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戮聲響徹夜空。
大殿內異常寂靜,新樂公主跪在被毒殺的父皇身前重重磕了三記響頭,磕的額面滲出鮮血,方才緩緩站起,走到掌印太監傅暻跟前,突然匕從袖現.....
潘衍只覺胸口巨痛,大喊一聲睜眼,汗若篩豆,喘息粗短,巧姐兒在旁托着腮,見他醒了:“快來洗澡。”擡手一指近窗擺着的棗紅大木盆,滾滾的冒熱氣。
他坐起身趿鞋下地,有感前所未有的虛弱,手搭到巧姐兒肩膀:“扶你哥一把!”巧姐兒很高興這樣的親近,用勁兒抱住他的腰。
“你別抱的這麽緊。”他的腿着實負重不少,甩又甩不脫,是幫倒忙,此時,馮春拿了一疊幹淨衣裳進來,恰見他半身倚着小妹,頓時生起怒色,把衣裳往凳上一放,上前拉過巧姐兒,表情鄙薄:“狗果然改不了吃屎。”
“何必惡語傷人,我不過一時體虛,需要攙扶而已。”潘衍皺眉,暗忖這哥倆肉眼可見的罅隙。
馮春冷笑起來:“那你走不動,就爬,爬你是最擅長的。”還在京城時,為去尋花問柳,把後牆的狗洞都爬大了。
牽着巧姐兒就往外走,潘衍沖她的背影道:“蚊蟲遭扇打,只為嘴傷人,還望大哥謹言。”只有簾子噼啪甩擺,不禁搖搖頭,脫掉衣裳,卧榻養病數日,渾身臭不可聞,前朝的他何曾這樣邋遢過。
水溫很燙,觸着肌膚有一種針紮的刺痛感,卻極舒适,他阖眸浸泡不知多久,風吹樹冠,紫燕呢喃,暖陽移入花窗,一縷縷光線映過來,忽明忽暗的搖晃,擡起一條胳臂,色澤陰白,瘦骨嶙峋,與他原身大相徑庭,聽到巧姐兒在外面咯咯地笑聲,揚高嗓門叫她進房,稍頃,巧姐兒抱着肥貓滿頭汗跑來,聽得要桌上的銅鏡,便踩着凳取下給他。
潘衍照上自己的面龐,慢往下移至胸膛、腰腹,一團亂水,鏡子一斜,照見扒在盆沿認真瞟他的巧姐兒:“你不走?”有什麽好看的。
她不走,突然小手掌劃水潑他滿臉,覺得十分有趣,潘衍撲撲兩口,想支走她:“給我找些上等的肥皂來。”
巧姐兒點點頭,眉飛色舞地跑了。
潘衍又照半晌,除腿間那物外,這副皮囊實在另人嫌棄。
再加半壺熱水,繼續半倚着閉目養神,待聽見響動聲,巧姐兒跑進來,把用帕子包的肥皂獻寶般遞上。
他接過,裏面有五六塊大小不等,不覺詫異,都是以前在宮裏用的,潔白濃香的是豌豆粉加了迦提婆羅草所制;水晶皂兒添了花瓣和紅糖,滿透甜味;
還有用皂角米摻入了各種稀罕的香料,頗為好聞。他記得揚州城內有名號張美人的店鋪,專制這種糖肥皂上貢宮內,怎地千裏之外的桂隴縣會有這個。他問巧姐兒哪裏得的?
巧姐兒得意道:“我從黃老二那裏拿的,他無論藏哪裏我都找得到!”
“黃老二是誰?”
“黃老二是賣燒雞的黃老二。”她咂咂嘴巴:“燒雞好吃,他身上臭,用過這些肥皂就香香地。”
潘衍還是有些疑惑,但礙于巧姐兒表達不清,也就算罷。待沐洗畢換上寶藍直?,一陣腹餓眼花,便出門往茶館而去。
茶館正當熱鬧時,逗鳥的、閑話的、下棋的、打雙陸的,還有對父女進來拉琴唱曲,馮春正忙着端茶倒水,佯裝沒看見他,倒是柳媽過來陪笑見禮,他也不客氣,直問可有吃的。柳媽道:“吃的沒有.....倒有幾只桃子。”
潘衍一連啃了三只桃子,十分香甜,待壓住餓,又拿了只慢慢吃,柳媽在竈間燒火時悄悄說:“這怕不是猴托生的。”
馮春只道別理睬他,目光卻掃了過去,又可憐又可恨。
趙八爺下棋正興起,大聲嚷嚷:“還有誰來和我戰一盤?”從袖攏裏掏出一串錢往桌面抛,嘩啦啦驚天動地:“贏得我,就拿去!”
馮春笑着斟茶:“要輸了呢?”他道:“輸了替我付茶錢即可。”
仍無人敢應戰,趙八爺的棋藝之精湛所向披靡,有位年輕人吃着桃過來,大搖大擺往他對面撩袍而坐:“贏了真有錢拿?”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趙八爺上下打量他:“見着面生,從外鄉來的?”有好事的插話:“在花滿樓吃白食的就是他,名號賈仙,馮掌櫃的阿弟!”
