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自幼體弱多病,隔三岔五需得名貴藥材吊命,如今二弟又找上門來,前日剛給曹先生送過贽見禮,讓他去觀音書院讀書。”說着用絹帕輕拭眼角:“這平日裏生活,銀子如水流,吳大人不管家,實不知柴米的貴!”
吳明從前也聽她道苦經,當時不覺得,如今她恢複了婦人身,展得千嬌百媚,就覺得千萬種不容易,心生疼惜,一時頭腦發熱:“馮掌櫃着實不易呀,那百兩銀子,不如我......”
“不如吳大人怎地?”馮春眸中流光溢彩。
“不怎地!”常燕熹冷笑着打斷:“你阿弟的案子衙堂判定,已是板上釘釘,豈容再有異議。”又叱道:“吳大人身為朝廷命官,精熟律法,勿要因一時婦人之仁、而毀去自己的仕途前程!”
吳明額上冒汗,嗫嚅稱是,不敢再多言,馮春只得悻悻走開,回到內房,往壺裏添水,柳媽則在炸三絲春卷,知她困境,便問:“吳大人怎麽說?”
馮春恨着聲氣:“已有九分成,偏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柳媽嘆道:“依我來看,讓二少爺尋個活計貼補你,比去書院讀書強。”
馮春暗忖潘衍的德行她心如明鏡,縱是不讀書,也不會去做工,反要惹出無窮盡的煩惱來。沒再說什麽,見窗外天黑風起要落暴雨,忙去廊前收拾攤曬的筍幹,裝進蒌蓋裏,起身不防,常燕熹竟站在她的旁邊,唬了一跳,不冷不淡地問:“常大人要走了?吳大人呢?”
常燕嘉道:“你還想害他仕途不保?”你這毒婦!
馮春偏不氣,反笑道:“常大人好生奇怪,我要替吳大人鳴不平,他方才話半截未說全呢,你就劈頭蓋臉地一頓訓斥,或許他是要替我還那百兩銀子也未見得。”
“替你還銀子!”常燕熹笑了笑:“你想的倒美!吳縣令為官清廉,俸祿微薄,還要孝順老母,照顧弟妹,吃穿用度自顧不暇,十兩銀子都未必拿得出,更況百兩!”
馮春一時沒話說,懶得理他,擦肩而過時,聽他沉聲道:“我倒是不缺銀子,你若需要,曉得來哪裏找我。”
馮春驚睜雙目,這會兒他的面龐比記憶裏要顯得年輕,眉眼猶帶鋒芒,但笑容偏藏風霜,唇角暗蘊冷戾,令人莫名生出畏懼,遂佯裝不懂:“常大人這話是何意?”
他只笑了笑,辄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說潘衍拎着文物匣子乘轎來到書院,這是從觀音廟割出的一塊帶院落的禪房、用做他們讀書識字之地。朱紅大門貼着褪淡的對聯,左為:威震遠徹九霄雲,右為:妙音能除三世苦。階前種着繡墩草和雞冠花,邁檻入門內,四面皆是禪房,中央擺一青銅鼎,凡進來就學的書生,先要上香為敬。潘衍把香插入鼎內,院內有柳一株,花兩叢,分外妖嬈。
潘衍進正房尋位而坐,人已來大半,他聽話識音,大都為桂隴縣家境富裕的少爺,也有少許寒門子弟,不多時見個富貴哥兒被群小厮簇擁而來,倒面熟,是商賈張家的七少爺張少庭,曾為他和馮春一起去的花滿樓。
張少庭也看見他,徑自過來他身旁落坐,且搭讪,潘衍曉其有龍陽之興,遂愛搭不理,三五言間僅回一言。
張少庭原對馮春起有鐘情之意,忽聞雌雄颠倒,成了個美婦人,興致大減,但邊量她的這位二弟,卻是白面朱唇、倜傥風流的少年郎,姿容相較滿堂學生,那是天壤之別。他愈看愈眼熱,生出竊玉之意來。
曹先生是個老舉子,曾也做過官,後又辭官,流落到此教私塾,他還算盡責,讀書習字對對子,也會用戒尺打學生的手板心。
至晌午時會停課,潘衍用過飯,就站在廊下看兩學生玩鬥雞,張少庭和另兩個交好的兄弟倆,一位名錢貴,一位名錢富走過來,問他可要共去觀音廟裏玩耍。潘衍拒絕,張少庭壓低嗓門道:“觀音廟裏還有處禪院終日外門緊鎖,無人入內。有沙彌說某時上樹摘果時,窺見石階上擺着一雙紅繡鞋,你是否甘願和我們一道探個究竟!”
潘衍可有随他們去,請看下回分解!
