到他面前,要抱,抱起來又伸出掌心給他看,有五顆剝的爛糟糟的蓮子,送到他嘴邊:“大老爺,給你吃!”
常燕熹吃進嘴裏,發苦。這個潘巧,他記得前世聽潘莺提起過,曾有個親妹妹,很早就病故了。
卻原來是這樣嬌憨的樣子。
他嗓音不覺緩和地問:“你阿姐呢?”
“在房裏困覺!”巧姐兒忽然指着樹桠間一只鳥兒,眼睛閃閃發亮:“大老爺,我想要那只鳥兒。”
常燕熹随望去,那鳥自頭至尾有四寸長,黃嘴白眉胸背黃,是只畫眉雀,大抵從籠子裏偷飛出來,也不曉得逃,只在枝間跳腳磨嘴。
.......哼!他把巧姐兒放在地上,雙臂環抱,懶得和姓潘的扯上關系。
巧姐兒抱住他的大腿,仰臉看他,先還期盼,漸漸目光黯淡,癟起嘴想哭,又忍住。
四寸黃眉忽然啾啾鳴唱起來,甚是悅耳動聽。
算罷,對他不起的是那毒婦,何必和個稚童較勁,反顯得他小肚雞腸!如此一想,他退步借力,蹭蹭蹭蹬着樹幹躍起,伸長胳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将那欲飛的鳥兒握進掌心,在騰身而下,穩立地央,去廊前拽下個空籠子,塞進裏面,再遞給巧姐兒,也不理她,掀簾直接進房。
但見馮春側身躺于矮榻,穿着藕荷衫裙,似睡得正熟,窗外樹葉篩風,一條條光影在她曲伏妖嬈的身段處搖晃,團扇和紅绡帕子都落在枕間或地上。他站在榻沿默了會兒,忽然冷笑道:“還裝,裝給誰看?非要我踹兩腳才肯起?”
馮春見掩瞞不住,假意打着呵欠坐起,其實他進院子時她就醒了.......趿鞋下榻:“常大人來我房裏做什麽?”
“你房裏?”常燕熹坐到椅上,嘲諷道:“你哪來的房?你是托我的福才有片瓦遮身,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這人嘴有毒......馮春抿抿唇:“常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我的衣裳取來,我要更衣。”
馮春懶得多話,去他房裏取了鴉青色雲紋福字直裰再過來,恰見他已脫掉衣裳,赤露着精壯的胸膛,不知怎地面龐就發紅。
“替我更衣!”嗓音低沉。馮春只得走近,他不同京城那些富貴子弟,因常年征戰,身上傷痕深深淺淺,卻也威懾逼人。
替他穿好內衣再套上直裰,把領子和衣襟都撫平順,再垂頸認真地系革帶,渾然不曉挨得極近,都要貼進他的懷裏。
常燕熹低眸看着她的頭頂,黑亮的發髻插着一根點翠蓮花簪子,便再無其它飾物,耳上穿了小金環,随着動作微微地震顫,耳根後現出一點溫白的柔膩。突然神志有些恍惚,時光交錯間,那個頗被他喜愛的婦人也在默默替那個他整理衣裳。他俯下頭去親吻那點柔膩,含糊的輕喚:“阿莺!”
她面無表情,眼底卻含滿厭棄。
馮春系好梅花結,擡起頭,他的親吻落到她的發間。
“你說什麽?”她似乎聽見他的聲音,疑心自己聽錯了。
常燕熹嗓音冷洌:“滾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貳陸章常二爺華筵貶諷,張夫人抛頭露面
馮春看見那一包藥材和一壇螃蟹,沒敢動,只移到背陰處,又坐在院裏把常燕熹換下的衣裳洗了,晾曬完時,有流螢翻牆飛來庭院,遂捉了幾只倒扣在琉璃盞裏,叫小妹來看,巧姐兒沒興趣,自顧嘬着嘴逗那只畫眉鳥玩耍,高興的眉開眼笑,忽然聽見隔牆有彈琴唱歌聲,唱的是《拜月亭》:
滿傷懷長歌短行,誦梵音晨鐘暮鼓,捧流霞現月影,相留得半霎,咫尺隔天涯。
那喉管若蕭管、着實婉轉動聽,馮春站在牆根處直到那邊沒了聲響,天色已近黃昏,忽聽一個衙吏拍門問:“春娘子在麽?”她去把門開了:“可有什麽事?”衙吏拱手作揖道:“常大人在前廳吃筵,命你去伺候!”馮春笑問:“廳裏難道沒仆子?還要我巴巴的去?”
衙吏回話:“我領常大人命來傳訊,旁的并不知。”
馮春非故意難為他,只因把巧姐放心不下,卻也無奈,交待她只在院裏玩耍,別四處亂跑。巧姐好奇問:“阿姐去哪裏?”又摸摸肚皮:“我也要去吃筵。”馮春溫聲道:“很多大老爺在呢,不是巧姐兒能待的地方。我快些去,早點回來陪你。”
巧姐便不再堅持,繼續逗她的鳥兒。
馮春随着衙吏穿園過廊,來到另一處房院,捧酒送菜的仆子進進出出,掀起簾子,燈火光芒混着語笑喧阗直往人面撲,她環顧廳裏陳設非富則貴,好不奢侈,兩張八仙桌兒的各位爺們已敘禮按爵位就坐,府尹張淮勝是主,與常燕熹并坐首席,曹勵次之以此類推。
馮春低眉垂眼站到常燕熹身後側,張淮勝舉杯敬酒,有些吃驚地将她打量:“這位是......”姿容頗為妩媚,似妾;但衣着打扮,又若婢;常燕熹淡道:“不過一個近身伺候。”又朝馮春喝斥:“杵着作甚?還不斟酒!”馮春抿唇執壺倒滿盞,張淮勝恭敬道:“常大人鴻才偉略,運籌帷幄,對蠻化外族之戰無不勝,是國之棟梁,民之盾牌,大人的功勳齊天地,與淮黃并永,此次帶兵前來助下官平寇,還揚州盛世如初,令下官愧赧之至,感激不盡!”常燕熹虛做拱手,捏盞一飲而盡。他倆吃畢,在座輪流前來敬酒,馮春不停地斟酒,胳臂都泛起酸意。
總算把酒吃遍,桌上盤碟擺得滿當,香味撲鼻,常燕熹讓馮春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