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的日節可比從前惬意許多。
他往牛腰山上望,松柏蓊郁,煙雲凝端,一座寺廟的歇山頂從綠樹叢中露出飛角來,便問:“那就是蘭若寺?如今還有香火?”
曹勝回話:“原有香火,後聽聞常有樹精藤怪妖狐幻化成小姐去迷惑僧侶,僧侶們或失蹤或逃離,漸漸就荒廢了,好在仍有路過的游僧還是會去那裏,清灑打理,修行幾日或數月,敢去那處的非一般凡僧,縣民不錯機會,帶上香燭貢品一擁前去聽宣讀卷,延續至今。”
潘衍又道:“不遠有個涼茶鋪子,你去讨幾碗茶來喝。”從袖裏掏了錢抛給他,總要有來有往,才能有吃有喝。
曹勝接住,他們幾個互使眼色,遣宋萬去買茶。不多時,宋萬提着茶壺和一撂粗瓷破碗回來,倒了滿碗先遞給潘衍。
潘衍把碗湊近嘴前,餘光瞟一衆目光閃爍鬼鬼祟祟。再悄望遠處,那賣茶的白發婆子亦緊盯這邊,諸事詭異,非奸及盜。
他神情鎮定,索性跳下樹桠,叫宋萬到跟前來,笑道:“你大太陽地裏被使去買茶,着實辛苦,這碗給你吃。”
宋萬面色發白,直擺手:“我不渴,用的是馮二爺的錢,理應你先!”一衆紛忙附和。
潘衍表示贊同:“你說的也對,我是該先幹為淨。”不緩不疾的把碗再送嘴邊,衆人的心懸吊起來。
潘衍忽頓住,又搖頭道:“宋萬你大汗滿額,雙頰紅赤,唇皮皴裂,明顯缺水之狀,怎地說自己不渴?還是你先。”說時遲那時快,伸手一把掐住他喉嚨,迫使其仰面嘴大張,另手持碗就要灌。宋萬吓得面如土色,直嚷爺爺饒命,潘衍笑起來:“我的孫子,喂你喝碗茶怎還屁滾尿流。”又朝曹勝道:“你也等着!”
曹勝忙跪下抱他大腿:“二爺京城來的貴公子,最有氣度,哪裏會和我們這些村野小民一般見識。”
潘衍把宋萬一推:“此茶到底有何來歷?”曹勝解釋:“那婆子賣涼茶,吃過的,有的無事,有的沒命,官府也莫奈何,只告示縣民若想保命,就不要光顧她的攤子。我們是和二爺開個玩笑,日後再不敢!”
“開個玩笑!”潘衍冷笑,忽然伸手如電,把宋萬抓到身前,将茶水硬灌進他嘴裏,再把碗一摔:“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說得雖平靜,但聽起格外煞氣。
曹勝等幾前時已被狠狠教訓過兩次,再看宋萬癱倒地上直摳喉嚨,不約而同打了幾個寒顫,京城來的太歲人狠話不多,勿要招惹為妙!
這正是:草怕嚴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諺語
潘衍踩着夕陽餘黃回到茶館,馮春她們在吃晚飯,巧姐兒高興地過來拉他,他悄往她手心塞了一塊桂花糖,道吃過回來的,就要往後院走。
馮春叫他過來有事相商,他緩了步,拉過一把椅子轉個向,撩袍跨坐其上,看有一盤鹹香四溢的腌肉,拈起一塊撕着吃。
馮春把明日到衙審訊與花滿樓一案告訴他,潘衍聽着也無二話,嗯啊敷衍兩聲就回房去了。
是夜三更天兒,潘衍趿鞋下榻,踱到窗牖前,正是三街六市空寂靜,一天星鬥滿銀河之時,那官司擺明是輸,要麽賠銀萬兩、要麽抓去當小倌,看馮春不像有錢的樣子,當小倌萬不可能,再講那都是前身造的孽,與他有何幹系,沒必要替其背鍋,此時只有走為上策。
潘衍主意打定,帶了兩身衣裳卷成包袱往肩膀一背,輕推房門,月光如水,紅籠搖晃,院裏一片青白,巧姐兒和馮春的房裏黑燈瞎火,顯見已睡下,他本意走側門,唯恐拉闩聲響驚醒他們,想想還是從茶館出去妥當。
茶館裏亦是黑黝黝的,模糊能見桌椅的擺狀,他小心避開,才走到窗門前,正欲拉闩,就聽身後有人道:“你要去哪裏?”
