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嚴苛卻也挑不出錯處,他若求情反有些徇私枉法的意味,如此一衡量,手伸向簽筒,拿住一支白簽,正待抽拔,忽聽馮衍開口:“且慢!”
吳明手頓住,看向他:“你有何話說?要代馮春受刑麽?”
馮春心想這吳縣令還挺單純,果然馮衍搖頭:“代受刑......大可不必。”又道:“刑律第十卷 間五條‘毀證’有規,庇護親屬而藏匿人犯及湮滅證據者,輕者掌嘴二十、重至人命者杖責四十,流涉三千裏。其又附注,同罪異罰,老少婦孺可免。”
吳明呵斥:“既對吾朝律法爛熟與心,怎還犯下作奸犯科之舉。”又道:“馮春他老少婦孺均不沾,你多說無用。”
潘衍看向馮春,馮春已明了他的用意,眼見簽子要落地,衙吏揚起掌,她一把扯下簪子,咬牙承認:“我确是婦人身。”
頓時聲驚四座,包括欄外縣民。
吳明觀她烏發披散,姿色豔麗,俨然如換個人般,再悄瞟常燕熹正低頭吃茶,似見怪不怪,有些恍然的猜疑,莫非常大人已察覺馮春身份,是而故意逼她現形?!
“需得替你驗身。”他命衙裏婆子領她下去。半刻後婆子來禀,果然女子無錯。
這正是: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吳用道:“你為何喬裝改扮,愚弄世人?到底哪方人氏,如若婚配,你的夫家現今何處?俱如實招來。”
馮春回話:“居住在北直隸衡水城外永樂村,因連年天災人害,家中僅餘我們姐弟三個出來逃難,途中和阿弟失散,帶着小妹碾轉來到桂隴縣,女扮男裝只為躲避地痞無賴欺辱、更便當的讨生活。永樂村十五年時天降瘟疫,夫家公婆及丈夫皆染病了。”她用袖子抹抹眼睛:“我是個苦命的婦人。”
一衆動容。吳用見常燕熹忽然起身走了,只得複判道:“掌嘴免罰,但百兩銀子務必十日內送來官府以還虔婆,不然,馮衍收監交由虔婆發配。”拍下驚堂木以表案結。
她姐弟從衙門出來,日光晃目,一股沸騰之氣爍石流金,馮春用扇子擋在額前,見不遠處搭着房棚,門口幌子寫着酒菜小吃俱全,便問潘衍餓麽?見他點頭,便一前一後走進店裏,要了一盤豬大腸,一盤清炒雪裏蕻,一碗粉湯,兩碗米飯。坐等時,那些在衙門聽案的縣民也來吃飯,見到馮春指指戳戳,交頭接耳。馮春佯裝不知,只問潘衍:“你不是走了?怎又回來?”
“是我闖下的禍!”潘衍漫不經心地,有夥計端着四碗沙糖綠豆湯經過,伸手撈一碗喝了,想想問:“你可得罪過那位常大人?”
“何來此說?”馮春愣了愣:“我與他打過照面,卻未曾結下恩怨!”
“總覺他是有意為之,和你作對!”潘衍想或許是自己多慮,便不再提。恰鄰桌縣民在說那樁寡婦老漢通奸案子,有人道:“吳縣令好生厲害,命衙吏丈量那西南牆角窗,老漢肥壯之軀哪裏塞得進去,經他推斷,果然蹊跷出在那位姑娘身上。可嘆。原是姑娘趁夜放梯、讓馬書生爬窗私會,後被鄰人瞧見,其寡母為挽女兒,與老漢合力擔下了這污名。”
有人問:“其寡母之形算罷,可憐天下父母心,倒是那老漢與她們無親無故,卻願鼎力相幫,不曉圖個什麽?”
潘衍正聽着,夥計把飯菜端上桌,兩人低頭吃将起來,其間他嫌豬大腸炖的不爛,回鍋再炖的軟糯後方才滿意。
用過飯,回到茶館,柳媽早得到消息,笑嘻嘻地打量她,一勁兒說:“是我眼拙,朝夕相處着,怎地就沒認出來?”
趙八爺逗着鳥也打趣:“馮掌櫃,你把我們瞞的好苦。”衆人附和。
馮春唯有苦笑:“并非刻意隐瞞,實屬萬般無奈!”這邊鬧鬧哄哄,潘衍趁亂往後院去,巧姐兒和天和火腿行掌櫃的兩個女孩在天井玩抓石子,見到他異常高興,兩眼放光,撲過來仰臉問:“二哥哥,你一夜沒回來,去哪裏了?”
