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住,看他眉梢輕挑的鄙薄表情,恍悟過來,這賊人着實過份,故意惡言想激她生怒,她亦是個有反骨的,偏不令其得逞!水溜溜眼珠一轉,忽而親熱地攬住他的脖頸,朱唇湊近他耳根,嗓音若灌蜜:“大人若不嫌,春娘今晚願和你做一對露水鴛鴦,以抵那百兩銀錢,你肯否呢?”
常燕熹面色發青,伸手挾擡她的下巴尖,還笑,笑的千嬌百媚,心底怒火燒旺,她是認真的,這世的她堕落的如此不自重......冷冷道:“我這紅羅帳裏從不做虧本買賣!”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烏發:“一團茅草亂蓬蓬。”滑過她的眼鼻唇:“滿面龐光陰易謝。”目掃她的胸脯:“男人百嘗不金貴。”抓起她的指尖:“粗糙如我執鞭持劍。”又道:“花滿樓的清倌花魁,豆蔻挂梢多青澀,粉面紅腮鬓若鴉、雞頭嫩掐一點嬌,再看她的手,掌兒血噴粉哨,指甲玉碾瓊雕張養浩,處處魂消魄蕩。也不值百兩紋銀!你這殘花敗柳,甚高看了自己!”
後有人編《挂枝兒》,單說常燕熹這一節:
常燕熹,你的口舌比殺敵還利害!便是銀針尖,篲麥芒,不信比你尖刻。蜂尾刺,蚊子嘴,全沒你毒辣。就是能言的,被你說得啞;就是善辯的,被你說的呆,敞迎客的馮掌櫃,也被你說得買罐子打了把,別提了!
馮春原要惱他,卻惱倒了自個兒,抓住他的手背狠咬一口,感覺他的胳臂松了,迅速站起往後退,把鬓邊散發捊至耳後,打量着常燕熹,有些不敢置信,若不是他一如從前的相貌,言談舉止簡直換了個人。她瞟到桌上的銀票,兩人胡鬧半天,竟忘了把它收起。
厚起臉皮伸手去拿,常燕熹持壺倒酒一飲而盡,又道:“借你銀子也不是白借。”
馮春早曉得沒這麽便當,聽他繼續說:“期限半年內連本帶利還清。”
半年內?!這不是要她命麽!只得求道:“能否再寬限些時日!”
茶館勉強維持生活,小妹看病吃藥、二弟進學科考,吃穿用度節減着仍很艱難。
常燕熹捏着酒盞,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忽然開口:“我後日要帶兵去揚州平定寇亂,身邊缺個侍候人,你若肯跟随,可減去三十兩。”
馮春立顯商人本色:“舟車勞頓不提,那可是拎着一條命去,三十兩太少,要減四十兩。”
“二十兩!”常燕熹提醒她:“再和我讨價還價,二十兩都無!”又道:“我也并非就非你不可。”
“我要回去和阿弟商量再答複你。”馮春把銀票揣進袖籠。
常燕熹皺眉沒再多話,只揮揮手讓她離去。
腳步聲窸窣漸沒了聲響,房內重又安靜下來,他一盞接着一盞吃酒,卻沒醉意,眼底愈發清明,窗外一陣狂風過,雷電交加,燈火明滅,隐隐聽得唐管事在吩咐仆子關窗,暴雨将至。
常燕熹站起欲回房歇息,有什麽輕飄飄的從他身上落下,擡手攥住,是一塊天青撮穗的烏燕穿柳汗巾子。不會有旁人,是馮春方才不慎丢了的。
他躺在床裏睡不着,把那汗巾子拈着角豎在眼面前看了半晌,又覆在面上,一絲絲清甜的香味在鼻息間萦繞,這汗巾子有她的汗漬、亦有淚痕。忽然聽得卷簾聲,擡手抹下汗巾子望去,扭身而入是個妖嬈的婦人,待走近了還道何人,竟是馮春。
“你不歸去,又返回作甚?怕是風驟雨急斷了去路?也得受着,我這裏容不得你!”他冷漠地驅攆。
那馮春似沒聽見,抿嘴兒笑:“燕郎,你還我的汗巾子。”
“可惡,你這毒婦已沒資格喚我燕郎!”他怒喝,額上青筋跳動:“再喊燕郎大刑伺候。”
那馮春仍舊笑靥如花,竟不管不顧往他身上撲,要搶汗巾子,他勒住她的腰肢,一個翻身就把一團軟玉軋在懷裏:“為了區區百兩銀子,這麽想被操?”俯首嘬了口她的頸子:“就怕你受不住!”