潘衍拈碟裏炸的酥脆的蠶豆花,咬在嘴裏咯嘣響:“我名號馮衍,勿要再叫錯。”此話一出頗有氣度,卻被年輕瘦弱的樣貌耽誤了,只引來陣陣哄笑。
他也不在意,目前身無分文,餓了想買塊餅的錢都沒有,看情形問馮春讨要定會被他怼的一鼻子灰,趙八爺此舉堪比雪中送炭。
這正是:文錢逼死英雄漢,財不歸身恰是無。
一衆圍攏過來,有奉承趙八爺棋藝驚人的,有嘲笑潘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雜七雜八議論聲中,棋盤擺好,棋子各就各位。
有人編出一支《挂枝兒》,單形容他倆對弈的戰況:
人情如紙薄,世事似局新,為求個財字。一個老神在在勝券在握,一個雲淡風清深藏不露,他全憑走熟路,他倚仗行兵法,炮沖前正當頭,馬走日行斜角,象飛田眼觀八方,只隔岸相望, 小卒過河向前拱,不走回頭路, 車奔弛橫沖直撞,相防守左突右出,不怕你炮火連天烽三月,不懼你車馬千裏走單騎,鴻圖霸業成舊夢,四面楚歌難自禁,一時兵敗如山倒,方圓亂了列陣雲,各位看客,莫笑小兒逞孤勇,老将亦有失蹄時。
圍衆先還話多,後漸漸不作聲,趙八爺額前汗水淋汀,眼睜睜看着老帥被逼進死巷無計可施,大嘆一聲。
潘衍把那串錢兒攏進袖裏,拱手道聲承讓,起身就走,馮春也在旁冷眼相觀,見阿弟揚長而去,遂上前打圓場:“八爺勿要惱火,你這茶水我請。我那二弟素來十棋九輸,今是你故意相讓,不和他一般見識,實算不得他有真本事。”一衆附和。
趙八爺的臉色有所緩和,罵了聲:“小兔崽子,下趟來真的,給他點顏色瞧瞧!”
馮春把那賣唱的父女叫來,點了一折《破陣子》送他,才将這場風波化解了去。
而潘衍才出茶館,就被柳媽從後面追上叫住,遞給他一碗熱騰騰的馄饨,他便坐在石階上,邊吃馄饨,邊看天邊流雲幾片。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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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肆章 将計就計懲無賴 順水推舟午夜逃
且說光陰過隙,潘衍到底年輕,又吞下狐妖的金丹續命,很快恢複如常人。
他平日裏要麽在房內睡覺,要麽去橋門市井閑逛,再無聊逗逗巧姐兒,端茶倒水的活計哪裏肯幹,與馮春反正八字不合,也懶得敷衍,索性樣樣擺在明面上更自在。
馮春心明阿弟的浪蕩本性,不闖禍便是大幸,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随他去,且覺得他似乎和昔日不同,若問哪裏不同,又說不上來。
柳媽忙完手裏活,來幫她剝杏仁,提起潘衍:“這位二爺店裏不幫襯着,倒和三街兩巷那些地痞走的近乎,俗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心被他們帶壞!”馮春曉她是好意提醒,默片刻才道:“曹勝那些人無銀不是父母,知曉他身無分文後,自會厭棄的。”
柳媽“喛”一聲:“你不曉他們有多惡,到時撺掇二爺去做些雞鳴狗盜、殺人越貨的勾當,還不要把命搭上.......”
馮春打斷她:“我以盡人事、他若不聽,就待聽天命罷。”柳媽還要勸,卻見林師爺和兩員帶刀衙役走進來,四處張望:“馮掌櫃安在?”
馮春連忙迎上,領到窗前桌做了,林師爺開門見山:“掌櫃可知我們此來目的?”
柳媽送上茶壺,三碟茶點:炒米、蠶豆花和綠豆糕。
馮春接過茶壺給他們斟茶,只說不知,林師爺道:“勿要裝傻,你阿弟如今活蹦亂跳地滿街溜達,他即安好,和花滿樓虔婆的案子不得再拖延,定于明日開審,你們務必準時前往,若是潛逃或抗命,嚴懲不貸。”衙役拿出告示讓她摁下手印,再把點心吃個精光,三人各揣着一包龍井揚長而去。
正值七月底八月初,天氣酷熱難當,潘衍和曹勝、宋萬為首的五個閑人一合計,風涼處當屬牛腰山,遂乘馬車前往,說他們閑人是官話,難聽點不過一幫市井無賴之徒,一路說笑到達山腳下,尋了處樟樹蔭乘涼,這古樹生有百年,樹冠寬大濃密,把驕陽遮擋在外。
潘衍坐倚在枝桠間,帽插紅鳶尾,手拈觀音柳,嘴叼紫檀草,風吹枝葉,陽光稀稀碎碎灑在身上,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