潘衍往袖管掏掏沒有糖,也未答話,徑自回房把門掩住,巧姐兒扒着窗縫往裏望會兒,才朝那兩個女孩自作聰明道:“二哥哥夜裏去萬花樓了。”她聽趙八爺跟旁人說的,天黑那裏是他們都愛的去處。
潘衍頭挨枕打個呵欠,昨晚整宿沒得安穩,此時一陣疲憊困頓,也聽見巧姐兒在廊上嘀嘀咕咕,暗覺好笑,稍頃說話聲漸遠,很快變得安靜,樹風篩影,蟬聲鳴枝,身下藤席生涼,手裏蒲扇跌落,蘧然入夢,他和皇帝在花園裏漫步,噗嗤一聲低笑似在耳畔,回頭卻沒人,倒驚飛了一只黃鹂。
晚間巧姐兒睡熟後,馮春叫潘衍到廳裏坐,先讨給的銀票,潘衍皆摸出還她,她只把銀票接了,另兩吊錢仍給他:“你身上總要備些,防着萬一。”
潘衍無所謂地收了,這點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馮春卻在燈下把銀票細看一遍,繼而問他:“此後你有何打算?”又道:“既然甘願留下,就和我一道做營生。”
潘衍注視一只蛾子被蠟油澆淋的嘶嘶作響,默了默:“我打聽過,北向距觀音廟兩裏外有個觀音書院,我要去讀書,參加今年舉行的秋闱。”
馮春瞪圓雙目盯着他,漸漸嘲諷滿面,終是笑出了聲:“你是一場大病燒糊塗了不成?忘記那秀才的功名怎麽來的?”
“怎麽來的?”潘衍還真不知,但他知道,從前膽敢當面笑話他之人,皆已墳頭草青青,不過,這長姐笑靥如花百花殺的模樣......他原諒她。
馮春笑夠了,也不答話,拿過針線笸籮,取出絲線,咬着線頭,将三股在掌心裏揉搓成一股,穿進針裏,拿過巧姐兒的衣裳縫補。
潘衍道:“不管你怎麽想,我已下定決心,去書院,考秋闱,不容置疑。”站起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馮春看向他的背影,挺得筆直,少了虛浮浪蕩,多出穩重之态,她心生有些猶疑,又覺奇怪,那個視讀書如洪水猛獸的潘衍、怎地突然轉了性?難不成是那枚妖丹起的功用,又覺不像。
思來想去倒把心放開了,他願意讀書,總比和三街兩巷的地痞無賴整日厮混要好。
翌日就帶潘衍去觀音書院拜見曹先生,送了十兩銀做贽見禮,曹先生收下,還道:“這禮并不多,書院的膏火費皆靠常家每年撥銀資助,你們要心懷感念 。”
一樁事兒才算成了,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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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捌章 吳用體恤春不易潘衍入學惹少庭
詞曰:
綠淺黃淡,兩腮胭脂紅,茉莉鬓邊香,勤勤指尖動,算盤撥愁腸。七星竈,煮五湖,閑客為嘴忙。趁餘空戥稱碎銀,仔細掂量。
自知曉富春茶館的掌櫃原來是位俊俏的小孀婦,那來吃茶的人出其意料的多,連柳葉渡口的船工也聞訊上趕着湊熱鬧,看她的心思倒比吃茶更重。
馮春索性将發挽起杭州攢,插翠戴花,面敷脂粉,穿起鮮色衫裙,能說的話便多講兩句,不愛說的,淡淡一笑百媚生。
且說這日,來吃茶的多了兩位貴客,即縣令吳明和常燕熹。
馮春曉得吳明的規矩,斟茶每趟必要她親躬。提着銅壺來到他倆面前,在每個盞裏拈一撮尖兒茶葉,添着滾水,陪笑道:“這是獅峰龍井雨前茶,吳大人去旁處可沒這等口福。”
吳明滑蓋兩三下,沿着盞沿嘬一小口,熱燙濃香饒舌不散,他吐掉星點渣末,展顏相贊:“好茶!”又鼓慫常燕熹:“常大人也嘗嘗,必不枉此行。”
常燕熹真而端盞吃了口,語氣平淡:“言過其實。”
狗嘴吐不出金香玉,馮春笑着哼了一聲,欲要走時,又被吳明叫住:“十日後還銀千萬謹記。”
她頓步,面籠愁霧:“實不相瞞,我要哪裏去弄這一大筆銀子?”
吳明不太相信,虛指堂內茶客:“坐無虛席,營生如此興旺,怎會攢不出銀子?”
“雖是客多,也就這兩天光景,多是來瞧稀奇的。”
吳明嘿嘿一笑,馮春接着嘆氣:“吳大人知曉我賣的茶雖分三六九等,但那葉、色、香也是三六九等裏最拔尖兒的,何曾用些渣末梗須糊弄人過。還有這些茶果點心,哪樣不香甜可口!皆是實打實用真金白銀換來的。再看來的這八方客,官差爺們來吃過茶,甩甩袖就走了,我睜睜看着,無賴來吃茶兩手一攤,我咬牙受着,街坊鄰壁來讨口茶聊會兒閑話,我笑臉陪着,每晚間把銀子稱來量去,沒蝕本都得給財神爺燒支高香。”
“還有我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