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日陰雨連綿,客少,馮春坐着修補柳蒌上的窟窿,柳媽笑問:“不是要丢棄麽?怎又把它補上了?”
馮春手未停,解釋說:“藥鋪裏的藥材吃不起,我打算進山一趟,自去找找。巧姐喜歡食楊梅,也不曉怎地,賣楊梅的小販比往年稀少了許多,價昂的買不起,我趁機采些回來,這雨再多下兩場,就沒得吃了。”
柳媽連忙擺手,壓低嗓音:“可別,牛腰山這些日不太平,采藥的高安,獵戶童大,把山裏走的像在自家的人物,去後再沒出來,怕是兇多吉少!”
馮春有些吃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我怎半點不知?”
“你一心撲在阿弟身上,哪有餘空聽閑話!”柳媽接着說:“約莫一月前的事,他兩家人白日聚集起來上山尋找,生生又弄丢了幾個,從此再沒誰敢去,至多山腳處打轉,有樵夫砍柴時時常聽得密林深處怪笑連連,怕是有禽獸成精,殘害人命,你勿要去送死!”
馮春還要再問個仔細,忽聽門外有人問訊:“阿彌陀佛,貧僧可否問施主化些茶水齋飯來吃?”
兩人随聲望去,但見他:手持油傘擋風雨,紫金缽裏裝乾坤,長眉星目慈悲面,普渡衆生不等春。
竟是一位豐姿偉俊的禪僧,他來又将掀起何等風波,要知詳細,下回便見。
求一下推薦票:)
第捌章 月明授恩指迷津 狎客風月聽奇聞
詩曰:
命犯太歲必主低,身輕煞重現災情,禪師慈悲來點化,雨消雲開卧月明。
話說馮春迎上唱諾:“敢問師父法名,從哪裏來?”禪師回話:“我法名月明,從京城天若寺到此。”語罷走近窗前一桌,收傘落坐,把紫金缽放下,從布袋裏取出經典,低眉垂眼的展卷。
馮春命柳媽去熱飯菜,精心沖了一盞滾滾的龍井茶放他手側,見他頭也未擡,自顧念經,不便叨擾,自去繼續補竹蒌。
巧姐兒追着貓跑過來,叫聲哥哥,瞟見那禪師,似乎有所畏懼,咚咚轉身跑走了。
禪師忽然開口:“你把這連累父母、殃及姐弟的孽障養在身邊做甚?”
馮春聽得分明,吃了一驚:“師父此話又是何意?”
月明禪師并不詳答,只念四句話把她:竹籬茅舍風光好,道院僧堂終不如。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馮春抿唇不言語,恰柳媽端了飯來,菜不過面筋、春筍、蘑菇油鹽炒了,燒了一碗茭兒菜豆腐湯,并一碟蘿蔔幹,一碟腐乳。
月明禪師用罷飯,再吃了盅茶,環顧四圍,說:“阿彌陀佛,這房中呈陰盛陽衰、煞氣沖天之象,黑白無常等在牖外,只等四鼓雞鳴之時勒魂索命。”
馮春頓悟他必有些來歷,剎時面孔慘白,支開柳媽,四下無人,撲通雙膝跪地,磕頭道:“請師父救我阿弟一命!”
月明禪師低叱:“禍國殃民之徒,救他做甚!”
馮春含淚肯求:“師父言重了!禍國殃民他哪裏敢呢,生性頑劣放蕩且是真,卻罪不至死,還請救救他,保全我潘家最後一條血脈罷。”
看她半晌,他方沉吟道:“念在今日一飯之恩,我指你一條明路,不過很是兇險,生死由命,全賴仗你的造化。”
馮春稱謝:“請師父賜教!”