第拾玖章張少庭禪院調情 潘二郎獨缺教訓
潘衍正猶豫,恰曹先生使人來告,午後有事,衆學生臨摹完名人字帖即可下學。他想反正閑着,便答應下來。
四人到了觀音廟,先在佛像面前參拜,潘衍特意給送子娘娘燒柱香,他如今腿間充實、且物器甚偉,終不再是那斷子絕孫的孤寡命。
一個沙彌過來,認出張少庭,張家每年沒少給廟裏捐香火錢,他連忙合掌唱諾,把他們引進內室,又捧來八寶攢盒,裏面每格盛着花生、紅棗、荸荠及香糖果子,再斟了茶水。張少庭邊吃茶邊訓他:“年年捐的香火錢沒百兩也有八九十,怎地殿內蒲團破舊、幛幔不鮮、扇門房柱褪紅,連桌椅也沒個全乎的,可是沒敬給菩薩,反你們私自消受了?”沙彌唬得膽顫顫,小心陪罪:“阿彌陀佛,哪裏敢!剛把幾尊觀音重塑了金身,其他只得先将就些。”
錢貴打圓場:“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方才瞧那觀音慈眉善目,比往昔分外親切些!”張少庭面色緩和,命道:“我們要去桂花禪院,你把鑰匙拿來。”沙彌猶豫着不敢給,錢富一跺腳:“才把他哄消氣性,你又磨磨叽叽,再惹得沒趣,你自己擔待。”
沙彌哪裏擔待的起,從腰間取下鑰匙奉上,好言央求:“莫要說是我給的,桂花禪院年久失修,施主早些離開為宜,出來時照舊把門鎖牢......”
"拿來吧你!聒噪的很!"錢貴一把上前奪過鑰匙,踢了他一腿,張少庭起身率先往外走,潘衍随在最後,想了想,又辄回,把桌上的琉璃燈提了。
他們走進桂花禪院,入目皆是破敗,但見:老樹遮天蔽日,舊牆泥黃苔綠,廊檐繪壁色朦彩褪,窗棂扇門漆剝紙破,床榻桌椅積塵覆灰,香爐翻倒,燭臺傾覆,帷帳鼠咬,經書蟲蛀,屋梁長蛇纏繞,抱柱蜘蛛攀籠,凄涼寂寞不堪落腳處,也曾高僧普渡衆生地。
潘衍把燈擱在桌上,光線亮堂起來,他東張西顧:“哪有什麽紅繡鞋,傳言十假一真,不足以信。”
“是啊!”張少庭笑嘻嘻地:“不過我們可找別的樂子。”朝錢貴二人呶呶嘴,他倆會意,把門阖上了。
潘衍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這樣荒涼破敗的陋室,還能有什麽樂子!”
張少庭欺身而近:“聽聞你長姐正缺銀錢還那虔婆,不妨你我在此效仿鴛鴦成雙對,要多少銀錢我都給你。”
潘衍不懂:“鴛鴦雄雌并游,你我雙雄如何效仿?”
錢貴錢富哧哧低笑起來:“原來還是個童子。”
張少庭一拍胸脯:“桃源何處,老山人出游,通舟熟路。我一準讓你飛雄變伏雌,飽嘗這風月滋味,日後你就離不得我了。”
潘衍嘴角噙笑,眼底暗蘊清冷,他說:“如此,我與長春院的小倌兒有甚區別。”
張少庭道:“區別大的很,長春院的小倌來客不拒,你只要讨我一人歡心。”
潘衍佯裝思慮,終是嘆口氣:“罷了!你把我誘騙至此地,如今逃脫不得。要從你可以,讓錢貴錢富去外邊守着,我們獨自快樂!”
“還害臊。”錢貴二人擠眉弄眼地嘀咕,真個就退出房,随手把門掩了,并不走遠,在廊前坐着,豎起耳偷聽。稍頃,房內有了動靜,一團喘氣如拉風車,乒乒桌撞凳倒,哐當一記摔落聲,不是香爐就是燭臺。張少庭大聲叫道:“輕點,喛,好兄弟饒命!”
只聽潘衍道:“誰是你的好兄弟,我是你馮爺爺。”
張少庭直叫:“馮爺爺饒命,痛痛痛,實在受不住,一條命要化去。”又粗着喉嚨哼哼唧唧:“錢貴、錢富安在?”
潘衍笑起來:“怎地,我一人伺候你不夠?還要叫他們來?”
張少庭忙道:“不敢,我要死了。你行行好饒過吧!”
錢貴朝錢富輕輕笑道:“我們竟看走眼,老虎裝病貓,被馮衍這厮給騙了。”
幾句話功夫,聽得潘衍咬牙道:“我的乖孫,勿要動,給你個痛快。”噼噼啪啪一陣亂響,陡然無了動靜。
過有半會,潘衍從房內出來,看向錢貴錢富,不疾不徐地整理衣襟,微笑道:“張兄喊你們再進去,容他緩緩神,否則要臊死了。”語畢即揚長而去。
他走在陽光地裏,并不想回富春茶館,來到河岸邊,坐倚在柳樹枝杈間,遙望狀元橋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為名利,斜風穿葉吹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