潘衍縱是再大膽,也被這突然一聲唬得不輕,本能的回首而望,羊燈亦同時亮起。
他頓時驚怔住,究竟看到什麽,請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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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伍章潘娘雌雄迷離眼二郎真假赴前程
潘衍但見一俏婦人椅上坐,梳黑漆纏髻兒,鬓插金簪珠墜,昏房黃燈之下,面龐皎白如月,姿色妩媚,猶那雙妙目十分動人,若一泓春水,眉眼顧盼間盡滿風情月意,穿件半新不舊的石榴紅布衫、白紗褶褲,一腿搭在另一條腿上,翹着竹青平底花鞋尖,手裏在縫袍子,這正是:老藤椅上,煙籠一簇嬌豔海棠,琉璃燈下,端坐一位巧織仙娘。
潘衍把她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打量一番,深眸微觑,不是別人,竟是他自以為的大哥馮春,暗忖也閱人無數,竟沒體察出來,并不怨,本就沒正眼把她好生瞧過。
女扮男裝,倒也用心良苦。
聽她又問了一遍:“你要去哪裏?”潘衍站着未動,直言不諱:“我要走了!”
“走?”馮春似乎并不意外:“打算往哪走呢?”
潘衍回道:“往京城去!”
“京城!怎麽說你!”馮春臉上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那讓潘家僅她倆九死一生逃出的京城,他竟還要回去,早知他活膩了,她又何必冒險往牛腰山從妖狐嘴裏奪金丹!
沉默稍頃道:“你這番走後,大抵此生再不得相見,這件給你縫的袍子馬上好了,再等半刻罷,也不急這點時辰。”
潘衍自然不急,轉身回到桌前坐下,持壺倒了一盞滾滾的茶,邊吃邊瞟馮春的半邊側臉,他在前朝時常于宮中走動,什麽天姿國色沒見過,現卻覺得這位潘家長姐美得不行,他歸結定是胯間多的那一吊子,讓他滋生出七情六欲......這,絕妙啊!他噙唇一笑,怪道人說樓上看山,城頭看雪,舟中看霞,窗前看月,燈下看美人,果然別有一種韻致在其間。
馮春忽然平靜道:“你可知你這樣潇灑地走了,我明日到官衙卻不好過麽?!”
潘衍豈會不知,但又幹他何事!就是這樣的冷酷無情。
馮春不待他回答,接着說:“我将被掌嘴二十,又因你的出逃罪加一等,不得不領受杖刑,還要還那虔婆為你贖身的銀子,大抵很難承受的起。”她擡眼瞅了他一眼,卻又很快低下頭去。
潘衍被她看得半肩一酥,若馮春是男的,他毫無所謂,但現時不同了,她一介婦人,領着幼妹在桂隴縣開茶館艱難讨生活,其中艱辛自不必說,且此禍因他而生,他雖非主謀,但到底占了原主的軀體,權當日行一善.......他開了口:“既然如此,你和巧姐兒不妨也收拾包袱,我們一起趁夜離開。”
馮春搖頭:“巧姐兒尚小,體弱多病,受不住颠簸流離的苦楚。更況逃亡之苦我已受夠,如過街鼠般東躲西藏,日避夜行,晨昏憂思惶惶不得安定,如此我寧願明日案堂之上受盡刑罰,承那一時之痛!虔婆也不會讓我輕易死,我的命不如銀子精貴!”她指尖繃緊細棉線,俯首用銀牙咬斷,打個結子,拈着袍子兩肩袖處抖抖浮塵,疊起遞給他:“好了!算是長姐為你盡的最後心意。”語畢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後院去了。
潘衍摸着厚綢缂絲面料,寶藍繡流雲圖案,他從前用度極為奢豪,穿得是禦賜蟒衣皆是宮中織匠精心縫制,早習以為常,忽然手被硌了下,伸進袖管內,摸出一張五十兩銀票還有三吊錢。
潘衍怔了怔,誰能料一直對他疏離冷漠的馮春會有此舉.......仰頸把盞中茶一飲而盡,再用力吹口氣,燈火孳孳搖曳兩下熄滅了,殘煙袅升凝散,房裏一團濃黑色,将袍子塞進包袱,他往肩上一背,推開門再阖緊,今是十五,月光皎潔,映得街道如銀海一般的白。
他來到街邊雇到轎子,朝柳葉渡方向奔去,這樣的深晚已不見人行,店鋪一色黯沉,偶有一條癞皮狗沿牆角慢跑過,驚起一只老鴉。
離柳葉渡愈近,愈見燈火如晝,人也熙攘起來。
潘衍遞了轎錢,夜風挾帶潮氣,運河碼頭泊滿日行夜歇的船只,船工上岸來閑逛、順便采買日常所需,這裏商販習慣了晚上做買賣,攤子挨挨捱捱擠成堆兒,賣酒的一壇壇,陳三白、女兒紅、竹葉青、金華老酒,細花燒酒。賣飯的一碗碗,腌魚、鹹肉、炖雞、燒鴨,還有挂吊起煙熏的大腸、臊氣的肝腰子、整只風鵝,淺抱盆裏養着青魚鲢魚河鲫魚,蝦子弓背亂蹦。鍋裏悶着米飯、煮着馄饨、蒸籠上蒸着鮮甜的糯米糕。
船工有老小的自然節儉,至多買點豆幹、鹹蘿蔔、鹽花生,來一碗燒酒,一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