他接着說:“牛腰山半山的蘭若寺山門外,今晚有一妖狐會煉成一枚金丹,你把那丹丸取來喂你阿弟吞下,是可保命!切記,四鼓雞鳴之前定回,否則取來也無用。”語畢背起布袋、一手捧紫金缽,一手執傘、頭也不回地走了,門外不知何時,風住雨停,一輪白月當空照。
馮春想起柳媽才說牛腰山不太平,此去怕是兇多吉少,心緒煩亂地插闩阖門,來到後院,巧姐兒趴在潘衍的床沿、睡得小臉紅通通,抱起她擱到床上去,拉下帷帳,再到潘衍跟前站了半晌,看他面如死灰,雙眸阖緊,四肢僵硬,直挺挺躺着,已至大限之時。
這正是: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四更。
她攥緊拳頭又松開,終是下定決心。取只布袋把符咒桃劍照妖鏡等法器裝了,斜背在肩系成結。換了雙釘鞋,頭戴箬笠,身披蓑衣出了門,先去馬市雇一匹馬,勒繩踏鞍翻身而上,一揚鞭子馳騁而去。
夜墜星河,花滿樓紅籠高挂,正是風月得意之時。
小丫頭吃力地捧着一壇金華酒,邁碎步進了月洞門,大路不走,偏拐小徑,穿過幽竹林,到了薔薇架,再緊走十數步,踩過芳草地,便聽房內陣陣彈唱之聲,拾階而上,護院打開扇門,她蹭兩個鞋底濕泥,才擡腿跨進檻,內裏侍候的已迎來,交奉酒壇間,眼睛忙不疊地往裏張望,一桌圓臺,華衣錦服的老爺坐得滿當,旁邊站着許多妓兒和使用丫頭,這些爺常來多數都認得,也有陌生面孔,不及再多看,被人在手心塞了一把賞錢,推出門去了。
常燕熹和副将曹忠及手下恣情作樂,陪坐還有張懷禮陳英岳正等人,他與這幫烏合之衆熟稔,原于其少年時光在此結下的情誼,酒喝至酣處,閑話至熱處,他解敞衣襟,曲腿倚凳,大口吃酒,醉笑勾唇邊,目光卻愈發清明。
花魁鳴月彈着琵琶唱罷一曲《江西月》,搖搖擺擺走到桌前要酒吃,旁人給她不要,偏就問他讨,一衆慫恿:“可以可以,先吃交杯酒兒,晚間好做露水夫妻。”鳴月水眼波瀾,笑意盈盈,有丫頭持壺倒滿酒盅,常燕熹面不改色,只給張懷禮使個眼神,右手挾起酒盅朝妓兒半擡不擡,鳴月只得俯首過來吃,不料張懷禮搶着把自己手中酒盅擱到她嘴前,一時躲避不及,吃了個滿口,頓時怔住,引得衆人哄堂大笑,常燕熹亦笑,把手裏的酒仰頸自吃了,鳴月看他喉結滾動,半露胸膛,所見之處遒勁壯實,不由恨得咬牙,一衆賞她不甘之色,愈發樂得歡暢,皆拍腿嘆道:“我們盡力了,怪你自己有目無珠,讓張老兒占了先。”又恭喜道:“枯藤纏繞嫩花枝,當心賠了老命!”張懷禮的七子張少庭都已年過十六七,可見其歲數之大。
正是:杖藜扶入銷金帳,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邊嬉笑取鬧一團,曹忠壓低聲問:“ 潘家小姐可有下落了?我出京時二爺的叔嬸甚是挂懷呢!”
“是麽?”常燕熹冷笑着不置可否,哪想隔旁有耳,被陳英偷聽個正着,他一勁兒問:“什麽潘家小姐?二爺來桂隴縣是在尋她麽??”
常燕熹自然不答,曹忠也裝糊塗,倒是岳正開了口:“我聽進京送蘇扇的管事回來,說了些皮毛。”又問:“二爺可讓說?”
張懷禮等不可耐:“你自詳細道來,問他作甚!”
岳正見常燕熹并未理會,便道:“平國公府門楣錦繡,爺們皆是金堂玉馬的人物,在京城赫赫聲名,與之能較衡者寥幾。只有一樁大憾事令人切齒。”
“什麽大憾事?”
“比起支庶不繁、子嗣調零來。”岳正嘆氣:“那權威不過露上草、富貴僅是鏡中花罷!”
衆人不約而同朝常燕熹的腹下胯間望去,揣測中百種心思皆露臉上,常燕熹神煩:“我這把烏甲将軍你們何需質疑?”把酒盞往桌上一擱,起身出房透透氣。
陳英也不信:“打小時一道浴水,他那物碩大,着實不好比!”
岳正笑起來:“不是出在二爺身上。”接着道:“先不表平國公府,說京城東長安街、過翰林院,有條雨籠胡同,住着一戶潘姓富賈,以經營商鋪為生,祖上因厚德行善,被狐仙看中,幻化人形嫁把其中子弟,誕下兒女,一日突要離去,有感夫妻之恩,她看中平國公府,施法念咒,只要有子弟願娶潘家女兒為正室,必子嗣昌盛,富貴延展百年。”
張懷禮道:“這狐妖倒底禽獸之心,單純之智,竟不谙人有高低貴賤之分、貧富雅俗之別。”
岳正颌首贊同:“下九流的商戶豈入得官門大戶的眼,且平國公府乃一門武将,生性豁達執拗,雖族譜有所記載,豈肯受制于它,權當笑話來聽,歷朝幾輩 忙于邊關征戰打仗,抗擊外族進犯,死的死,傷的傷,不知覺間,如今常府中二爺一脈、竟只餘他這最後的王孫。”
陳英插話進來:“斷子絕孫的大事,不信也得信,還不趕緊把潘家小姐娶進門來?”
岳正道:“奇就奇在,潘家五年前一夜之間、房屋空蕩、片人不留,官府追查至今無一頭緒。”
“還真是奇!” 一衆驚嘆,這還真跟鳥大不大無關系。
也就在此時,走出花滿樓的常燕熹,目送一人騎着快馬消失在