那馮春捧住他的面龐,倏得眼眶泛紅,珠淚滾腮,嗓音透着傷心欲絕:“你怎變得這麽壞?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還提從前,還敢提從前!這娘們真是沒長足教訓。他怒不可遏,伸手扯斷她頸後系的紅緞帶:“我壞也是你這毒婦迫的!哭什麽,等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桌上燭火搖擺兩下,倏得熄滅。
床榻粗吸沉喘不止,窗外珠雨淋漓,敲打梧桐芭蕉,噼啪不絕。
常燕熹猛然坐起,額上布滿密麻汗珠,哪裏有那毒婦的影蹤,他手裏還攥着那汗巾子,已是不能看。
馮春路逢大雨,回到茶館時渾身濕透,漱洗換下衣裳,回到後院,讀書聲從潘衍窗內傳出,她在廊下略站了站,沉思會兒,往宿房裏走,但見窗扇大開,梢的桌面全是雨水,她忙去阖窗,再撩帳看巧姐兒,哪想得竟空蕩無人,正驚詫間,潘衍抱着睡熟的阿妹過來,馮春知曉巧姐兒懼怕雷電聲,定是她不在,就纏着潘衍去了。
潘衍也沒問她的去向,把巧姐兒交給她後繼續回去讀書,兩月後的秋闱考過,明年恰有一次恩科會試,若是敗北,就得再等三年,他可蹉跎不起。
在前朝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學識不輸內閣那幫老兒,卻從未考過科舉,不敢掉以輕心。
不覺三更過,他起身洗把臉,端盆出房潑水時,竟見馮春倚門站着,仰臉朝天,不曉再想什麽。
此時風停雨住,一輪明月,兩抹浮雲。
他随口道:“深更半夜在此不睡,必有心事磋磨!”
馮春淡笑,見他要回房,便叫住道:“你勿要走,我有些話同你說。”
她到底有何話要說,請看下回分解。
第貳貳章潘衍一心為私利 馮春二意赴揚州
雨後的夜月濕成一團溟濛,馮春從袖裏掏出銀票給潘衍看過,且說:“實不瞞你,這是問人借來的!”
潘衍伸個懶腰,空氣中有一股泥腥味:“桂隴縣能一口氣拿出百兩銀票的,非商即官,商以張家為大,我開罪張少庭,斷不會相幫;吳縣令的衙門清水如雪洞一般,指望不上,也只有那位常将軍有此手筆,阿姐晚間是去找他?”
馮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何時心思這般細致了?”
潘衍淡笑道:“我問你,什麽是春?”
馮春答:“莺啼燕舞芳草樹,小橋流水飛新紅。”
潘衍又問:“那什麽是夏?”
馮春答:“清風無力屠得熱,落日着翅飛上山。王令”
潘衍颌首:“那秋呢?”
“中庭地白樹栖鴉,冷露無聲濕桂花。王健”馮春答:“你定會問冬,聞道梅花拆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陸游。問這有何意?”
潘衍笑了:“四季之景皆有輪換,人穿行四季,年歲漸長,豈有不變的道理!”
馮春愈發深沉地看他,稍頃才移開視線:“常将軍絕非良善之輩,限我連本帶利半年內還清。我算算手頭積攢的銀子,大抵還缺六十兩,依茶館的營收,到了期限之日只怕難還清。”
潘衍“嗯”了一聲,算算時辰,半年後他已在前往京城的途中。
不幹他的事了!
馮春接着說:“常将軍整行裝要前往揚州平亂,他有個提議,身邊缺伺候的人,若我肯随去,可少還二十兩!阿弟覺得我去還是不去呢?”
潘衍暗忖,好個司馬昭之心!但得随去無異羊入虎口......又如何,也不幹他的事:“阿姐勿用問我,你自拿主意!”
馮春心一墜,她道:“二十兩不是小數。我若随去,巧姐兒和茶館不知怎樣安妥!”
潘衍立刻撇的很清:“巧姐兒你自帶走,茶館可交有柳媽照看。”他打個呵欠,不願再多談:“明早還要去學堂,你也早些歇息吧!”。
馮春看着他的背影一閃入門內,呯得關阖,心底五味雜陳,又站了很久,聽着風聲、夜蟲聲、鳥喃聲、檐滴露聲,貓兒踩瓦聲,還有房內讀書聲,後來這些聲兒都沒了,直到天邊割開一條陰白縫兒,才轉身回了房。
柳媽聽她要帶巧姐兒去揚州城走門遠親,有些擔憂:“聽聞那邊不太平,你要多警醒些,巧姐兒就莫去了,我來替你看顧她。”
馮春心升暖意,笑道:“你幫我看管茶館已是辛勞,哪還有餘力顧她!且她也一步離不開我。”拿出些銀子:“若忙不過來,你就雇個人幫襯着。”
柳媽接過收下,又問何時是歸期。她也說不準,只道快去快回。
轉瞬兩日過後,馮春寅時起身,做好早飯,巧姐兒曉得要出遠門,一喊就醒了,穿衣洗漱,潘衍聽到響動也從房裏出來,他看出長姐的冷淡,佯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